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炒房團」的撻伐,事實上預示著中國房地產的暴漲時代已經來臨。跟上世紀70年代的日本、香港及台灣一樣,在經濟高速成長的通道裡,最具景氣特質的地產業必定會成為成長最快、也最有暴利性的集中之地,房地產將成為孕育中國新生代富豪最肥沃的土壤,也是三十年裡最為放縱和充滿罪惡感的行業。在2003年的《福布斯》「中國大陸百名富豪榜」上,人們十分驚愕地看到,以房地產為業務(或涉及房地產)的富豪多達40人。前十大富豪中的房地產商(或涉及房地產)佔了6人。相比較,當年度《福布斯》「全球百名富豪榜」中,以房地產為資產來源(或涉及房地產)的為7人,前10位中無一人靠房地產起家。
北京師範大學金融研究中心教授鍾偉如此分析地產業當時的狀況:在供地方面,政府在20世紀90年代改革了供地政策,政府通過出讓國有土地收取土地出讓金;在征地方面,各級政府仍然沿用計劃經濟的辦法低價甚至強行征地。左手通過權力低價征地,右手仍然是通過權力在以「市場化」的方法出讓土地,其實質就是「賣你的地,掙我的錢;徵得越狠,掙得越多。」粗略估計,在2002年到2004年的3年中,全國土地出讓金收入累計達9100多億元,征地賣地已成為地方政府最為重要的「財政支柱」,它們也成為房價逐高的最主要的推手。被征土地的收益分配,依次是房地產開發企業、地方政府、村級組織和農民。
「中國製造」與地產熱,直接營造出一個內外俱旺、無比繁榮的經濟景象。與此伴生出現的,便是對上游能源的空前飢渴。今年以來,各種原材料及能源因緊缺而價格一路飛漲。
最突出的表現是電荒。今年夏季之後,全國各省市爆發缺電危機,上海、廣東、江蘇、浙江等等用電大省,甚至包括煤炭資源豐富的山西省,均不斷出現拉閘限電的尷尬。據國家電監會提供的數字,今年全國電力需求增長14%,為25年用電增幅最快的一年,由於鋼鐵、化肥、水泥等重點耗煤行業持續發展,致使煤炭消耗量快速增長,帶動全國用電負荷和用電量攀升。「電荒」出現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經濟的快速成長,二是煤電兩大壟斷行業的多年扯皮。一直以來,煤電實行的是計劃調撥式的供應方式,每年年初,由國家有關部門組織煤炭、鐵路和電力部門專門舉行一個煤炭訂貨會,簽訂一年的電煤購銷合同,然後按「計劃」實施。
在這種政策安排下,有「電老虎」之稱的電力部門一直高高在上,向來是效益最好的壟斷企業之一,而煤炭企業則頗有不平,因為每年的計劃購銷價都低於市場價。於是,發生在計劃體制年代的那些故事一再上演,煤炭企業跟電力部門年年吵架,同時,把大量煤炭出售給計劃外的民營企業。而電力部門為了「保證」自己的效益,寧可少要煤,也不肯提價。這種扯皮直接導致電力建設投資佔全國基建投資比例逐步下滑,由「八五」時期(1991-1995年)的12.09%降到「九五」(1996-2000年)的10.4%,到2002年僅為7.17%,竟已落後於GDP的增長幅度。在2003年初的全國煤炭訂貨會上,國家有關部門為了保護煤炭公司利益,宣佈取消電煤指導價,希望通過市場化的手段平抑兩大部門之間的利益不平衡,不料此舉引起電力部門的強烈反彈,各省電力公司串聯抵制,拒絕購煤,訂貨會上居然無法確定本年度的電煤價格。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電荒」出現了。
為了應對危機,各地紛紛頻出奇招:除了錯峰、避峰、拉閘限電等計劃用電方案外,各省市均對高耗能產業限制用電或部分停電。廣東省政府決定,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將高價進口煤炭,緩解供需緊張壓力。四川省規定,從12月至明年4月,實施煤電價格聯動機制,即電煤、煙煤每噸漲5塊,無煙煤每噸上浮10元,電價每千瓦時漲2。9厘。中小企業眾多的浙江、江蘇省被迫對企業實行「開二停一」、「開五停二」甚至「開三停四」的用電計劃,這是1978年之後從未出現過的局面,很多工廠叫苦不迭,一些縣市的商場到了晚上,只能點起蠟燭接待顧客。「電荒」甚至已影響到民生,8月,素有「不夜城」美譽的上海外灘關閉了大部分景觀燈光,為了節約用電,市政府號召市民將空調溫度調高一度。從11月開始,湖南全省開始拉閘限電。省會長沙過去幾乎無人問津的蠟燭和應急燈出現脫銷。12月,華中電網供應給浙江的電量從原先的每天70萬千瓦降低到15萬千瓦,杭州被迫於12月1日拉電,38條線路斷電,殃及幾十萬城區居民。同一日,廣東省宣佈對月用電量超過300千瓦的居民增收費用。
受「電荒」帶動,原本就已供應緊張的各種原材料更是乘勢上漲,水泥、鋼鐵價格到了「一月三價」的地步。在長江三角洲一帶甚至流傳著「五個一」的說法:「生產一噸鋼只需投資1000萬元,一百萬噸的產量只需一年建成,一年可達產,一年就可收回投資。」這種瘋狂的投入產出效率,聽來近乎傳奇。利益驅動投資,便是在種種主、客觀因素的推動下,2003年的中國經濟和產業結構發生了一個十分重大的轉型--從輕型化向重型化的躍遷。
