西方哲學史 下篇近代哲學·第三章  英國經驗主義 (1)
    1伊拉斯謨和莫爾

    北文藝復興運動的典型代表有伊拉斯謨和托馬斯·莫爾爵士這兩個人。他們是親密的朋友,有不少共通處。兩人都輕視經院哲學;兩人都學識淵博,固然莫爾博學不及伊拉斯謨;兩人都抱定由內部實行教會革新的志向,可是當新教分裂發生時,又都對它悲歎不滿;兩人都寫一手雋妙、幽默而極度老練的文章。在路德叛教以前,他們是思想上的首領,但是在這之後,新舊兩邊的世界都變得過於激烈,他們這種類型的人就不合時宜了。莫爾殉教死了,伊拉斯謨落魄潦倒。

    本書在這一章之所以選取論述這兩人,理由就在於他們體現出抗逆經院哲學這件事的特色,即嫌惡神學或哲學中一切體系性的東西,他們可為實例說明革命前時代的性格,在這種時代普遍有溫和改良的要求,而怯懦的人尚未讓過激派嚇得倒向反動。但無論伊拉斯謨或莫爾,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哲學家。北文藝復興在16世紀初有個短期間,新學問在法國、英國和德國沒捲入神學論爭的漩渦,生氣勃勃地四處散播著,但不久又和宗教改革混纏在一起。在北方各國,文藝復興運動比在意大利開始得遲,並且這個北文藝復興運動有許多地方和意大利的文藝復興大不相同。這運動不如它的意大利先驅輝煌燦爛,卻比較牢固;它不混亂無主,也不超脫道德意味,相反,卻和虔誠與公德分不開;它比較少關切個人炫耀學識,而更渴望把學問盡可能地廣泛傳佈。它很注意將學問標準用到《聖經》上,並且得到了一個比《拉丁語普及本聖經》更正確的聖經版本。

    伊拉斯謨生在鹿特丹。他的父親實際上是個祭司,一個稍有學問、懂得希臘語的人,但他的生身父母在他尚未成年時死去,又因為他是私生子,因此關於自己的出生委細,編造了一套浪漫性的假話。伊拉斯謨一度入巴黎大學,這大學從經院哲學發端直到蓋森和宗教會議運動,曾有過它的黃金時代,但是現在老的論爭都乾枯無味了,這使得伊拉斯謨在那裡也找不到對自己有益處的東西。當時大學界以外,人文主義者在巴黎蒸蒸日上。托馬斯派和司各特派原先合稱古代派,這派人對奧卡姆主義者論斥爭辯,後者稱做名目論派又稱近代派。終於在1482年兩派和解,攜手一致對抗人文主義者。

    伊拉斯謨憎惡經院哲學家,認為他們老朽過時,任何一派哲學,甚至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他都不真正喜好,只不過這兩人既然是古代人,談到時必須表示尊敬罷了。他在一封信裡提到,他因為想取得博士學位,竭力不談一點優雅或雋妙的事。1499年伊拉斯謨初訪英國,他在英國結交寇理特和莫爾,兩人勸勉他著手鄭重的工作,不要玩弄文墨上的彫蟲小技。伊拉斯謨感覺自己願在聖經上面下工夫,認為希臘語知識萬不可不備,伊拉斯謨也打算學會希伯來文,但是把它丟下了。在1500年年初離開英國後,伊拉斯謨自己開始學習希臘語,儘管那時的他窮得聘不起教師。1502年秋天,他已學得精嫻熟練,而在1506年去意大利的時候,他發覺意大利人沒什麼可讓他學的了。在1516他完成了兩件事,一是編訂聖傑羅姆的著作,一是出版一部附有新拉丁譯文的希臘文新約聖經。他發現《拉丁語普及本聖經》裡有種種錯誤,這個發現後來在宗教論爭中對新教徒有好處。

    伊拉斯謨的代表作是《愚神頌讚》。這本書的構思是他1509年從意大利去英國途中,正當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時候萌發的。這也是伊拉斯謨寫的唯一還有人讀的一本書。書中有些段落裡談的是各種教會弊端,愚神吐露伊拉斯謨的鄭重意見,語氣也由嘲諷轉成謾罵。他猛烈地攻擊了修道會僧,說他們是「深深地愛戀自己,是個人幸福的癡賞家」,是「精神錯亂的蠢物」,他們簡直不帶一點宗教氣。教皇也沒能繞過謾罵,他認為教皇應當以謙遜和清貧來傚法他們的主。在這裡,化體說、經院哲學各流派、教皇,樞機主教和主教、神學家們關於三位一體和道成肉身的爭論、祭司用來「計算每個靈魂在煉獄中的居留時間」的赦罪符和免罪券、禮拜聖徒,乃至禮拜聖馬利亞,「她的盲目的獻身者認為將聖母放在聖子前是禮儀」,這一切全受到了猛烈的訕笑。

