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作家訪談錄Ⅱ 第7章 序二  50後怎樣和80後打交道 (6)
    劉衛東:這個涉及表現方式的問題,不是絕對的。但作者的修養和境界是優秀作品的一個前提。沒有這個前提,是很難寫出具有重要意義的散文作品來的。寫散文眼界一定要高,思維一定要有超越性,這個超越性就是對純粹的反思,對當下的把握,對各種可能性的關注。

    陳平:你認為寫散文時要注意哪些問題?

    劉衛東:寫散文要從自己的心開始,這個並不抽像,散文在一定程度上是關於心靈的藝術。寫散文除了文化知識的積累,自身思想高度的提升,還要懂得從不同的多元文化之中獲取靈感和啟示。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開放的世界,視野一定不能太窄了,心要寬,視野要遠。

    陳平:散文來源於自然和社會嗎?

    劉衛東:任何作品都是如此。具體說,自然和社會使得我們的文字可以分別去探討像桃花源那樣的生活,也可以探討社會現實生活。但是這個區別基本沒有太多意義。人是社會化的人,自然界是對像化的自然界。在這個方面我覺得古人所說的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念很重要。

    陳平:能用散文的方式為「散文」這個詞寫一句話嗎?

    劉衛東:這個是即興的,是比較考驗作者的構思能力的,這個很重要。但是是否能寫好一篇文章、一句話,那是其次的,關鍵是構思的能力。散文與上古的精神、大地、星空相接。

    陳平:你對自己的散文創作有哪些美好的計劃和期待呢?

    劉衛東:我的目標是寫最好的漢語散文。現在我也在嘗試用英語來書寫散文,當然還處於起步階段,需要時間來完善和改進。我目前的散文有三個主要方向,一個是中國意象系列,它是對中國歷代文化意象、歷史意象、古代的靈光慧羽的一次梳理,建立意象的譜系;第二個是關注生命本身的寫作,主要是關注心靈的改善,這一點,我去年在北京做佛教文化工作的時候已經開始了相關的嘗試。當然這是一個特例,做的方法有很多;第三個是對當下的介入,這個類型就是魯迅風格的散文。這個路線比較漫長,困難也很多,但是我寫作必不可少的一個精神背景。

    第一章金瑞鋒:通過虛構,我們更加認清了現實(採訪主題:虛構)

    金瑞鋒

    浙江蘭溪人,1983年生。著有中短篇小說集《被綁在樹上的男孩》和散文雜文集《夢的傳說》。小作家聯盟網2006年度中國十大80後作家之一。《美文》雜誌、《課堂內外》雜誌、中安網、博客網等專欄作家。

    點評

    金瑞鋒的作品像開在高山絕壁上的一朵嬌艷的雪蓮,冷艷淒美,遠離世俗。他的文字逾古穿今,似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外表淡泊寧靜,內裡深沉博大。在他精準的表達方式和極富意味的字句後面,隱藏著深刻的哲思。

    一、我們總是不斷地穿梭在現實與虛構之間

    陳平:虛構和文學作品有很大的關係,你是如何理解虛構的?

    金瑞鋒:虛構更多地與小說聯繫在一起,不過,這並非表明小說純粹只是虛構。與小說是「虛構現實」這一說法相比,我更喜歡「虛構的現實」這一提法。很顯然,虛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創造一個虛幻的世界,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已經足夠虛幻和荒誕,沒有必要再去尋找另外一個。虛構只是現實的另一面而已,通過虛構,我們更加認清了現實。

    陳平:那麼,在你看來,虛構和現實屬於同一個世界的兩面嗎?

    金瑞鋒:說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現實的、真實的,說文學作品中的世界是虛構的、虛幻的,這種說法釋迦牟尼聽了一定是不以為然的,沃卓斯基兄弟或許也是如此。虛構和現實一直維持著我們這個世界,一直支撐著我們內心的平衡,只是他們常常不會同時出現而已。

    陳平:有人認為虛構是主觀的世界,現實是客觀的世界,你同意這樣的觀點嗎?

    金瑞鋒:不同意。這種說法有些簡單了,有點太「一刀切」。現實世界同樣也是由許多主觀因素形成的。另一方面,豐富的想像產生現實,這一點蒙田早就告訴我們了。

    陳平:有人認為虛構是精神的世界,現實是物質的世界,你也不贊成這樣的說法吧!

