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棟:我出生在上海,上海是一個缺乏記憶的城市,它代表了一種徹底的殖民精神——一切都是慾望的結果。這其實對我性格的影響是巨大的,出生在上海的人,多半不會太在意自己的身份,他們嚮往的是形式,而不是內容,或者說,讓內容追隨形式。在我四歲開始學習鋼琴時,我根本就沒想過那玩意兒是西方的樂器之王,可我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進入了它,並多少瞭解了它的深意。通過一開始盲目地追隨形式,導致我最終對形式本身產生消極情緒。寫作也是一樣,我不信任什麼所謂的「本土文學」。
陳平:你自己的生活習慣對你的寫作影響大嗎?
陳安棟:在這點上,我信任卡夫卡——地下室寫作和抽屜文學。我最晦澀的作品永遠不會發表,因為一部作品真正的意義是沉默而不是喧囂。兩個操作步驟就可以徹底消滅一個花費數月寫好的長篇。
陳平:可以簡單談談個性對你的寫作的影響嗎?
陳安棟:個性介入寫作和作品是不好的,除非你已經對自己有了全面的反思和知覺,否則寫作就會變得混濁不堪。個性就像上帝之手,作用僅僅是推世界一把,世界隨之自生自滅。我想這是最理想的狀態。當然,這非常困難。一個作者最討厭的就是在作品裡看見自己的影子,這使很多作家都羞於閱讀自己以前的作品。這種烙印就像存在的影子一樣揮之不去。
陳平:愛情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永恆的話題,你是如何處理和把握愛情與創作的關係的?又是如何在作品中表現愛情的?
陳安棟:愛情其實揭示的是一種男女關係,而這種關係都有各自發生的時代,永恆的愛情和不同的時代背景,其實蘊涵著某種很難言說的深意。在我看來,一個強壯的男人和一個柔美的女人的結合,擁有著無可替代的美感和品質。我覺得愛情是非常難寫的,如果你在愛,你就寫不了愛。如果你不愛了,愛也是無法想像的東西。必須冷漠地愛,才能寫愛情。
陳平:你對當下大學裡的閃電戀愛和膚淺的戀愛現象怎麼看?
陳安棟:所有的時代都有這種戀愛,都有人不這麼戀愛,這一點都不稀奇。
陳平:在你的寫作之路上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事情?
陳安棟:寫作令人失眠!
陳平:除了上面談的教育、學校、閱讀、經歷、環境、愛情、興趣、性格、習慣、性別等之外,你覺得還有哪些事情對你的寫作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陳安棟:活得生機勃勃的人是寫不出東西的,還有,活得太舒服也不行。
三、人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表現自己
陳平:你獲得過第二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得獎時有什麼感想嗎?
陳安棟:忘了。
陳平:你拿到新概念作文大賽複賽通知後,比賽前是怎麼想的?
陳安棟:沒想啥,就是挺高興。
陳平:你覺得去上海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複賽,要注意哪些問題?
陳安棟:注意別被車撞了。
陳平:新概念作文大賽是全國影響力最大的作文大賽,你對將要參加這個大賽的文學愛好者有什麼建議?
陳安棟:我覺得運氣很重要。我認為還是要寫自己想寫的東西——真實地寫。至於評委喜不喜歡,就隨他們去吧。
陳平:你是因為得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被特招進武漢大學的嗎?當時是怎樣一個情況?
陳安棟:對。那時其實我已經通過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的專業考試,結果陰差陽錯地進了武漢大學,不過轉了個專業,沒讀中文系。
陳平:為什麼要轉出中文系,是一直想進藝術系嗎?
陳安棟:我討厭任何人對我的寫作指手畫腳。
陳平:你沒參加任何考試就進了武漢大學嗎?
陳安棟:參加了一個保送生考試。
陳平:考得如何?
陳安棟:通過了,分數還不低。
陳平:能進武漢大學,當時有什麼感受?
陳安棟:忘了。
陳平:聽說你在武漢大學讀書的時候退過學,能具體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陳安棟:是休學而不是退學。其實也想過退學,但已經有不少人這樣做了,後來就覺得沒啥意思。休學是因為我想用一年的時間思考一下我未來的二十年。還有,想嘗試一下流浪的生活方式,所以我去了西藏。
陳平:你怎麼看80後?
陳安棟:80後快老了,或者說快成熟了。一旦成熟,這個概念就不存在了,它其實暗示著一個時代的誕生,這將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代。文學不過是一個先鋒,它預示著中國的變化。人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表現自己,價值觀也會變得多元。
陳平:你有喜歡的80後作家嗎?
陳安棟:我只愛自己。
陳平:你對韓寒和他的作品怎麼看?
陳安棟:韓寒是新上海男人的代表,他身上擁有某種非作家的東西,而這些成就了他的作家身份。我想他對我的影響,可能更多的在別的方面,而不是在文學上。
陳平:在80後中,出現了大規模的市場化寫作、青春寫作、自傳體寫作以及模仿寫作,你對這些怎麼看?
陳安棟:我對這些沒什麼看法,都是因為年輕。大家會找到自己的路,對此我一點都不擔心。
陳平:你怎麼看當下流行的網絡寫作和博客寫作的?
陳安棟:太累了。很難想像每天都有表達的人會是一個什麼狀態。
陳平:你對80後和80後作家的未來有什麼美好的期待嗎?
陳安棟:我認為在80後這撥人中會出現大作家,是誰現在還很難說。
陳平:你對外國作家和作品怎麼看?
