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重生 第九章    彩電爭霸戰 (1)
    存活下來的物種,不是那些最強壯的種群,也不是那些智力最高的種群,而是那些對變化作出最積極反應的物種。

    ——達爾文

    1996∼2001年,是TCL發展最為迅猛的一個時期。在這個階段,TCL從籍籍無名的彩電小品牌做到了排名全國第一的彩電王者。

    而這期間也正是中國彩電行業最為繁榮的一個時期。首先國產品牌齊發力,一舉打破彩電市場「洋強國弱」的局面。其次,以長虹為首的國產品牌大打價格戰,導致整個行業重新洗牌。5年間,風起雲湧,精彩異常。

    這是一個群雄混戰的時代,也是家電行業從草莽走向規範的時代。在這個過程中,企業滌蕩,犯錯者衰,做對者興,老舊者被淘汰,革新者則留下。就在這樣一個「亂戰」的環境中,TCL抓住了崛起的機會。作為一個後起之秀,TCL不僅沒有在長虹等行業巨頭價格戰的攻勢下敗退,反而緊緊跟上,直至後來實現反超,成為銷量排名第一的彩電王者,TCL上演了一出精彩的以弱勝強、後來居上的商業之戰。

    而事後看那場彩電大戰,我們能發現TCL宛如長跑選手,能夠在不同階段採用不同策略,貼身跟隨、小步快跑、彎道超越,大開大闔,張弛有道,顯示出令人驚歎的戰術素養。

    同時,這一段中國彩電業的「王者爭霸戰」,因其顯現出的激烈和戲劇性而不斷被後人提及。

    彩電江湖的恩怨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李東生多次談起倪潤峰。

    有人說,李東生和倪潤峰之間相互競合的故事,就是半部中國彩電業歷史。這話有誇大的成分,但也有其依據,至少在1996∼2004年的8年間,倪潤峰和李東生在中國彩電市場上的競相博弈,既有刀光劍影,又有相忘江湖,很是精彩。

    坊間傳說,1996年7月前後,李東生躬身去綿陽拜會倪潤峰。在他離開後,倪潤峰對身邊的人下了一句斷言:長虹未來真正的對手將會是TCL。

    不過,當時大家都認為這不過是句玩笑話,此時的TCL只能說是嶄露頭角,而長虹則如日中天。

    誰也不曾想到,事情還真被倪潤峰說中了。到2001年,TCL取代長虹成為中國彩電王者。再到2004年,倪潤峰因年齡和海外巨虧徹底退休,而李東生則因收購湯姆遜讓TCL一躍成為世界彩電王者。一進一退,兩人以這樣的方式就此別過。

    回到1996年,此時倪潤峰領導的長虹正值巔峰,確實無人能在彩電行業望其項背。在當年的4月,長虹彩電的市場佔有率已達到27.43%,銷售量排名位居第一。在利潤最高的大屏幕彩電市場,長虹彩電的市場佔有率也達到了31.64%,已是無可爭議的民族品牌彩電旗手。

    對於有志在彩電市場大展拳腳的TCL來講,長虹當然是他們真正需要重視的對手。也正是如此,TCL對長虹保持了緊密的關注和極為仔細的分析,幾乎做到了知己知彼,因此後來每一次「遭遇戰」,TCL都能有的放矢,有效制敵。

    在李東生看來,長虹之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稱雄國內彩電行業,主要是因為兩點:第一是長虹的彩電生產能力最有規模和競爭力,第二是長虹很有效率的營銷方式——支持大戶代理的政策。生產和銷售兩點上的優勢確保了長虹可以傲視群雄,而後來長虹被TCL趕超也是因為在這兩方面所積攢的優勢與TCL相比已淪為劣勢,這個後面細表。

    生產能力——倪潤峰入主長虹,軍轉民後開始彩電生產。在此之前長虹多頭並進,而倪潤峰把寶壓在了彩電上,推行「獨生子女」政策,將全部資源集中在彩電業務上,長虹彩電快速做大。

    倪潤峰向來雷厲風行,在他的主導下,1993∼1996年期間,長虹大量引進彩電生產線,在綿陽建立了全國最大的生產製造基地。此外,長虹對其上游供應鏈除顯像管外都進行了整合,很多元器件自己生產。這樣,長虹在生產能力上已具備了強大的產業製造優勢。

