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盪三十年(下卷) 第五部·2006年:資本的盛宴 (1)
    故事在城外,濃霧散不開,看不清對白;

    你聽不出來,風聲不存在,是我在感慨;

    夢醒來,是誰在窗台,把結局打開。

    ——周傑倫《千里之外》2006年

    今年早春,70年代出身的商業專欄作家許知遠懷揣一本美國人傑裡·鄧爾麟寫的《錢穆與七房橋的世界》,坐車前往國學大師錢穆的故鄉,江蘇無錫,那裡是長三角地區經濟最發達的城市之一。鄧爾麟的書上印刷著十幾幅錢穆家鄉無錫七房橋的黑白照片,那是1980年前後的江南,水鄉氣息與中國古建築的上翹房簷,親切不已。許知遠到無錫時已是夜晚,「小雨仍未停。霓虹燈與汽車煩躁的鳴笛聲,打破了我的遐想。那些醜陋的、千篇一律的建築又出現了,幾層的小樓,白色瓷磚牆,深藍色玻璃,中國所有的市鎮,不管是南方還是北方,西部還是東部,總是驚人地雷同。在這座盛產文人風雅的城市,同樣到處都是房地產的廣告,園林風格早已被遺棄,人們最熱心的是「劍橋風格」、「北美別墅」。毫無例外,市中心被太平洋百貨這樣的購物中心佔據著,在路邊散步時就像走在縮小一號的上海淮海路上。」

    在9月份的第63屆威尼斯電影節上,36歲的中國導演賈樟柯拍攝的《三峽好人》獲得最高獎項「金獅獎」,這是一部寫實而略顯沉迷的電影,兩對平凡夫妻在長江邊尋找、爭吵、然後分手。電影的拍攝地點是有2000年歷史的重慶奉節縣,賈樟柯發現,5個月的電影拍攝竟跟不上場景的變化。一開始,他能看到一座舊樓在遠處,在短暫回到北京再回到現場後,樓房消失了,緊接著,另一片建築又倒塌了,即使攝影機鏡頭保持著靜止,裡面的空間卻也早已面目全非。「古城到處都在拆遷」,賈樟柯感慨說,「我的鏡頭跟不上這種節奏。」

    也許,沒有一個國家像今天的中國那樣讓人恍若隔世。對於很多人來講,他們生長的地方都已經不復存在。唐宋詩人筆下的江南早已面目全非,那些「小小的寂寞的城」(台灣詩人鄭愁予在《江南》中的詩句)如今都已成了全世界最重要的製造工業基地,昔日蜿蜒的街道被拉直拓寬,街道上的青石被撬掉扔棄,在它的上面建起了呆板高大的樓房和商舖,雨廊、飛簷、河埠頭都成了記憶中的情節。過去20年中,約有4億中國人擺脫了極度貧困,這一成就主要歸功於迅速而廣泛的城市化進程。根據專家的預測,城市化運動還將持續下去,今後20年內,預計還將有4億人遷入城市。這使得這個國家到處像一個建設中的工地。《參考消息》援引外電說,中國每天新建房屋面積佔到全球總量的50%左右,一年的房屋總量相當於俄羅斯全國現有的房屋面積。重慶10天的建築成果,相當於15個紐約曼哈頓的克萊斯勒大廈。

    中國經濟的不可遏制的發展衝動,讓所有的觀察家都驚詫不已,也是從今年開始,我們將很少看到關於「中國經濟即將崩塌」的預言,因為它實在是落空了太多次。相反的,一些頌揚中國變革的圖書開始暢銷,詹姆斯·金奇的新書《中國震撼世界》進入全美的暢銷書排行榜,並一舉獲得今年英國《金融時報》的年度最佳圖書獎,法國資深記者埃裡克·伊茲拉萊維奇在2月出版的《當中國改變世界》也迅速成為歐洲的一本熱銷書。9月,在《福布斯》雜誌的「全美風險投資家排名」中列第一名的美國紅杉資本合夥人邁克爾·莫瑞茨造訪中國,他因投資了雅虎、google及Paypal而名揚天下,紅杉資本此前的投資半徑據說「不超出硅谷40英里」,而現在它也迫不及待地來到了中國,莫瑞茨對記者說,如果過了50年、100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中國的偉大公司或許還沒有誕生。

    莫瑞茨的話帶有太多恭維的成份,不過他也許說對了事實:一個偉大的時代,並不保證一定能夠誕生--哪怕一家--偉大的公司。今年1月5日,中石油集團總經理蔣潔敏在中央企業負責人會議上說:「中石油是亞洲最盈利的公司,不是之一,是第一。」人們可以想像他在說出這番話時的激動和驕傲的神情,不過很少有人覺得最會賺錢的中石油已經是一家偉大的、甚至說是一家值得尊敬的企業。