    金瑞鋒:這種觀點仍然是將虛構視作現實的某種對立。這種觀點認為虛構是一種完全脫離現實的、純粹精神的、形而上的東西。事實上,虛構也來源於現實,只不過是提煉出來的,是更簡潔、精練的現實而已。

    陳平:有人說藝術源於現實而又高於現實,你如何看這個問題?

    金瑞鋒:因為我已經把「虛構的現實」和「真實的現實」擺在一起討論了,這說明我並不贊成「藝術高於現實」這種說法。

    陳平:在文學世界中,是沒有主觀和客觀之分的,更不能搞「一刀切」,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嗎?

    金瑞鋒:單是這樣理解,我覺得過於表面化和單一化了。我們總是不斷地穿梭在現實與虛構之間——或許這個所謂的現實,在上帝看來,也只不過是他的作品中的虛構而已。至於哪一部分是現實,哪一部分是虛構,我們常常為此陷入迷霧之中。在《修道院紀事》的末尾,布裡蒙達相信巴爾塔薩爾的意志已經回歸她的手中,可是,我們得出這一結論的前提是:我們在閱讀這部小說的過程中,已經逐漸接受了「意志可以像螢火蟲一樣收集在瓶中」這一觀點。就像薩拉馬戈的敘述不斷地穿梭在虛構與現實之間一樣,我們的生活和生命同樣也是如此。

    陳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虛構和現實構成同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可分割,可以這樣理解嗎?

    金瑞鋒:我想,用「融合」這個詞更好。虛構和現實從來不曾獨立分割來,它們一直交融在一起。

    二、我不認為虛構會活生生地從現實世界中被剝離

    陳平:你一般是如何虛構的?

    金瑞鋒:我從來都不虛構,我只創造現實。

    陳平:你把寫小說看做是「創造現實」,你把寫小說作為自己世界中的一部分嗎?

    金瑞鋒:是的。

    陳平:上面說到「世界是由虛構和現實共同融合成的世界」,你把寫小說看做是創造現實,這好像說明小說是屬於現實中的世界,這有點令人費解。

    金瑞鋒:我從來不覺得小說是虛幻的。

    陳平:我們不能說虛構的世界,現實的世界,只能說虛構和現實,只有虛構和現實融合在一起,才成為一個世界,可以這樣理解嗎?

    金瑞鋒:這種理解方式也可以接受。

    陳平:現實的這個世界是由虛構和現實共同融合成的世界,可以這樣來理解嗎?

    金瑞鋒:嗯。

    陳平:你把小說看成是虛構的現實,可以簡單說說為什麼這樣認為嗎?

    金瑞鋒:我不認為虛構會活生生地從現實世界中被剝離,它總是和現實一起,不停地混淆著我們的視聽。世界就是在它們不停地交融中循環著的。說小說是虛構的現實,其實是一種俏皮的說法,這種說法讓虛構和現實統一了起來。

    陳平: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有時候會迷路,你在寫作時,穿梭在現實與虛構之間的時候,也會迷路嗎?

    金瑞鋒:或許會吧。所以古希臘的思想家們才會不停地追問:詩人創作時,是不是也有神的參與?詩人是不是魔鬼和神的代言人?創作的時候,創作者也會迷路。詩人和作家常常陷入現實和虛構的漩渦中,沒有人能給他們指點迷津。古希臘人為詩人和作家的這種困境找到了一個「出口」,那就是神靈附身說。

    陳平: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等,是不是在虛構的現實中迷路之後的文學作品呢?

    金瑞鋒:我沒有讀過《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所以不知道徐志摩是不是在迷路的時候寫下了它。印象中,徐志摩的詩我讀過的好像只有《雪花的快樂》。讀完這首詩,快樂了一陣之後,我對他也沒有太多的感覺了。「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裡娟娟的飛舞,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我倒覺得他的方向感挺明確的,至於風在哪個方向吹,他或許並不真正在意。

    陳平:如果在虛構的現實中迷路了怎麼辦?「神靈附身」好像也難以找到出路,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金瑞鋒:在我看來,「神靈附身」事實上也只是一種模糊的、推諉的解釋。作家和詩人創作一部作品,其性質和上帝創造世界是一樣的。世界也只不過是上帝的一件藝術品,難道不是嗎?巴爾扎克是上帝,托爾金是上帝,卡爾維諾也是上帝,他們為我們創造了另一個世界。「神靈附身」只不過是作家和詩人為自己在虛構的現實中迷路之後尋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他們認為是神指引了他們的道路,事實上,這種借口暗示了他們對虛構與現實之間難解難分的關係的迷茫。有趣的是,我們最終也將會發現,那些哲學家和思想家,如赫拉克利特、柏拉圖等人,他們在本質上也仍然是一群極具文藝氣質的詩人。

    陳平:對付虛構的現實中的迷路,智慧和靈感算不算兩把利器呢?上面說的「神靈附身」可以說是靈感吧?

