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敗局Ⅰ(十週年紀念版) 第44章 南德: 一個「堂吉訶德」的中國版本 (1)
    轉型社會中,企業家扮演怎樣的政治角色?

    轉型社會中,企業家的政治話語權在哪裡?

    企業家應該有怎樣的政治距離感?

    中國需要怎樣的有政治意識的企業家?

    牟其中沒有作出正確的回答,但他提出了問題……

    2000年5月30日,一條來自湖北省武漢市的新聞佔據了國內各大媒體的醒目版面:牟其中今日被判處無期徒刑。

    這條新聞稱,現年59歲的牟其中曾在中國商界創造過「罐頭換蘇聯飛機」、「放俄羅斯衛星」等「神話」。他於1999年1月7日因涉嫌信用證詐騙被武漢警方在北京抓獲,同年2月5日被批准逮捕。11月1日,牟其中案在武漢公審。檢察機關指控牟其中於1995年7月至1996年7月間,採取虛構進口貨物事實的手法,從中國銀行湖北省分行騙開信用證總金額8000餘萬美元,承兌總金額7500餘萬美元,其行為已構成信用證詐騙罪。此案開庭時,吸引了境內外約百家媒體前來採訪。(據中國新聞社5月30日報道)

    「九人踏霧入山來,重登太白巖。一層斷瓦一層草,不似當年風光一般好。」幾十年前牟其中揖別故人出川闖蕩時揮就的半闋《虞美人》,竟在此刻為他的跌宕生涯作出了宿命般的註腳。

    牟其中是企業家嗎?

    在開始動手寫下本章的時候,我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牟其中算不算是一個企業家?

    很多人說他不算。

    曾任南德經濟集團「首席顧問」的顧健先生撰文說:如果把牟其中定義為一個企業家,則不但真正的企業家不願與他為伍,牟其中本人也不會同意,因為他志不在此。他並不是一個企業家,而是一個充滿野心的政治投機分子,他的素質與他巨大野心之間的落差以及他所處的環境,注定了他不可能有成功的機會。所以,牟其中的失敗不是一個企業家的失敗,而是一個政治投機分子的失敗。(摘自「中華網」相關報道)

    曾多次採訪牟其中並因在新聞發佈會上咄咄逼問而讓後者十分不快的《南方週末》記者方進玉同樣認為:牟其中根本就不是企業家,他對自己的人生定位是政治家,比如說他的南德集團也要搞南水北調工程,計劃炸開喜馬拉雅山,引雅魯藏布江的水入黃河。他還說將來可以請某位中央領導人退下來以後一起做,口氣之大一般人絕對達不到。(摘自《南方週末》相關報道)

    連海外及港台的媒體記者也以異樣的眼光描述牟其中,香港《ASIAINC》雜誌一篇題為《牟總裁奇怪的崛起》的文章寫道:牟其中真正的興趣不在於商業,他的終極目標是從政,而南德只是他進入政界的發射架。那個夢想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會如此追求宣傳,為什麼他在外公開宣講其他人小心避開的政治問題。

    在更多的人眼裡,牟其中是「狂人」、「瘋子」、「偽思想家」、「輕度精神病患者」,他被排斥在企業家的範疇之外,頂多只能算是一個「披著企業家外衣的騙子」。

    連牟其中自己也對自己的定位很模糊,他說自己是一個「三不像」:半個經濟學家加半個社會活動家加半個企業家。

    然而,牟其中確乎又是一個企業家。

    他創辦的南德集團一度是中國最著名、發展最快的私營企業。他所從事和拓展的領域基本上在經營投資開發的範疇。他被美國《福布斯》評為中國個人資產最多的十大富豪之一,他還是第一個受邀參加在瑞士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年會的中國私營企業主。他的所謂「1度理論」(牟其中關於資本經營的一種形象化的描述,即社會存量資產猶如燒到99度的水,只要再加1度就可以沸騰了,而這「1度」就是南德的智慧經濟)、「平穩分櫱」(牟其中提出的一種經營方式:南德集團希望與國內外一切渴望建功立業的人士合作,願意為他們提供良好的發展機會與條件,也即為他們提供最基礎的條件,創立新的項目公司,在條件成熟的時候,將該公司的大部分股份贈給其主要成員)、「第四產業」(牟其中認為南德公司所從事的事業既不是投資生產,也不是投資金融業,而是「組織和策劃智慧」的「第四產業」)等,也是資本經營方面的新觀點。即便那個最後讓他身敗名裂的刑事官司也是一起純粹意義上的經濟案件。