北京大學教授、以竭力推動股份制改革而有「厲股份」之稱的厲以寧教授是最早觀察到這一現象的經濟學家之一。他在年初撰文認為,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在經歷了輕工業的高速發展之後,中國的「二次重工化」開始顯露端倪。這裡面既有「由輕到重」的客觀規律起作用,又體現了產業發展本身對設備更新改造的巨大需求,因此,「從政府到企業,都應該在戰略佈局和技術創新等方面順應這一趨勢」。為厲教授的觀察提供支持的最好佐證是,大量聚集在上游資源型領域裡的國營壟斷企業的全面復甦。在能源緊缺的大背景下,幾家歡喜幾家愁,愁的是下游的眾多民營製造工廠,歡喜的自然是上游的壟斷企業。
今年,大型國有壟斷企業利潤大漲。2002年,國有企業實現利潤3786億元,這在幾年前是一個不可想像的成績單,要知道,在1998年,國企盈利僅為213億元,四年增長18倍,增速實在駭人,而且,這樣的景象才剛剛開了頭,到2003年,利潤數據進而衝到了4769億元,在未來的幾年裡,國企利潤仍將每年以超過30%的速度驚人地遞增。有人做了一個統計,在2003年,僅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寶鋼集團、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等7家公司實現的利潤,就佔到了全部中央企業利潤的70%,其中6家是國家壟斷的石油石化和電信行業,僅三家石油企業通過漲價就平空得到了300多億元的利潤。
效益大漲,活力復甦,為國有企業的整合營造了前所未見的大好氛圍。今年3月,國務院作出重大決策,宣佈成立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集合了原中央企業工委、財政部、國家經貿委、國家計委等部委對國有企業的管理職能,接手管理總量17·84億元的國有資產、15.9萬家國有及國有工商控股企業,其中,國資委直接管理的中央直屬企業為196家,是為「中央軍」,其中絕大多數為「國退民進」後的壟斷型企業。國資委主任李榮融宣稱,國資委的目標是到2010年,將「中央軍」調整和重組到80家至100家,其中30至50家具有國際競爭力。
國資委是一個權力高度集中、兼有多種行政及市場管理職能的機構,之前還從未有一個部門被賦予了如此眾多的權力,其中包括:任命和撤銷或提名國有企業負責人、制定國有企業重組計劃、國有資產的分割、合併或撤銷、幫助國有企業發債融資、決定國有股的轉讓、執行國有企業整體的報酬分配指導原則,並負責國有資產的保值和增值。國資委成立的第二個月,就實施了第一次央企重組,中國藥材集團被成建制地併入中國醫藥集團,由此組成了中國最大的醫藥集團。7月10日,國資委召開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家庭會議」。在本次會議上,5對中央大企業的合併案集體浮出水面:中煤建設集團公司被併入中國中煤能源集團公司,中國科學器材進出口總公司被併入中國生物技術集團,中國食品發酵工業研究院被併入中國輕工集團公司,中國藥材集團公司被併入中國醫藥集團總公司,中國華輕實業公司被併入中國工藝美術(集團)公司。
李榮融與100多位企業老總一一簽訂了業績考核合同。國資委對這些大企業的管理顯然參照了傑克·韋爾奇的「第一第二」戰略,李榮融說,「國家給三年時間,必須成為各行業的前三名,自己找對象,達不到的就要調整,不是你調就是我調。」國資委的強勢出現,表明中央政府對國有資產的新型的管理制度終於成型,自1978年以來的「機制放活、體制創新」兩大改革主題宣告完成。一個不太為人關注到的相關新聞是,就在國資委成立的3月份,在中國企業改革史上發揮過重要作用的國務院體改辦被撤銷,其人員併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體改部門的變遷:1982年5月,五屆全國人大決定設立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簡稱國家體改委),列入國務院部委序列,成為指導全國企業改革的最重要的政府部門。1998年3月體改委降級為「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同時,虛設一個國家體改委,由總理兼主任,有關部長任委員。2003年3月,隨著國資委的成立,國務院體改辦被正式撤銷。】
國資委的成立及相關政策的出台,表明在決策人士心目中已經形成了一個「理想」中的企業格局:靠「輕小集加」起家的民營企業在產業下游的完全競爭領域獲得生存和發展的空間,而大型國有企業則全盤控制上游的若干壟斷型行業,如此「楚河漢界,經緯分明」。然而,現實的世界卻不可能這樣「計劃」。就在「第二次重工業化」成為共識的同時,在經濟學界引發了一場爭論,爭論的焦點在於重型化的路徑到底該如何選擇,以厲以寧為代表的一派觀點認為,在經濟結構向重型化轉化的過程中,政府應發揮調整主體的作用,因為其財政收入、政績考核決定了政府必然要搞產值大、稅收高的重化工業,同時,政府也有能力發展重型工業,因為它擁有土地和貸款權這兩個最大資源。而以吳敬璉為代表的學者則認為,產業結構調整應該發揮市場的力量,允許民營資本進入,現在政府在那裡紛紛投資、紛紛參與是不對的。與學界的爭論相呼應的是,2003年的中國民營企業出現了一場如火如荼的「重型化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