    《愚神頌讚》的結尾鄭重提出,真信仰乃是一種愚癡。通篇有兩類愚癡,一類受到嘲諷的頌揚,另一類受到真心的頌揚;真心頌揚的愚癡即基督徒淳樸性格中顯露出來的那類愚癡。這種頌揚和伊拉斯謨對經院哲學的厭惡,以及對使用非古典拉丁語的學者博士們的厭惡是表裡相連的。但是它尚有更深刻的一面。按這個見解,真的宗教信仰不出於知而發於情,精心錘煉的神學全部是多餘的。這種看法已日益流行,它在本質上是北方的重情主義對希臘尚知主義的排斥,目前在新教徒中間差不多普遍都接受了。二度訪問英國,伊拉斯謨在那裡逗留了五年,其中一部分時間在倫敦,一部分時間在劍橋。英國公學的教育直到不久以前,還幾乎完全保持他當初所想望的那種樣子:徹底打好希臘語和拉丁語的基礎,不僅包括翻譯,也包括韻文和散文寫作。科學儘管從17世紀以來就在知識方面最佔優勢,倒認為不值得上等人士或神學家注意;柏拉圖的東西應該學,但是柏拉圖認為值得學的科目另當別論。他對於激發英國的人文主義起了不小影響,所有這些都和伊拉斯謨的影響方向一致。伊拉斯謨的文字癖深到無可救藥、恬不知恥。

    伊拉斯謨還寫了一本書叫《基督徒士兵須知》,這是一部包羅宏富的拉丁語格言集,在後幾版中又增補許多希臘語格言,他奉告未受過教育的軍人,說他們應該讀聖經,還要讀柏拉圖、安布洛斯、傑羅姆和奧古斯丁的著作,他做這些都旨在想讓人能夠把拉丁語寫得合拉丁語用法習慣。他還作了一本異常成功的《對話》書,那時候巴黎大學的學生來自西歐各地,說不定常常遇上這種事:兩個學生能用來進行交談的語言只有拉丁語。可見,在當時拉丁語是獨一無二的國際用語,這在當時的用途或許比現在顯得要大。宗教改革以後,伊拉斯謨起先住在當時還守著十足的舊教正統的盧凡,後來他住在巴澤爾,那裡已經改奉新教。雙方各自盡力羅致他,但是籠絡很久無功效,因為他對教會弊端和教皇的罪惡曾經表示過激烈意見。

    路德叛教那年,也即1518年,伊拉斯謨發表一個叫《吃閉門羹的尤理烏斯》的諷刺作品,單寫尤理烏斯二世進天國未成,但是路德的強暴作風惹他生厭,而且他也憎惡鬥爭,最後他還是投身到舊教一邊。1524年,伊拉斯謨寫了一個維護自由意志的著作,但路德信奉奧古斯丁的見解更誇大渲染,否定自由意志。路德的答辯蠻橫凶狠,逼得伊拉斯謨進一步倒向反動。對於正直的人,可抉擇的光榮道路只有殉教或勝利,但他素來總是膽弱心怯,而時代已經不再適合懦夫了。因此,從這時直到他老死,他的聲望地位江河日下,他的朋友托馬斯·莫爾爵士被迫選擇了殉教,伊拉斯謨說:「要是當初莫爾根本沒惹那危險事,神學上的問題留給神學家去管多好。」伊拉斯謨活得太長,進入了一個新善新惡——英雄骨氣和不容異己——的時代,這兩樣哪一樣也不是他能夠學會的。

    我們接下來要談到的一個人就是托馬斯·莫爾爵士,論為人他比伊拉斯謨可敬佩得多,但是從影響看,地位卻差得遠。莫爾是人文主義者,但也是個虛心真誠的人。他在牛津大學時,著手學習希臘語,這在那時候很不尋常,因此他被人當成對意大利的不信者表好感。校當局和他的父親大為不滿,他於是被牛津大學革除。隨後他迷上卡爾圖斯教團,親身實踐極端的苦行生活,尋思加入這個教團。正當這時,他初遇伊拉斯謨,分明是因為伊拉斯謨的影響,他踟躕沒有走這一步。莫爾的父親是個法律家,他決定也從事父親的這行職業。