    大戶政策——綿陽位於西部內陸,這個地理位置一開始就給長虹製造了流通上的麻煩,面臨更多的應收賬問題。為了規避這個劣勢,長虹採取了銷售上培養大戶代理的政策,即在各地扶植銷售大戶,利用這些大戶找到一個規模效應的出口。而且倪潤峰為了解決貨款問題,天才般地想出了利用金融市場這個槓桿來做「承兌」。

    什麼叫承兌呢?那個時期朱鎔基正推進中國金融體制改革,收緊銀根以壓制過高的通貨膨脹。由於股票價格和商品價格都上漲很快,銀行信貸資金非常緊張,融資困難且成本很高。而承兌匯票是銀行開具的遠期保付憑證,期限從一個月到一年不等,不需佔用銀行當期的信貸規模。視客戶信用狀況,銀行一般收取5%∼30%的保證金即可以代客戶開具遠期承兌匯票,到期客戶歸還資金。在當時,一般廠家和經銷商資金都很緊張,廠家不願讓經銷商拖欠貨款,而經銷商也沒有足夠的資金到廠家進貨。通過各地的大代理商做融資平台,用承兌匯票方式擴大銷量是長虹在銷售模式上的成功創新。

    大代理商一般自身有較強的實力,但彩電業務資金量大,要有很強的融資能力才能將銷售業務做得更大;利用「銀行承兌」是一種有效增加代理商融資能力而又確保廠家貨款安全的方式。比如長虹把10個億的產品給其大代理商,代理商不需要付現金給長虹,可以用銀行遠期承兌匯票支付貨款,承兌匯票到期時再把貨款還給銀行。這期間代理商早就將產品低價迅速銷售出去並回籠資金,還可以利用還款的時間差拿這些資金再做短線股票金融或其他投資,賺取高額利潤。

    當時長虹在全國主要區域市場培養了一批有實力的代理商,包銷了其大部分產品;而代理商利用大額採購獲得的價格優惠條件,再快速分銷給各個經銷商。代理商不需要自己直接銷售產品,主要也不靠產品分銷業務賺取利潤,而是利用資金還貸時間差賺取短期金融投資收益。承兌匯票是銀行遠期保付的憑證,當時長虹資金實力雄厚,收到的銀行承兌匯票可以到期再兌現,並無任何應收賬風險。長虹這種代理商承兌匯票付款再由其分銷的方式,使代理商給經銷商的折扣點遠遠超過了其他的彩電廠商,使其產品價格在市場很有競爭力,因此吸引了很多經銷商爭相經營長虹的產品。

    早期長虹能夠快速崛起,跟它的扶持大戶代理政策息息相關,因為大戶代理商價格條件好,吃貨量大,可以在很短時間內把一個品牌的產品賣得到處都是。廠家無須在各地建立自己的銷售機構,就可靠市場利益的驅動快速提升業務,長虹業務發展便受益於此。鄭百文(河南鄭州百文股份有限公司)就是長虹當時最大的代理商,長虹在全國各地還培養了多個類似規模的代理商。

    然而和長虹不同,TCL營銷方式是自己在各地建立銷售機構,進行市場推廣,支持服務終端經銷商。雖然前期投入大,很辛苦,但自己能切實掌握市場和客戶,幾年的努力已經看到了很好的成效,也培養了一大批終端經銷商。

    李東生認為,這種大戶代理制的方式長期來看風險很大:廠家和大代理商完全是利益關係,如果市場環境變化,無法滿足代理商的利益,這種方式就不能為繼。廠家不能有效管理市場、聯繫經銷商,就會對市場變化反應遲緩。代理商以當期銷量最大化為目標,經常低價拋貨,擾亂市場價格,損害終端經銷商利益。另外金融管理政策規則和市場環境的改變,會使得代理商短期金融投資收益有很大的風險。況且,TCL也沒有這樣的資金實力,在貨款中大量收取不能馬上變現的銀行遠期承兌匯票。

    在TCL與長虹正式交手之前,便在經銷渠道上與大戶代理商狹路相逢了。由於長虹奉行的大戶政策,TCL與大戶代理商的博弈預示了日後兩者必將兵戎相見。

    而與TCL在河南發生碰撞的正是長虹在中原地區最大的經銷商鄭百文。

    在國內傳統的「五交化」批發渠道崩盤的時候,鄭百文是最早通過改革轉型,實現跨地區大批量分銷、訂購的批發商,並成功改制上市。鄭百文當時風光無限,一次訂貨動輒十幾億元。它不僅在自己的區域銷售,還設置跨地區的分公司;它以大額承兌匯票提貨,商品幾乎以平價快速出手,有時利用「返利扣點」,出手價格比廠家的出廠價還要低,能快速回籠資金。如果存貨過多,鄭百文會用低價把貨物跨地區批發給中小渠道商,造成市場價格非常混亂,常常會損害終端經銷商的利益。而鄭百文利用提前回收貨款的巨額資金做很多短期投資,一時獲利頗豐。

