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 中篇中古哲學·第一章  柏拉圖式的基督教神學期 (3)
    奧古斯丁認為,上帝之城是選民的社會。有關上帝的知識,唯有通過基督才能獲得。有一些事物是可以經由理性發現的,但對進一步有關宗教的一切知識,我們都必須依靠《聖經》。同時,我們決不該去了解世界被創造以前的時間與空間:創世以前是沒有時間的,而且在沒有世界的地方也是沒有空間的。被祝福的一切都是永恆的,但永恆的一切卻不一定都被祝福,例如地獄和撒旦。上帝預知魔鬼們的罪惡,但也預知它們對改善作為一個整體的宇宙的作用,這和修辭學中的對句是類似的。歐利根認為,身體是作為一種懲罰給予靈魂的這一看法是錯誤的。假若這樣,邪惡的靈魂行將有邪惡的身體,但是魔鬼們,甚至最邪惡的魔鬼都有縹緲的身體,而這卻比我們的身體還要高級。

    在《上帝之城》一書中,聖奧古斯丁詳細闡述了他關於性欲的學說:如果為了繁衍後裔,結婚生活中的性交必須被認為無罪。然而即便在結婚生活中一個有德者也還是不能做到不以色情而為之的地步。即使在婚姻生活中,從人們希冀隱蔽來看,人們是以性交為可恥的,因為“這種來自天性的合法行為便伴隨著犯罪的羞恥感”。犬儒學派認為人不該有羞恥感,狄奧根尼希冀全面擺脫羞恥感,並希冀在各個方面像狗一樣行事。可是就連他在一次試行之後,也放棄了實踐上這種極端的無恥行為。色情之可恥在於它不受意志的約束。墮落以前的亞當和夏娃,或可能有過沒有色情的性交。工匠從事工作,當他們揮動手臂的時候,並不感到色情;同樣只要亞當當日曾經遠離蘋果樹,他或許能夠不以現在必需的各種感情,來進行性活動。性器官有如身體其他部分一樣也許竟或服從了人們的意志。性交所以需要色情是對亞當所犯罪孽的一項懲罰。設非如此,性欲與快感或竟分道揚鑣。除去某些有關生理的細節,經此書英譯者妥善地保留了原拉丁文恰到好處的朦朧詞句。

    從奧古斯丁關於性欲的理論可以看出,禁欲主義者之所以嫌惡性欲顯然在於性欲之不受意志指揮。所謂道德,要求意志對身體的全面控制,然而這種控制卻不足以使性行為有所可能。因此,性行為似與完美的道德生活勢不兩立。自從亞當犯罪之後,世界被劃為兩個城。一個城要永遠與上帝一同做王,另一個城則要與撒旦一同受永劫的折磨。該隱屬於魔鬼之城,亞伯屬於上帝之城。亞伯,由於神的恩惠,並預定是世上巡禮者和天國的居民。十二位先祖也屬於上帝之城。關於瑪土撒拉之死的議論,使奧古斯丁涉及了七十人譯本聖經與拉丁語譯本聖經之間意見紛紜的比較問題。根據七十人譯本聖經的記載,應得出瑪土撒拉在洪水以後還活了十四年的結論,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未曾搭進諾亞的方舟。拉丁語譯本聖經依據希伯來文原典記載瑪土撒拉死於洪水發生那年。

    在這一問題上,奧古斯丁認為聖傑羅姆和希伯來原文必定是正確的。一方面,有人主張說猶太人出於對基督徒的敵意,故意篡改了希伯來文原文《聖經》,但這種假說受到了他的駁斥。另一方面,七十人譯本聖經也必曾受到了神的感召。因而,唯一的結論將是托勒密帝的抄寫人在抄寫七十人譯本聖經時出了筆誤。在論及舊約《聖經》的各種譯本時,奧古斯丁說:“教會一直接受七十人譯本《聖經》,好像除此以外再沒有其他種譯本,正如許多希臘基督徒只知用這個譯本,並不知另外有否其他譯本一樣。我們的拉丁文譯本也是依據七十人譯本《聖經》重譯的。

    然而一個博學的僧侶、偉大的語言學家傑羅姆卻把這本《聖經》從希伯來原文直接譯成了拉丁文。猶太人雖然證實他精湛的譯文全都正確,並斷言七十人譯本有不少錯誤,但基督的各教會則認為任何一個人不會比那麼許多人更為可取,尤其這些人是為了從事這項工作由大祭司所選定的。”他承認七十人單獨進行翻譯最後取得奇跡般一致的說法,並認為這是七十人譯本《聖經》受到聖靈啟示的一個證明。但希伯來文聖經也同樣受了聖靈的感召。這個結論使得傑羅姆譯本的權威性成為懸而未決的問題。如果這兩位聖徒未曾對聖彼得的兩面派傾向進行過爭論的話,奧古斯丁也許會更堅決地站在傑羅姆的一邊。