    1800年,當法國經濟學家J.B.薩伊杜撰出「企業家」這個名詞時,他是這樣下的定義:「將經濟資源從生產力和產出較低的領域轉移到較高的領域」。

    如果按這樣的定義來理解,牟其中應該是一個最合適不過的企業家——他畢生的夢想和所有的理論都是為了「轉移」。與工業文明不同的是,牟其中認為他所進行的是「以知識、信息和智慧為第一要素、為主要資本的新型知識經濟形態」的轉移。

    許多人常常用凱恩斯那句「沒有免費的午餐」來揶揄牟其中的空手套白狼。可是,的確還有很多傑出的經濟學家的理論與牟其中的觀點不謀而合。比如,世界上最早預言了亞洲金融風暴的美國著名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在《蕭條經濟學的回歸》中就曾經提出過一個新的經濟學悖論——世界上存在著免費的午餐。他說:只要我們伸出手來,就有免費午餐,因為這時大量閒置的資源就有用武之地……真正短缺的不是資源,不是美德,而是對於現實的理解與把握。

    牟其中顯然會對這段文字惺惺相惜。

    具有諷刺和悲劇意義的只是:自以為智商之高無人能比的牟其中直到身陷囹圄也沒有完成一件他所渴望的「轉移」,自以為對中國現實有最深刻的理解與把握的牟其中恰恰成為對現實經濟和政治的最可笑的狂想者。

    世無定勢,遂使牟某成名

    在牟其中的一生中,有兩本書讓他品嚐了兩種截然迥異的人生況味。一本是由一位新華社資深記者撰寫的《大陸首富發跡史——牟其中》,它使牟其中一躍而成為中國新興民營企業的領軍人物和「精神領袖」;而另一本由他原來的部屬寫的《大陸首騙牟其中》,則一棒子把他打進了「斯人不亡,天理不容」的萬丈深淵。

    其實,真正應該為牟其中寫書的時間是今天。因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作為一個奇特的轉型社會中的奇特型的企業家,我們終於可以用一種理智的、全景式的思考來觀察牟其中的商路歷程了。

    1941年,牟其中出生於巴山蜀水間的重慶萬縣。他的父親牟品三是當年川蜀知名的銀行家,故牟其中自小就認為,「錢是商品,而銀行是賣錢的商店」。跟同時代絕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牟其中自幼有很濃厚的政治熱情,且敢言敢為,百無禁忌。1975年,他因組織「馬列主義研究會」被判反革命罪入獄。在獄中,他與獄友合力寫出過一篇題為《中國往何處去》的萬字文,並差點被判死刑,這成為他日後炫耀的最得意的政治資本。

    1979年的最後一天,牟其中從萬縣沙河監獄獲釋。兩個月後,他領到了一張「江北貿易信託服務部」的營業執照,自稱「自願充當中國經濟改革的『試驗田』」。1983年,他從重慶一家半停產的軍工廠弄出一批座鐘銷往上海,結果被司法部門以「投機倒把」罪又關了1年監獄。

    1989年,牟其中在從萬縣到北京的火車上認識了一個河南人,從他口中,牟其中得知正面臨解體的蘇聯準備出售一批圖-154飛機,但找不到買主。於是,異想天開的他在京郊租了一間民房,到處打聽有誰要買飛機。他對航空一竅不通,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鑽,1個月後,終於讓他打聽到1年前剛開航的四川航空公司準備購飛機的消息。牟其中找到四川航空公司,七拐八彎之後,四川航空公司同意購進4架圖-154飛機。然後,牟其中又在四川當地組織了500車皮罐頭、皮衣等商品交給俄方以貨易貨。這筆貿易到1992年宣告成功,牟其中說他賺了8000萬元到1個億。

