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 上篇前蘇格拉底哲學·第四章  智者派與蘇格拉底 (1)
    公元前5世紀前,智者泛指聰明伶俐並具有某種知識技能的人,如荷馬史詩提到雕刻匠、造船工、戰車馭手時,都稱為「智者」。後來,自然科學家、詩人、音樂家乃至政治家,也被稱為「智者」。著名的希臘「七賢」,在希臘文中,也就是「七個智者」的意思。到公元前5世紀,特別是到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時代,「智者」雖有上述含義,但多指專門以教授青年而獲取報酬的職業教師。由於智者能言善辯及晚期智者的末流墮於詭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把智者看成是歪曲真理、玩弄是非的智慧的人。因而智者在歷史上又成為詭辯論者的同義語。智者最早和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普羅泰戈拉和高爾吉亞,他們的思想奠定了智者學說的基礎。由於史料失傳,人們對他們的生平事跡和著述狀況所知甚少。對智者的研究,主要依據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人有關著作中對智者活動、論斷的記載與轉述。

    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是一個出生於雅典中產之家的公民,在辯論之中度過了一生,並向青年們教授哲學,但不是像智者那樣為了錢。他確實是受過審判,被判死刑,並於公元前399年就刑,年約70歲。蘇格拉底有兩位弟子——色諾芬和柏拉圖,他們都給蘇格拉底寫過卷帙浩繁的記述。色諾芬是個軍人,頭腦不大開明,他的觀點大體上是因循守舊的。色諾芬感到痛苦的是,蘇格拉底竟然被控為不虔敬和敗壞青年。和這些人相反,他竭力主張蘇格拉底是非常虔敬的,而且對於受過他影響的人起了十分有益的作用。他的思想看來絕不是顛覆性的,反而是頗為沉悶而平凡。這種辯護未免太過火了,因為它並沒有說明人們為什麼仇視蘇格拉底。

    色諾芬有關蘇格拉底的某些回憶是非常令人信服的。他敘說過蘇格拉底是怎樣不斷地在研究使有才能的人能夠當權的問題。蘇格拉底會問這樣的問題:「如果我想修鞋,我要去找誰呢?」對這個問題,一些坦率的青年就回答說:「去找鞋匠啊,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又會提到木匠、銅匠等,於是最後便問到這樣的問題:「誰應該來修理國家這隻船呢?」當他與三十僭主發生衝突的時候,三十僭主的領袖,那個曾向他求過學並熟知他的方法的克利提斯,便禁止他繼續教導青年們,而且還對他說:「不用再講你那套鞋匠、木匠和銅匠了。由於你反覆不休地提他們,現在他們已經被你講爛了。」這件事發生於伯羅奔尼蘇戰爭結束之後,斯巴達人建立了短期的寡頭政府的時候。但是雅典在大部分的時期都是民主制,民主到連將軍也要經過選舉或抽籤的地步。蘇格拉底就遇到過一個青年想做將軍,蘇格拉底勸他最好學一些戰爭的技術。這個青年於是就出去學了些簡單的戰術學課程。他回來以後,蘇格拉底帶諷刺地誇讚了他幾句,就又打發他去繼續學習。蘇格拉底又送另一個青年去學習理財之道。他對許多人,包括國防部長在內,都採取這種辦法,但是人們終於認定用鴆死他的辦法來使他沉默,要比彌補他所指責的種種罪惡還要更容易些。曾有一種傾向,認為色諾芬所說的一切都一定是真實可信的,因為他缺少可以想像任何不真實的事物的那種聰明。但這是很靠不住的一種論證方法。

    至於柏拉圖關於蘇格拉底的敘述,與色諾芬的描述有所不同。他筆下的蘇格拉底是一個始終一貫而又極其有趣的人物,是一個遠非大多數人所能創作出來的人物。通常認為具有歷史真實性的一篇對話便是《申辯篇》。這一篇據說是蘇格拉底受審時為自己所作的辯護詞——當然,並不是一篇速記記錄,而是若干年後柏拉圖在記憶裡所保存下來的東西,被他彙集起來並經過了文藝的加工。審判時柏拉圖是在場的,並且似乎很顯然,他所記錄下來的東西就是他記得蘇格拉底所說的那種東西,而且大體上他的意圖也是要力求符合歷史的。這篇對話,儘管有著各種局限性,卻足以給蘇格拉底的性格刻畫出一幅相當確切的形象。

    《申辯篇》給某一種類型的人描繪出了一幅明晰的圖畫:一個非常自信的人,頭腦高超而不介意於世俗的成敗,相信自己是為一個神聖的聲音所引導,並且深信清明的思想乃是正確的生活的最重要的條件。除了最後這一點外,他是很像一個基督教的殉道者或者一個清教徒的。從他最後那一段談論死後事情的話裡,使人不可能不感到他是堅決相信靈魂不朽的,而他口頭上所表示的不確定,只不過是假定而已。他並不像基督徒那樣,因為害怕永恆的受苦而煩惱:他並不懷疑,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將是一種幸福的生活。在《斐多篇》裡,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還提出過信仰靈魂不朽的理由。究竟這些是否就是曾經影響了歷史上的蘇格拉底的理由,那就無從肯定了。似乎沒有任何疑問,歷史上的蘇格拉底的確是宣稱自己被神諭或者命運之神所引導的。那究竟是不是像基督徒所稱為良心的聲音的那種東西,還是那對蘇格拉底來說乃是一個真正的聲音,我們就無從知道了。聖女貞德是受到聲音的鼓舞的,那原是精神不健全的一種普通形態。

