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 中篇中古哲學·第四章  12世紀 (1)
    在12世紀裡,以下這四件事使我們特別感興趣:帝國與教廷間的不斷衝突;倫巴底諸城的興起;十字軍;經院哲學的成長。以上四項全都延續到下一世紀。十字軍逐漸走向可恥的結局。然而,關於其他三項運動,13世紀卻標誌著那些在12世紀時尚處於過渡階段事物的最高發展。13世紀裡,教皇對皇帝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倫巴底諸城獲得了穩定的獨立,而經院哲學也達到了它的頂點。所有這一切全是由於在12世紀中預先做好了準備的結果。

    這四項運動中不僅第一項,就是其餘三項,也都和教皇以及教會權力的增長有著緊密的聯繫。教皇同倫巴底諸城聯盟反抗皇帝——教皇烏爾班二世發動了第一次十字軍,相繼的教皇們是後幾次十字軍的主要策劃者,經院哲學家全是些僧侶,歷次宗教會議則注意使他們謹守正統教義,或當他們誤入歧途時給他們以懲戒。他們感到教會在政治上的勝利,並且以這勝利者的一員自居。這種勝利感毋庸置疑地激發了他們的思想主動性。在中世紀有一件怪事就是:人們雖有獨創性而不自知。

    所有黨派都假借好古的或擬古的議論來證明其策略的正確性。皇帝在德意志則引據查理曼時代的封建原則,在意大利則引據羅馬法和古代皇帝們的權柄。倫巴底諸城更遠溯到共和時代的羅馬制度。教皇派則部分以偽造的君士坦丁的贈與,部分以舊約《聖經》中所記載的掃羅與撒母耳的關係,作為其權力的根據。經院哲學家不是引據《聖經》就是先引據柏拉圖然後再引據亞里士多德,當他們有所創造時,也試圖把真相隱蔽起來。十字軍則是這樣一種企圖,它打算恢復伊斯蘭教興起以前的局面。我們不應被這種字面上的擬古主義蒙蔽住。只有皇帝方面的擬古主義才與事實相符合。封建制度日趨於衰落,尤其是在意大利,羅馬帝國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之中,因此皇帝被挫敗了。意大利北部的一些城市,在其後期發展中,曾呈現了許多與古希臘城邦極其類似的性質,它們重現了古代的形式,但卻不是出於模擬,而是出於環境的類似:一些小而富饒,具有高度文化的共和政體的商業社會受到四周文化水平較低的君主國家的包圍。

    至於經院哲學家,不論他們怎樣尊崇亞里士多德,他們在獨創性方面卻超過了任何阿拉伯人——甚而事實上也超過普羅提諾以後,或至少奧古斯丁以後的任何人。當時在政治上,一如在思想領域中,也具有同樣顯著的獨創性。首先,我們先來看帝國與教廷間的衝突。

    從教皇格列高利七世起到13世紀中葉為止,歐洲歷史集中於教會與世俗國王間的——主要是和皇帝間的但也有時是和法蘭西王或英格蘭王間的——權力鬥爭。格列高利的教皇任期顯然在不幸中結束了。但他的政策,卻由烏爾班二世以一種更加緩和的方式繼承下來。他重申反對僧職由俗界敘任的教令。並要求主教的選任經由僧侶和群眾的自由選舉。但在實踐上,要是俗界選任的人善良,那麼他也並不去爭執。最初烏爾班只有在諾曼境內才能獲得安全。但是,1093年亨利四世的兒子康拉德叛變了自己的父親,並與教皇結成聯盟,征服了意大利北部,那裡的倫巴底聯盟——以米蘭為首的諸城市的聯盟——擁戴了教皇。

    1094年烏爾班舉行了一次橫貫意大利北部以及法蘭西的勝利遊行。他也戰勝了法蘭西王菲利普。菲利普曾因要求離婚,而遭到教皇的破門處分,並終於屈服於教皇。1095年,烏爾班在克雷爾蒙宗教會議上宣佈發動第一次十字軍,這事曾激起一陣宗教熱潮並導致了教皇權柄的增長和一場凶殘的猶太人大屠殺。烏爾班的晚年是在羅馬安然度過的。這對過去的教皇來說是很少有的。下一任教皇,帕司查勒二世和烏爾班一樣,都出生於克律尼修道院。他繼續為僧職續任權而鬥爭,並在法蘭西、英格蘭取得了勝利。1106年皇帝亨利四世死後,亨利五世繼位。教皇帕司查勒是個超凡的人,他因容許他的聖潔超過他的政治感覺而吃了亨利五世的虧。