    在高速成長的通道裡,大型國有公司是光芒最為耀眼的一群。自前年春夏的宏觀調控之後,它們在資源型領域中的壟斷地位得到了空前的鞏固,如果說中國經濟發展是一棵掛滿了蘋果的大果樹,那麼,它們無疑是最大的、在有些繁茂枝條上是唯一的收穫者。同時,隨著現代公司制度的推廣,這些企業的資本市場化和競爭力也得到了加強。在國資委成立後的三年以來,中央直屬企業的主營業務收入增長78.8%,年均遞增21.4%;利潤增長140%,年均遞增33.8%;上繳稅金增長96.5%,年均遞增25.2%;淨資產收益率達到10%,提高了5個百分點;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率達到144.4%。現在,它們看上去是一支不可能被擊敗的「無敵艦隊」。

    在過去的兩年裡,全球能源空前緊張,國際原油價格從25美元上漲到70多美元,在這種背景下,處於壟斷地位的中國三大石油公司--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盈利能力暴增,2004年,中石化淨利潤比上年瘋狂增長了70%,2005年在此基礎上又增長42%,到今年,再增28.08%。中石油更是捷報頻傳,2005年實現營業額5522.3億元,較上年度增長了39%,公司以1333.6億元的淨利潤成為亞洲最賺錢的機器,一舉超過了港交所多年的藍籌老大--匯豐控股和此前亞洲最賺錢的企業日本豐田汽車。《南方週末》記者陳濤在《中石油:老大是怎樣當上的》【2006年7月14日,紐約商品交易所原油期貨價格達到每桶78。4美元的歷史最高點,之後繼續盤整上攻。陳濤的文章發表於2007年11月1日,當時,油價已經攀升到96.2美元,向100美元衝刺。】一文中算了一筆帳,「主要的原因在於價格,中國的石油價格隨著國際價格走。而國際油價不斷走高,開採成本卻相對固定。現在國際油價已經跑到每桶90美元上方,而開採成本呢,以中石油旗下重鎮大慶油田為例,每桶的開採成本僅為6.86美元。可見,中石油賺的主要是石油資源的錢。

    而石油資源,在理論上,它是屬於全體中國人所共有的。中石油擁有的石油探明儲量為116.2億桶,以每桶90美元計算,則其總值大約為7.8萬億元人民幣。」令人錯愕的是,在如此暴利的前提下,石油公司還突破國家限價向民營油站售油,中央電視台記者在採訪海南一家民營加油站的老闆時得悉,2006年4月23日,他從兩大石油巨頭的進貨價是每噸5300元,而當時國家的最高限價是每噸4744元,也就是比國家限價高出556元。中石化的內部刊物也在10月18日報道稱,在國際原油價格57.65美元一桶的時候,美國的汽油價格相當於人民幣4118元一噸,而當時國內的批發價是6585元一噸,比美國高出2467元,幅度達59.9%。耐人尋味的是,今年1月,財政部仍決定拿出100億元補貼給兩大石油企業,國資委的解釋是:中石化和中石油等大型企業,不惜以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換取國民經濟的穩定發展,很多時候中央大企業為大局而做出了犧牲,知道的人並不多。」據11月14日的中國新聞社報道,在美國《財富》雜誌公佈的「2006企業社會責任評估」排名中,中石油排名第63,在榜單中位居倒數第兩名,最後一名也是中國的壟斷企業,國家電網公司。

    今年8月10日,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的中國移動以33.42美元收盤,市值達到1325.8億美元,首次超過美國電信公司沃達豐,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電信運營公司,今年它的營業收入為2853億元,稅前盈利968億元。這家企業的高盈利能力當然也與壟斷格局有關。而有意思的是,在過去的幾年裡,電信領域的三大寡頭,中國移動、中國聯通和中國電信曾經發生過激烈的價格戰,特別是前兩家之間,在用戶爭奪和價格方面針鋒相對,有些地方甚至發生了惡性群毆的事件,據信息產業部的數據顯示,自1998年以來的5年內,上報該部的互聯互通惡性案件達540起,也就是說每四天發生一起,至少影響到1億人次用戶使用。

    2004年11月1日,一個十分戲劇性的換崗新聞轟動全球商業界,在國資委的主持下,三大電信企業的領導者換崗任職,原中國聯通董事長兼總裁王建宙調任中國移動總經理;原中國移動副總經理王曉初調任中國電信總經理;原中電信集團副總經理常小兵赴任中國聯通董事長,原中國移動總經理張立貴和原中國電信總經理周德強於即日起退休。國資委對此的解釋是,閃電換位是為了「抑制過去幾年電信運營商之間愈演愈烈的的惡性競爭,從而引導電信運營商之間進行理性競爭,提升國有電信運營商的投入回報」。消息一經公佈即引起外界的軒然大波,受到了資本市場及電信分析師們普遍質疑及謹慎關注。投行分析師們認為動用行政手段跨越資本市場制約、破壞上市公司治理結構的做法是對資本市場的一次粗暴損害,這是自1994年電信改革後電信業的一次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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