    蘇格拉底可能患有癲癇性的昏迷病,最低限度這似乎是對於有一次在他服兵役時所發生過的那類事情的自然解釋:有一天早晨蘇格拉底在想著一件他不能解決的事,他又不願意放下這件事,所以他不斷地從清早想到中午——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在想著,到了中午人們就注意起他來了,來來往往的人傳說著蘇格拉底從天一亮就站在這裡想事情。最後,晚飯以後天黑下來,有幾個伊奧尼亞人出於好奇,就搬來他們鋪蓋,睡在露天裡,為的是要守著蘇格拉底,看他究竟會不會站一整夜。他就站在這裡一直站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起來,他向太陽做了祈禱,才走開了。

    類似上述的情形,在較輕的程度上,是蘇格拉底常有的事。《筵話篇》一開頭就說道,蘇格拉底和亞里士托德姆一起去赴宴會,但是蘇格拉底一陣出神就落在後頭了。當亞里士托德姆到達的時候,主人阿迦敦就問道:「你把蘇格拉底怎麼了?」亞里士托德姆大吃一驚,發現蘇格拉底原來並沒有和他在一起,他們便派一個奴隸去找蘇格拉底,才發現他站在鄰家的廊柱下。這個奴隸回來說:「他呆呆地站在那裡,我叫他的時候,他一動也不動。」那些知道蘇格拉底的人就解釋說:「他有這種習慣,隨時隨地會站下來,並且無緣無故地出神。」於是他們就不再問蘇格拉底了,等到宴席已經過了一半蘇格拉底才走進來。

    蘇格拉底很少飲酒,但當他飲酒時,他能喝得過所有的人,從沒有人看見他喝醉過。在愛情上,哪怕是在最強烈的誘惑之下,他也始終是「柏拉圖式」的,他對肉體情慾的控制力是驚人的。他是一個完美的奧爾弗斯式的聖者,在天上的靈魂與地上的肉體二者的對立之中,他做到了靈魂對於肉體的完全的駕馭。他在最終時刻對於死的淡漠,便是這種駕馭力的最後證明。但同時,他並不是一個正統的奧爾弗斯派,他所接受的僅只是基本的教義,而不是迷信與淨化的儀式。任何人都同意蘇格拉底是很醜的:他有一個扁鼻子和一個大肚子;他總是穿著襤褸的舊衣服,光著腳到處走;他的不顧寒暑、不顧飢渴使得人人都驚訝;他忍耐寒冷的毅力也是驚人的。曾有一次嚴霜,所有別的人不是躲在屋裡,就是穿著多得可怕的衣服,緊緊把自己裹起來,把腳包上毛氈。這時只有蘇格拉底赤著腳站在冰上,穿著平時的衣服,但他比別的穿了鞋的兵士走得更好。他們都對蘇格拉底側目而視,他彷彿是在鄙夷他們呢。

    除了蘇格拉底的辯詞之外,《申辯篇》其餘部分的調子主要是宗教的。蘇格拉底當過兵,並曾遵照命令堅持他的職守。現在「神命令我履行一個哲學家探討自己和探討別人的使命」,而現在要放棄他的職守,那就會像在戰鬥中放棄職守是一樣的可恥了。怕死並不就是智慧,因為沒有一個人知道死會不會是更好的事。蘇格拉底說,他之所以申辯乃是為了他的審判官而不是為了他自己。他是被神派遣到這個國家裡來的一個牛虻,而且再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大容易的。他還認為,在政治上沒有一個誠實的人是能夠長命的。他舉出他自己無可避免地捲入公共事務中的兩次例子:第一次是他反抗了民主制;第二次是反抗了三十僭主,這兩次當權者的行動都是非法的。他指出,出席的人裡面有很多是他從前的學生和學生的父兄們,而起訴書提不出這些人中有哪一個人能見證他敗壞過青年。他拒絕遵循慣例,把他哭哭啼啼的兒女帶到法庭上來以軟化法官們的心;他說這種景象會使得被告者和整個城邦都同樣地顯得可笑。他的工作乃是要說服法官,而不是請求他們開恩。我們可以確定,蘇格拉底受審的主要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雅典法院對蘇格拉底的判決所根據的罪狀是:「蘇格拉底是一個作惡者,是一個怪異的人,他窺探天上地下的事物,把壞的說成是好的,並且以這一切去教導別人。」然而,對他仇視的真正理由乃是人們認為他和貴族派有勾結。他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屬於貴族派的,而且其中當權的幾個已經證明是極有危害性的。然而,由於大赦的緣故,這種理由便不能公開提出來了。法庭大多數都判決他有罪,這時按照雅典的法律,他可以要求某種較死刑為輕的處罰。法官們如果認為被告有罪的話,他們就必須在判決的定讞和被告方面所要求的懲罰兩者之間作出選擇。

    因此,若能提出一種法庭認為適宜而可以加以接受的相當重的處罰的話,那是會對蘇格拉底有利的。然而他提出來的卻是處以三十個米尼的罰金,這筆罰金,他的幾個朋友都願意為他擔保。這種處分是太輕了,以至於法庭大為惱怒,於是便以比判決他有罪時更大的多數判決他死刑。他無疑是預見到了這種結局的。顯然他也並不想以看來是承認自己有罪的讓步,來避免死刑。檢察官有安尼圖斯,一個民主派的政治家;有美立都,一個悲劇詩人「年輕而不著名,有著細長的頭髮,稀疏的鬍鬚和一個鷹勾鼻」;還有李康,一個默默無聞的修辭家。他們堅持說,蘇格拉底所犯的罪是不敬國家所奉的神並宣傳其他的新神,而且還以此教導青年、敗壞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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