    1504年他做了下院議員,帶頭反對亨利七世增課新稅的要求,在這事上他成功了,但是國王卻激怒得發狂,國王把莫爾的父親投進倫敦塔,不過,納款一百鎊後又釋放出來。1509年英王逝世,莫爾再操法律業,並且得到亨利八世的寵信。他在1514年受封爵士,被任用參與各種外交使團。亨利八世屢次召請他進宮,但是莫爾總不去,最後,國王不待邀請,自己到他在徹爾西的家中,和他一同進餐。莫爾對亨利八世並不存幻想,有一次人家祝賀他受國王的愛顧,他回答:「假使我莫爾的人頭真會讓他得到一座法國城池,這顆頭準得落地。」武爾濟倒敗時,國王任命莫爾為大法官來接替他。和通常慣例相反,莫爾對訴訟當事人的饋贈一概回絕。後來,亨利八世為了娶安·布琳,決意離棄阿拉貢的凱薩林,但莫爾堅定不移地反對這樁離婚案,於是他不久就失寵了。

    在1532年,莫爾辭官,每年僅有俸祿一百鎊,由此可見他在任時的剛直清廉。儘管莫爾與國王意見不合,亨利八世仍舊邀請他參加他與安·布琳的婚禮,但是莫爾不接受邀請。1534年,亨利八世設法讓國會通過「至權法案」,宣佈他是英國教會的首領。但在這項法案之下規定必須作一次「承認至權宣誓」,然而莫爾拒絕宣誓。這只是近似叛逆,罪不該死,但憑著極靠不住的證詞,證明他說過國會根本不能讓亨利當上教會領袖的話,按這項證據,他被判成大逆犯,斬首處決。他的財產移交給伊麗莎白公主,公主把它一直保存到她逝世的一天。

    莫爾最為著名的著作就是《烏托邦》,他也是因為這部作品而被後世的人們所牢記。烏托邦是南半球的一個島嶼,島上一切事都做得盡善盡美。在烏托邦同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一樣,所有東西盡歸公有,因為凡存在私有財產的地方,公益就不能振興,離了共產制度絕不會有平等。在對話中,莫爾提出反論說,共產制會使人懶散,會破壞對官長的尊敬;對這點,拉斐爾回答,若是在烏托邦中居住過的人,誰也不會講這話。

    曾經有個叫拉斐爾·希斯洛德的航海人偶然來到這個島上,度過五年,為讓人知道該島的賢明制度才返回歐洲。烏托邦中有五十四個城市,除一個是首都外,全部仿同樣格局。街道都是二十英尺寬,所有私人住宅一模一樣,一個門朝大街,一個門通庭園。門不裝鎖,人人可以進入任何人家。屋頂是平的。每隔十年大家調換一次房屋——這顯然是為了杜絕佔有感。鄉間有農場,每個農場擁有的人數不下於四十個,包括兩名奴隸;各農場由年老賢達的場主夫妻管轄。雛雞不由母雞孵,在孵卵裡孵化。所有人穿著一樣,只是男子和女子、已婚者與未婚者的服裝有所不同。衣服式樣一成不變,冬裝和夏裝也不加區別。工作當中,穿皮革或毛皮製的服裝;一套服裝經用七年。

    他們停止工作的時候,在工作服外面披上一件毛織斗篷。這種斗篷全一樣,而且就是羊毛天然本色的。各戶裁製自家的衣裳;一切人無分男女每日工作六小時,午飯前三小時、午飯後三小時。所有的人都在八點鐘上床,睡眠八小時。清晨起有講演,雖然這種講演並不帶強制性質,大批人還是去聽講;晚飯後娛樂占一小時。因為既無閒漢,也沒有無用的工作,六小時工作已足夠。據說,在我們這裡,婦女、祭司、富人、僕役和乞丐,一般都不干有用的活,並且因為存在著富人,大量勞力耗費在生產非必需的奢侈品上面。這一切在烏托邦裡都避免了。有的時候,發覺物資有餘,官長便宣佈暫時縮減每日工時;有些人被選舉出來當學者,只要他們不孚眾望,就豁免其他工作。與政務有關的人,全部由學者中遴選。

    莫爾提倡烏托邦中的政體是代議民主政體,採用間接選舉制。居最高地位的是一個終身選任的主公,但是他如果專制暴虐,也可以把他廢黜;家族生活是族長制的;已婚的兒子住在父親家中,只要父親尚不老邁昏聵,便受他管束。如果哪個家族增殖得過於龐大,多餘的子女便遷進別族去。若某個城市發展得太大,便把一部分住民移到另一個城市。假如所有城市都過於大了,就在荒地上建造一座新城市。至於全部荒地用盡以後該怎麼辦,一字沒提。為供食用而宰殺牲畜,全歸奴隸做,以防自由民懂得殘忍。烏托邦裡有為病者設的醫院,非常完善,所以生病的人很願意進醫院。在家吃飯也是許可的,不過大多數的人在公會堂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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