    在奧古斯丁看來,人們之所以邪惡似乎由於他們是被遺棄的,並非由於他們是邪惡的而成為被遺棄者。肉體復活後,被定罪者的肉體雖將受到永無止境的焚燒,但並不因此而消亡,這是不足為奇的,因為火蛇和埃特納火山就是這樣。魔鬼雖然不具形體,卻能被具有形體的火所焚燒。地獄裡的磨難並不為人們滌罪,它也不能由於聖徒的求情而有所減輕。歐利根認為地獄並非永恆的想法是錯誤的。異端信徒和罪惡深重的天主教徒行將受到永劫的懲罰。這書以敘述聖奧古斯丁所見在天上帝的景象,以及上帝之城中的永遠幸福而結尾。由以上的概述看來,這部作品的重要性可能還不夠明顯。

    《上帝之城》一書中有影響的一點在於教會與國家的分離,它具有這樣明確的含意:國家唯有在一切有關宗教事務方面服從教會才能成為上帝之城的一部分。自此以後,這種說法一直成為教會的原則。貫穿整個中世紀,在教皇權的逐漸上升期中,在教皇與皇帝間的歷次沖突中,奧古斯丁為西方教會政策提供了理論的根據。猶太人的國家,無論在士師記的傳說時期或在從巴比倫被擄歸來的歷史時期,皆為神政國家,基督教國家在這一關系上應該仿效猶太人的國家。羅馬諸皇帝和中世紀大部分西歐君主的脆弱性,在很大的程度上,促使教會實現了上帝之城中的理想。

    但在東羅馬,由於皇帝的強大,卻從未有過這樣的發展,東方教會較諸西方教會遠為臣服於國家政權。使聖奧古斯丁的救世教義得以復活的宗教改革,擯棄了他的神政理論,而趨向於伊拉斯特派,這主要是出於對天主教斗爭時的實際需要。然而新教徒的伊拉斯特主義卻是缺乏熱誠的,新教徒中宗教心最強的一些人仍然受著奧古斯丁的影響。再浸禮派、第五王國派和貴格派繼承了一部分奧古斯丁的教理,但卻不過分強調教會的作用。奧古斯丁一面堅持預定說,一面又主張洗禮在得救上的必要性。這兩種原則並不十分協調,因而一些極端的新教徒便放棄了後一主張。然而他們的末世論卻依然保留了奧古斯丁的原則。伊拉斯特主義主張教會必須服從國家的教義。

    與它的優點相比,《上帝之城》一書不足之處就在於,它包含極少獨創的理論。它的末世論導源於猶太人;其所以導入基督教中來,主要是經由《啟示錄》一書。預定說和有關選民的理論是保羅的,但奧古斯丁卻作了比保羅書信中所作更充分、更邏輯的發展。聖史和俗史的區分,在舊約聖經中已有明確的敘述。奧古斯丁只不過把這些因素融會在一起,並結合其當時的歷史加以敘述,為使基督徒在信仰方面不致受到過分嚴重的考驗,而能適應西羅馬帝國的衰亡,以及此後的混亂時期。猶太人對於過去和未來歷史的理解方式,在任何時期都會強烈地投合一般被壓迫者與不幸者。

    現在讓我們再來看一下聖奧古斯丁的神學思想。他的神學最有影響的部分是與反擊裴拉鳩斯異端相關的。奧古斯丁不得不給耶路撒冷的教會長老寫信,要他警惕這個詭計多端,曾經勸誘許多東方神學者采納偏見的異端創始人。在奧古斯丁的譴責之後,被稱為半裴拉鳩斯派的一些人曾以一種比較緩和的形式鼓吹裴拉鳩斯教義。又過了許久聖奧古斯丁比較純粹的教義才獲得了全面的勝利,特別在法蘭西,半裴拉鳩斯派於529年奧蘭治宗教會議時才最後被判為異端。奧古斯丁教導說,亞當在墮落以前曾有過自由意志,並可以避免犯罪。但由於他和夏娃吃了蘋果,於是道德的敗壞才侵入了他們體內,並以此遺傳給他們所有的後裔。因而其後裔皆不能以自勵來避免罪惡。