    教皇建議皇帝放棄僧職續任權,並以主教和修道院院長放棄世俗財產作為交換條件。皇帝表示贊同,但待這項協議公開後教皇即遭到了教士們的猛烈反抗。當時皇帝正在羅馬,他乘機逮捕了教皇。教皇迫於威脅不但在續任權上作了讓步而且還為亨利五世加了冕。自此十一年以後,1122年,教皇喀列克斯圖斯才借《沃爾姆斯協定》使亨利五世放棄了續任權,以及交出在勃艮第和意大利境內選舉主教事務中的管轄權。鬥爭的最後結果,亨利三世時處於從屬地位的教皇,自此竟變得和皇帝居於平等的地位。與此同時,教皇在教會中成為一個更為全面的統治者,通過派遣的教皇使節管理著教會。教皇權力的增強降低了主教們相對的重要性。教皇的選舉現在已擺脫了俗界的控制,而僧侶們也一般比改革運動前變得更有品德了。

    其次,我們在來看倫巴底諸城的興起。這一階段關係到皇帝弗裡德裡希·巴巴羅撒。他是一個富有才幹、精力充沛、凡有成功可能的事業就會做得成功的人。他受過相當教育,雖然說拉丁語時感到困難,但卻能以閱讀拉丁文為樂事。他的古典知識是相當淵博的,並且很崇拜羅馬法。他自認是羅馬皇帝的繼承者,並希冀得到他們所享有的權利。但他作為一個德意志人在意大利是不孚眾望的。倫巴底諸城——除去那些懼怕米蘭而乞求他保護的城市以外——雖願意承認他為正式的君主,卻反對他來干涉他們的內政。米蘭的帕塔林運動繼續開展,並或多或少帶有一種民主傾向;北意大利大多數城市,同情米蘭,並團結一致反對皇帝。皇帝巴巴羅撒的繼任者哈德理安四世是個精力旺盛的英格蘭人,曾在挪威當過傳教士,他於巴巴羅撒即位後兩年,做了教皇,並在最初與巴巴羅撒很要好。他們之所以和解是因為有了同仇敵愾的對象。羅馬市對教皇與皇帝雙方提出了獨立自主的要求,並邀請了一位聖者般的異端者布累斯齊亞人阿諾德前來支援鬥爭。阿諾德的異端說是很嚴重的:他斷言有財產的僧侶、有領地的主教、擁有財產的修道僧都不能得救。他抱著這種看法是因為他認為僧侶們應該專誠地獻身於屬靈的事業上。

    他雖因異端被人認為邪惡,但卻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那誠心的苦行。曾經猛烈反對他的聖伯納德說:「他既不吃又不喝,但卻像魔鬼一樣只渴求著靈魂的血液。」因此,哈德裡安的前任教皇曾寫信給巴巴羅撒指控阿諾德支援羅馬民眾派,這些人要求選出元老院議員一百人執政官兩人,並自行擁戴一個皇帝。當時弗裡德裡希正向意大利進發,聞聽之下,自然大為憤慨。羅馬要求地方自治,在阿諾德鼓動下掀起了一場暴動,暴動中殺死了一名紅衣主教。於是當選不久的教皇哈德理安立即下令停止羅馬地區教會舉行一切宗教活動。這時適逢基督復活節的前一周,迷信戰勝了羅馬市民,他們屈服了,並答應放逐阿諾德。阿諾德躲藏起來,但終於被皇帝的軍隊拿獲了。他們把他燒死,把他的骨灰丟在提伯爾河裡,唯恐人們把他的骨灰當做聖物加以保存。

    由於皇帝弗裡德裡希不願在教皇下馬時為教皇帶韁扶鐙,因而使加冕禮拖延了一段時期。1155年教皇在群眾的反抗中為皇帝舉行了加冕禮,這次反抗遭到了一場屠殺的鎮壓。這個誠實人既被收拾了,注重實利的政客們就又可以任意恢復他們之間的爭吵了。教皇同諾曼人講和後,遂膽敢和皇帝於1157年決裂。自此之後,以皇帝為一方,以教皇同倫巴底諸城為另一方的戰爭持續了幾達二十年之久。諾曼人大體上是支持教皇的。反對皇帝的大部分戰役是由於倫巴底聯盟進行的。他們高唱「自由」,並受到一種濃厚的群眾感情的鼓舞。皇帝圍攻了許多城市,甚而在1162年攻陷了米蘭。他徹底破壞了米蘭,同時更迫使其居民遷往別處。但五年後倫巴底聯盟卻重建了該城,而以前的居民也陸續重新返回。就在同一年中,皇帝帶著一個事前準備好的敵對教皇,大舉進軍羅馬。