    金瑞鋒:我覺得,在虛構的現實中迷路並不是一個在寫作中才思枯竭的問題,所以和「茅塞頓開」式的靈感聯繫並不是很大。這是寫作者如何處理虛構與現實之間的平衡的問題。如果有神參與其中,我想,只會攪得更像一鍋粥。

    陳平:虛構的現實是詩意的、詩化的,比實在的現實有更美好的一面,可以這樣理解嗎?

    金瑞鋒:並不是這樣的,虛構的現實並不等同於美好的童話,虛構的現實中同樣也存在暴力。小說作為虛構的現實,並不是純粹地表現為美好的童話,它同樣也會表現出鮮血淋漓的現實。

    陳平:虛構的現實是否比實在的現實更豐富多彩呢?

    金瑞鋒:這兩者不斷地交融,構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

    陳平:《理想國》、《桃花源記》、《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等作品,屬於虛構的現實中美好的童話嗎?

    金瑞鋒:如果一定要在他們當中選擇一個,我會選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希望每一位基督徒都手捧一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現實卻是——他們都在讀《聖經》!

    陳平:我們可以用虛構的王國,來表示虛構的現實嗎?

    金瑞鋒:前者的說法遠遜於後者,我更喜歡後者。「虛構的現實」這一說法本身就是矛盾統一的,而這也準確地表達出了其真正的含義。

    陳平:「虛構中的現實」和「虛構的現實」,有什麼區別嗎?我們說「小說是虛構中的現實」確切,還是說「小說是虛構的現實」更確切?

    金瑞鋒:我更傾向於「虛構的現實」這一說法。

    陳平:你沉迷於虛構之中嗎?

    金瑞鋒:多年來我一直都做著同樣的一個夢,每隔一段時間這個夢就會出現一次,有點像博爾赫斯的一首詩描述的那種意境:畢達哥拉斯晦暗的輪迴,一夜夜,總把我滯留在世界的某處。我總夢見自己是一隻蝴蝶或者與之類似的東西——我身上長著翅膀,不知道這是不是由你說的沉迷於虛構引起的。

    陳平:對於你個人來說,「虛構的現實」比「實在的現實」更迷人嗎?

    金瑞鋒:我覺得它們都一樣。

    陳平:能以你的小說《被綁在樹上的人》、《尼采的頭骨》、《兩個人的戰爭》、《啞默的香爐》為例,來談談「虛構的現實」嗎?

    金瑞鋒:這四篇小說都屬於「虛構的現實」這一範疇,一篇小說就完整地展現出了一個虛構的現實。只要是作者寫出來的故事,都是一種虛構的現實。

    陳平:你如何用「虛構的現實」來解釋《阿Q正傳》、《孔乙己》、《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卡拉馬佐夫兄弟》、《莊子》、《紅樓夢》、《神曲》、《悲慘世界》、《紅與黑》這些作品?

    金瑞鋒:「虛構的現實」並非一個哲學理論或者其他什麼特有的專有名詞,沒有必要套用它來解釋這些著作。不可否認的一點是,無論是魯迅、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莊子,還是曹雪芹、但丁,他們都虛構了現實。

    陳平:如果讓你問自己一個與「虛構的現實」有關的問題,你會如何提問,又如何回答自己的問題呢?

    金瑞鋒:我覺得自己也被虛構了。或許,安娜會問托爾斯泰:為什麼我必須去死?伊凡?卡拉馬佐夫會問陀思妥耶夫斯基:假如上帝不存在,又有誰能審判我?最悲情的結局是:作家手中的筆依然在最後決定了他們的命運。我也是巨大的「虛構的現實」中的一個微小分子,或許,並沒有多少人會關注這個分子的最終命運。

    陳平: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問我一個我與「虛構的現實」有關的問題,你會問些什麼呢?為什麼?

    金瑞鋒:某些時候,你是否也會感覺恍若隔世,好像自己被剝光了,猛然被扔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中。

    陳平:你能簡單解釋一下「虛構的現實」嗎?

    金瑞鋒:「虛構的現實」這種說法其實一點也不高深,我所理解的「虛構的現實」是與真實世界中的現實共存的,只不過與真實的現實相比,它更簡潔和精練一些,因為作家用自己的經歷和獨特的視角「編織」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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