    只有上帝的恩寵才能使人有德。因為我們都繼承了亞當的原罪,所以我們都理應承受永劫的懲罰。所有未受洗禮而死去的人,即便是嬰孩,也要下地獄和經受無窮的折磨。因為我們都是邪惡的,所以我們是無權對此傾吐不滿的。但是由於上帝白施的恩惠,在受洗的一些人中將有一部分人被納入天國,這些人就是選民。他們並非由於自己善良而進入天國,除了借著上帝只施與選民的恩寵,使我們不致敗壞以外,我們大家都是敗壞的。沒有理由可以用來說明為何有些人得救,而其余的人則將受到詛咒,這只是基於上帝毫無動機的抉擇。永劫的懲罰證明上帝的公義,拯救證明上帝的憐憫。二者同樣顯示出他的善良。然而,由於罪惡的信念深深地支配了奧古斯丁,所以他確實認為新生嬰兒是撒旦的手足。

    中世紀教會中許多極其凶惡的事件,都可追溯到奧古斯丁這種陰暗的普遍罪惡感。只有一個思想上的困難確實曾使奧古斯丁感到煩惱。這個困難並不是因為人類絕大部分注定要遭受永劫的折磨,從而感到創造人類乃是一件憾事。使他感到煩惱的是倘若原罪,有如聖保羅所教導,是從亞當遺傳下來的,那麼靈魂與肉體同樣,也必然由父母所生,因為罪惡是屬於靈魂而不是屬於肉體的。他對於這種教義感到了困難,但他卻說,因為《聖經》從未涉及這個問題,所以在這事上得一正確的見解不可能是得救的必要條件,因而他就對之未作結論。黑暗時期開始之前,最後幾個傑出的知識分子,不但不關心拯救文明、驅逐蠻族,以及改革政治弊端等,反而大肆宣揚童貞的價值和未受洗禮的嬰孩所受的永劫懲罰,這當真是十分離奇的。但當我們了解這些便是教會傳給蠻族改宗者的一些偏見時,那麼,我們對於下一時代在殘酷與迷信方面幾乎凌駕有史以來所有時期的原因,就不難理解了。

    2聖邊奈狄克特與大格列高利

    在我們所論及的時代裡,基督教會有三種活動值得特別注意:其一,修道運動;其二,教廷的影響,特別是在大格列高利治下的影響;其三,通過布教的方式使信異教的蠻族改奉基督教。關於以上三項,以下將依次稍加論述。

    早在3世紀中葉,在沒有男修道僧以前,似乎已有了修女。清潔被視為可憎之事,虱子叫做“上帝的珍珠”,並成為聖潔的標志。男聖者與女聖者會以除非必須涉水過河之外腳上從未沾過水而自豪。在以後的世紀裡,修道僧卻做了許多有益的事:他們擅長農藝,有的還維持或復興了學術。但在早期,尤其是在遁世修行的階層之中,則全非如此。那時大部分僧侶不從事勞動,除了宗教指定的書籍之外,什麼書都不讀,並且以一種全然消極的態度來對待道德,視道德為規避犯罪,尤其是規避犯肉欲之罪。聖傑羅姆卻曾把自己的藏書攜往沙漠,但他後來卻認為這犯了一樁罪。大約在4世紀初葉,修道運動同時肇始於埃及和敘利亞。

    修道運動有兩種形式:獨居的隱士和住修道院的僧侶。第一位虔修的隱士聖安東尼,約於250年誕生於埃及,並於270年左右開始隱居。他在離家不遠的一間茅捨裡獨居了15年之後,又到遙遠的荒漠中住了20年。然而他卻聲名遠揚,使得大批群眾渴望聽他講道。於是,他於305年前後出世講道,並鼓勵人們過隱居生活。他實行極端刻苦的修行,把飲食、睡眠,減少到僅能維持生命的限度。魔鬼經常以色情的幻象向他進攻,但他卻毅然抗拒了撒旦惡毒的試探。在他晚年的時候,塞伯的地方竟住滿了因他的榜樣和教誨所感悟的隱士。數年後,在315年或320年左右,另一埃及人——帕可米亞斯,創辦了第一所修道院。

    在修道院裡,修道僧過著集體生活,沒有私有財產,吃公共伙食,守共同的宗教儀式。修道院制度並非以聖安東尼的方式,而是以這種方式贏得了基督教世界。在帕可米亞斯派的修道院中,修道僧從事許多工作,其中以農業勞動為主,以免把全部時間用於抵御肉欲的種種誘惑之上。與此同時,在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也出現了修道院制度。這裡,苦行實施得遠甚於埃及。柱上苦行者聖謝米安和其他主要隱士都是敘利亞人。修道院制度是由東方傳到了操希臘語言的諸國家,這主要須歸功於聖巴歇爾。他的修道院,苦行程度較差,並附設有孤兒院和男童學校。修道院制度最初是個完全獨立於教會組織之外的自發運動。使修道院制度和教士融合在一片的是聖阿撒那修斯。同時部分上也是由於他的影響,才確立了修道僧必須身兼祭司之職的常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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