    教皇逃跑了,他的情況看來似已絕望,詎意當時時疫流行,毀滅了弗裡德裡希的大軍,使他單身只影地逃回德意志。儘管在西西里之外還有希臘皇帝也來支持倫巴底聯盟,巴巴羅撒還是進行了再次的進軍,結果於1176年以雷格納諾戰役的敗北而告終。這次戰役之後,他被迫媾和,並給這些城市以自由的一切實質。然而這次和約的條款卻未給鬥爭中的任何一方——皇帝和教皇——帶來全面的勝利。巴巴羅撒的結局還不錯。1189年他參加了第三次十字軍,而於翌年去世。在這長時期的鬥爭中,諸自由城市之興起終於證明是最為重要的。

    皇帝的權力和日趨於沒落的封建制度聯結在一起,教皇的權力雖仍在增長,但這主要有賴於世人需要他去當皇帝的敵手,因此當帝國一旦不復成為威脅的時候,教皇的權勢也就隨之衰落下去了,但是諸城市的勢力卻是新興的,這是經濟發展的結果,也是新的政治形態的一個源泉。這事在12世紀時雖還沒有出現,然而不久在意大利城市裡,便發展出一種非僧侶的文化,並在文學、藝術和科學上達到了極高的水平。這些成就之所以取得是由於反抗巴巴羅撒獲得成功的結果。由於所有意大利北部的大城市都以營商為生,12世紀較為安定的社會環境使商界較前更加繁榮。

    威尼斯、熱內亞和比薩等海港城市從來不需要為自由而戰鬥,所以他們也不像阿爾卑斯山下一些城市那樣仇視皇帝。阿爾卑斯山下的城市是通往意大利的門戶,所以對皇帝來說是很重要的。正是由於這種原因,米蘭在當時成了意大利各城市中最重要和最使人感興趣的城市。一直到亨利三世以前,米蘭人一向心滿意足地追隨著他們的大主教。但有如前章所述,帕塔林運動卻改變了這種情況:一方面大主教同貴族結成一夥,而另一方面則有一個強而有力的群眾運動在反對大主教和這些貴族。由此產生了某些民主政治的開端,同時並制定了一項憲法,規定城市的諸長官需通過市民的選舉。北部各城市,特別是勃羅納,曾出現過一批精通羅馬法的博學的俗界律師;不僅如此,從十二三世紀起,富有平民所受的教育,比阿爾卑斯山以北封建貴族所受的教育還要好得多。這批富有的商業城市雖然站在教皇一邊來反對皇帝,但它們的世界觀卻不是教會性質的。

    十二三世紀裡,他們當中許多人持有一種類似清教徒的異端觀點,就像宗教改革後英格蘭和荷蘭商人那樣。以後他們傾向於當自由的思想家,在口頭上擁護教會,但在心中絲毫不具真正的虔誠,但丁是舊派人物中最後的一個,而薄伽丘卻是新派中第一人。

    十字軍作為戰爭是和我們無關緊要的,但它們對於文化卻具有一定的重要性。教皇帶頭發動十字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因為十字軍的目的是宗教性的,由於戰爭宣傳和為其所激起的宗教熱情,結果也使得教皇的權力有所增長。另一重要影響便是大量猶太人的慘遭集體屠殺,未遭殺戮的猶太人,也每每被奪去財產,並被強制受洗。第一次十字軍期間,在德意志有很多猶太人遭到了殺害,在第三次十字軍期間,同樣的事發生在獅心王理查即位時的英格蘭。第一位基督徒皇帝的發祥地約克恰好成為駭人聽聞的反猶暴行的所在。十字軍之前,猶太人幾乎壟斷了全歐的東方物產貿易,十字軍之後,由於猶太人遭受迫害的結果,這種貿易大部分都落入基督徒的手中。十字軍的另一不同影響在於促進了和君士坦丁堡的學術交流。

    由於這種交流的結果,在12世紀和13世紀初葉有許多希臘文文獻被譯成了拉丁文。人們和君士坦丁堡之間,特別是經由威尼斯人,一直進行著相當數量的貿易,然而意大利商人之從來不肯為希臘古典勞神,正像上海英美籍商人不肯為中國古典費心一樣。最後,我們來看一下在這一時期經院哲學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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