    日後人們發現跟牟其中有關的所有數字都是「僅供參考」的,牟其中從「罐頭換飛機」中到底賺了多少錢,只有天知道,不過這件事使他完成了原始積累並迅速地名聞天下倒是事實。有意思的是,無論在當年還是在今天的中國,飛機貿易都是一個有進入限制的領域,牟其中此舉的合法性何在卻始終沒有人提出來過。直到他被第三次判刑後的2000年7月,四川航空對外拍賣牟其中替它購的圖-154飛機,其名義是「走私飛機」。

    以最原始的以貨易貨方式而獲得匪夷所思的成功,使牟其中也突然間對自己刮目相看起來。也就在1992年前後,一位叫黃鴻年的印度尼西亞華商以「為改造國有企業服務」為大旗在國內一口氣收購了數百家國有企業,並在海外上市倒賣成功,是為「中策現象」。(見本章所附【案例研究】《黃鴻年與「中策現象」》)黃鴻年以資本收購獲利的事件在當時國內掀起驚天波瀾,爭議、讚賞聲交錯四起,中國經濟界第一次目睹了「資本經營」的魅力。牟其中對黃鴻年驚羨不已,他很快將自己的「罐頭換飛機」也歸入到資本經營的大筐子裡,以中國「第一個吃資本經營這只螃蟹」的企業家自詡。一時間,外有黃鴻年,內有牟其中,內外輝映,風生雲起。

    由此生發開去,善於宏觀思辨的牟其中提出了一套「智慧文明」的牟式理論:「從1992年以後,我就發現,過去的經濟規律已經在市場經濟中變得十分地可笑了,工業文明的一套在西方落後了,在中國更行不通,我們需要建立智慧文明經濟的新遊戲規則。有人說我搞的是『空手道』,我認為,『空手道』是對無形資產尤其是智慧的高度運用,而這正是我對中國經濟界的一個世紀性的貢獻。」(摘自1998年10月《中國企業家》劉東華等對牟其中的訪談)

    是牟其中讓「空手道」這個原本頗有貶義的名詞蒙上了神秘的橘黃色。

    在北京南德經濟集團的大廳門口,書寫著牟其中的一句格言:「世界上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的確,在以後的數年裡,牟其中以資本經營的名義做了很多別人想不到,甚至想也不敢想的「大事」——用牟式語言表達就是「智慧型項目」。

    1992年,牟其中提出由南德公司出資150萬美元獨家贊助召開「華人經濟論壇」,每年在大陸舉辦兩次,邀請全球各地華人企業家和華人經濟學家參加。

    同年,他宣佈與一位民營科技企業家合作在北京建立1000畝的高科技開發區,準備進行高技術項目的開發生產,南德投資5000萬元,計劃在全國每個縣建立一個高蛋白飼料加工廠。

    1993年4月,南德與重慶大學在重慶賓館簽署了聯合辦學協議。同時,雙方還決定將重慶火鍋快餐化,推向世界各國,在5年內做到銷售收入1000億元;南德投入2億元成立重慶麻辣火鍋快餐公司,將從1000億元收入中拿出15億元建立重慶大學教育基金。同時,南德宣佈收購重慶當地的一家柴油車修配廠。

    同年春天,牟其中宣佈投資100億元獨家開發滿洲裡,建設「北方香港」。

    同年11月,南德又與張家界市簽署了一張協議,計劃投資10億元進行區域開發。

    1994年,牟其中提出建一個118層高的大廈,地點考慮在北京或上海,下邊的廣場就叫鄧小平廣場,投資100億元。

    同年,牟其中走馬考察陝北,情緒激動地表示:準備在陝北投資50億元。

    同年3月,南德宣佈要搞三大項目,分別是中華巨塑、世界華商大會和南德別墅。

    1995年,牟其中在一次演講中提出要辦一所「南德儒商大學」,投資5億元。

    1996年,牟其中宣佈對遼寧的3家國有企業進行2億元的投資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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