陳安棟:太豐富了。中國的知識分子,時常有種以一敵萬的姿態,覺得世界就兩半,一半外國,一半中國,這種看法其實很夜郎自大。我喜歡的外國作家很多,加繆、馬爾薩斯、卡夫卡等,他們都來自於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但他們共同的一點是具有非凡的想像力。
陳平:你對古代的作家和作品怎麼看?
陳安棟:我認為文學是有極限的,會出現一些無法逾越的高峰。當然在現在看來,那些高峰因為遙遠而顯得古老,但不可否認的是,一些天才在那些時代突破了自身的局限性,成就了偉大的作品。比如《荷馬史詩》,我就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能再次達到這種高度。我最喜歡中國古代的柳宗元,他的文字有種無可比擬的透徹和意象美,讓人讀後內心清澄如水。
陳平:你對中國近現代的作家和作品怎麼看?
陳安棟:對近代中國的總體考察,我的看法和殘雪一樣,魯迅是Number1,沒有魯迅,整個中國近代文學史就會下降一個檔次。不過我的閱讀量還相當少,因此沒什麼發言權。
陳平:你對魯迅先生本人和他的作品怎麼看?
陳安棟:我有個朋友最近在研究日本人對魯迅的看法,非常精彩。他們認為魯迅是西化的英雄,是東方覺醒的標誌。很可惜,我們中國人自己讀不出這樣的思想。
陳平:你對文人、作家、文學作品和文學是如何理解的?
陳安棟:文人是職業,作家是外星人,文學作品是教科書,文學是生活。
陳平:你認為文學作品最重要的是什麼?
陳安棟:想像力,唯有想像力才能穿透存在的迷霧。
陳平:文人相輕的現象在中國比較常見,你是如何看這個問題的?
陳安棟: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之所以文人好鬥、樂鬥,是因為文人的武器不是槍,而是嘴。所以我想這個問題其實是這樣的,為什麼文人喜歡展開「口水戰」?因為人喜歡鬥。而文人也是人,所以文人也喜歡鬥。又因為文人鬥爭的工具是嘴巴,所以文人喜歡展開「口水戰」。照福克納的話來說,文人的世界就是喧嘩和躁動的世界。
陳平:中國有著五千年的文明,中國的漢文化有悠久的歷史,中國的文化底蘊異常深厚,為什麼中國的文化環境沒能產生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你對此怎麼看?
陳安棟:我想等什麼時候中國人登上了月球,就知道為什麼了。
陳平:莫言和鐵凝等作家認為,現在的中國沒有文學大師,特別是沒有偉大的作家,你對中國文學有沒有美好的期待?
陳安棟:大師本來就是很西方的概念,中國的「境界」,西方的「大師」,在我看來都是思維障礙。中國一旦出了大師,其實就意味著全盤西化的完成,那時或許又有人會感慨沒有大師了。所以,我的觀點是,隨它去吧,但我個人是樂觀的。
陳平:你看過很多哲學書籍,文學所要表現的是內容和形式,而哲學所要表現的是深度和精神,可以這樣來理解嗎?
陳安棟:不能。簡單化對概念的區分無意義且有害,除非提出這個區分的是擁有相當作品背景的大師。人們可以通過這些話去閱讀他們的作品,得出自己的看法。
陳平:哲學是不是能使文學作品更深刻的反映問題?哲學是不是能使文學作品更有深度和思想性呢?
陳安棟:文學和哲學,一個處理現實問題,一個處理形而上的問題。但對於創作者而言,他們都擁有同一個世界。而且以現在的發展趨勢看,這兩者的距離變得越來越近,這是不是人類文明又將突變的預兆呢?
陳平:文學是動的、變化的、現象性的,而哲學是靜止的、本質性的,可以這樣來理解嗎?
陳安棟:不行。
陳平:可以簡單談談學習哲學對你寫作的影響嗎?
陳安棟:我曾試圖以哲學的方式寫作,但發現那種純思辨的語感對我來說還是太單調了。我現在正嘗試一種基於思維圖像化程序的編寫。這有點像探索上帝造物的意圖,「意圖」這兩個字非常有意思,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所謂的意圖都是破碎的。
陳平:用寫作這種方式來和朋友、讀者交流,特別是當自己的作品被很多人喜愛時,是一種心靈上的享受,是嗎?
陳安棟:是啊,特別是當有人能說到點子上時。
陳平:我看過你的作品,覺得非常有想像力,這得益於什麼?
陳安棟:不知道。我並不認為我寫出了我的想像力,或者說,我還沒怎麼啟動過我的想像力。我想讓它爆發在未來的一個長篇裡,徹底愉悅身心。
陳平:你的想像力是不是主要來自於豐富的藝術生活?
陳安棟:我對想像力的定義,不僅僅是想像一種情形,而是想像一種處境,甚至一種邏輯。從這點上看,藝術給我很多啟發。
陳平:在浮躁的80後裡,你很安靜,一直以一種安靜的狀態做自己的事情,寫自己的作品,是不是安靜的創作狀態才能寫出更好的作品?
陳安棟:我想這是性格的關係,而且我一直沒把自己夢想成一個作家,我是業餘的。
陳平:你對90後以及更年輕的文學愛好者有什麼好的建議?
陳安棟:他們比我們年輕十幾歲,現在看來距離是非常大的。但我希望在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後,他們留下的作品依然存在這樣巨大的差異。
陳平:你對自己以後的寫作之路,有什麼美好的期待和計劃嗎?
陳安棟:沒有。
陳平:你會一直堅持寫作到老嗎?
陳安棟:我想我會一直寫作,但不會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