    鄭百文模式對當時很多廠商來說是個兩難的選擇。鄭百文確實有很大的分銷能力,但若要和鄭百文合作,鄭百文就會要求最大讓利,實行渠道霸權,同時還會要求廠家對其要有一定比例的貨款賒賬鋪底。很多企業為了快速提高銷量給鄭百文賒貨,結果造成大量應收賬款無法回收。更重要的是,如果按照鄭百文的條件合作,常常會損害客戶和經銷商的利益,最終喪失客戶。但對沒有自己的銷售網絡的廠家來說,鄭百文的代理模式能夠短期大幅增加銷量,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TCL從一開始就是自建銷售渠道。

    TCL這種營銷模式注定要與鄭百文式的粗放分銷發生衝突。1995年TCL進入鄭州市場。分公司開張兩周後,TCL大屏幕彩電的銷售就佔據了市場第一位。鄭百文見狀便來談判要求接手TCL的河南業務,鄭百文當時的總經理盧義德還親自到惠州會晤了李東生,但李東生表示河南的生意還是得和河南分公司談。

    回河南後,雙方意見分歧很大,談判破裂。於是鄭百文開始對TCL市場進行制裁,把TCL彩電低價在市場銷售,嚴重衝擊了TCL的鄭州市場。總部不給它供貨,鄭百文就拿大額承兌匯票去找TCL各地的分公司進貨,然後低價傾銷,以打壓TCL中原市場,逼其就範。

    為此TCL在全國發佈封殺令,緊急發文要求各地分公司一律不允許給鄭百文供貨,一經發現,對分公司經理「格殺勿論」,就地免職。二者關係更加緊張。

    1995年11月1日,李東生二上河南,和鄭百文高層會面,以妥善解決此次爭端。1995年11月2日上午,李東生拜訪鄭百文董事長李富乾,出現了精彩的「二李對話」。

    李富乾說,他很看好TCL彩電業務的潛力,希望能夠按照長虹的合作模式,做TCL彩電的總代理。他介紹說,曾經和倪潤峰認真討論過,認為銷售代理制在世界上是很發達的,是必然趨勢,鄭百文建立渠道專注做銷售,對方專注做製造生產,分工明確,可大大降低成本。他建議TCL重點把產品做好,產品銷售交由鄭百文憑借強大的資金流把市場做大;鄭百文可以承諾給TCL包銷很大數量的產品。

    李東生說企業的發展各有自己的套路,TCL已經決定自建營銷網絡,直接掌控市場,服務客戶,不會將一個大的區域市場給一個代理商壟斷,更不要說全國市場了。李東生明確表示TCL願意和鄭百文在業務上合作,但不能將河南市場交給它獨家經營。李東生認為鄭百文的經營方式風險很大,他堅信企業自己紮實做好市場基礎工作才是長遠發展之道。

    雙方理念不同,最終不歡而散。但鄭百文同意不再介入TCL彩電的銷售業務,終止了惡意的市場攻擊行為,由TCL鄭州分公司收回其手中的彩電存貨。

    當TCL和鄭百文角力市場渠道時,其彩電業務正在起步,實力與行業老大長虹相距甚遠。而鄭百文已成為電器銷售渠道老大,業務如日中天,各廠家都趨之若鶩,與鄭百文主動聯姻;李東生卻堅持自建渠道銷售網絡,不惜與鄭百文決裂,也凸顯了TCL和長虹在經營思路和方式的差異。

    幾年後,鄭百文由於經營不善和投資虧損,黯然隕落,和其做業務的廠家大都損失慘重。長虹以其強勢的產業地位,雖然沒有遭受直接損失,但其依賴代理商的經營模式,導致其在自身渠道建設方面落後了幾年,這也許是長虹輸給TCL的第一仗。

    借價格戰進入三甲

    1996年4月8日,TCL以「擁抱春天」為宣傳口號,開始彩電大降價。TCL為此專門設計的廣告主題是「召喚、擁抱」,李東生站在海邊,面向遠方,擁抱春天,轟動一時。很長時間以來,彩電企業的總裁們都表現得很低調,還從來沒有一個老闆像李東生這樣,表現得如此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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