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注定了要和80後打交道的。倒也並非我有個80後的兒子,主要還是這一代人的許多方面都使我感興趣,有瞭解他們的願望。中國這個老大國家,少有變化。我們這一代和我們的父輩,有什麼變化嗎?不能說沒有,但有也不多。80後就不一樣了,他們從出生到現在,不足30年,中國一直處於巨大並深刻的變動之中。在許多方面,中國近30年所發生的變化,相當於西方一些國家的幾十年、上百年。按照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關於三種文化類型的劃分,我們這一代基本生活在「前喻文化」階段,其特徵是將父輩(當然也包括祖輩)作為我們的行為楷模,我們是從他們的經歷中、從他們的言傳身教中,學習生活的經驗。書本自然也很重要,但也無非是前輩生活經驗的總結。80後生活的時代則基本上處在「並喻文化」的階段,他們在生活中很少再向父輩尋求經驗,反而更多地要向在新的環境中捷足先登的同輩尋求經驗。這是因為,由於社會的發展,時代的變遷,新的生活模式的出現,使得父輩的許多經驗已經喪失了有效性,不能再為下一代提供現成的行為楷模了。所以,80後的心理構成中總是多了一些惶惑、孤獨、焦慮以及自信。他們的身上有我們留下的印記,也多了一些我們所沒有的東西。
雖說「五四」以來幾代人都有過「弒父」的衝動和經歷,但我們這一代與80後一代的代際衝突,卻比任何時候都表現得更加廣泛和深入。為什麼會是這樣呢?我想,主要還是我們這一代人很難接受在新的生活環境中已經落伍這個現實。我們那一套已經不能繼續引領下一代前行了,卻還要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地對他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以為負有天大的責任。這樣看來,代表著新與舊兩種生活方式的兩代人勢必發生矛盾與衝突,而且是十分激烈的矛盾與衝突。我們很多人總是報怨80後一代毛病多多,問題多多,一副「杞人憂天」的神情,其實是對於這一代人缺乏瞭解,很多人甚至缺乏瞭解的願望,卻喜歡在年輕人面前擺老資格,北京人的老話兒,就是拍老腔兒,「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多」,潛台詞是說他們總長不大,人生經驗不足,需要有人為他們包辦代替。這勢必招致80後一代的反感和反抗。
其實,我倒覺得,在新的生活環境中,我們別忙著替下一代作決定,倒是應該多聽聽他們的意見為好。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這麼想,這麼想是否有他們的道理?這是考驗我們耐心的時候,我們應該學會傾聽,只有耐心地傾聽他們講話,才能實現兩代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從而達成相互的理解。這是我在20多年裡和兒子打交道得到的最重要的收穫。遺憾的是,我們很多人並沒有這份耐心,平時忙於自己的工作,甚至少有和他們說話聊天的機會。碰到事情了,對著他們吼幾句,說是交流,其實是教訓。這樣做的結果,只能使兩代人漸行漸遠,代溝越扯越寬,從而形成很深的隔膜和誤解,給人一種咫尺天涯的感覺。我的意思不是要完全順從下一代,我們有我們的堅守,他們有他們的追求,未必一定要達成一致,但討論、爭論,乃至相互質疑,總是有益的,而這一切的基礎,就是兩代人的相互尊重、交流、溝通和理解,就是耐心地傾聽對方講話。
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顯而易見的是,兩代人之間的對話交流太少了,太難得了。如此說來,陳平所做的工作就顯出了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此前他曾做過一本《八ま後作家訪談錄》,請我作序,我則因為讀了這本書,對80後作家有了更多的瞭解。時隔不到一年,他又做了《80後作家訪談錄Ⅱ》,這本書比起前一本規模大了很多,包括19位作家,可見他的努力與勤奮。陳平也是80後一代,他們同代人之間的對話,應該是更坦誠,更顯得無拘無束,所以,讀這本書,我竟覺得和他們走得很近,參與到他們的對話之中,猶如一次和他們的親密接觸。我不知道我的這種感受能不能為更多的我們這一代人所認可,但我希望凡是關心80後作家,對他們的寫作感興趣的人,包括家有80後的50後們,都能認真地讀一讀這本書,或許會有一些意外的收穫。
至於他們都談了什麼?我這裡不講,賣個關子,希望各位自己去讀,但我想說的是,讀過之後,你一定不會後悔,你會發現,我們這一代在許多方面,是應該向年青一代學習的。事實上,當代世界獨特的文化傳遞方式,已經決定了在這場對話中,虛心接受教益的應該是年長的一代。我在這方面多有體會。前不久,邁克爾·傑克遜去世,我寫了一篇紀念他的短文,有些網上的朋友不相信我這個年紀的人,也曾聽過傑克遜,感受或者也是可疑的。殊不知,早在十幾年前,我就從兒子那裡知道了傑克遜,跟他一起聽傑克遜的歌,看他的碟。甚至不只傑克遜,應該還有柯特·科本,以及後來的重金屬,也許說不上喜歡,卻多了些瞭解。說這麼多,是想表達一點,如果你不想落後於時代,就只能努力地向年青一代學習,因為他們代表著未來。這種經歷或許是痛苦的,但卻是無法迴避的現實。米德在《文化與承諾》這本研究代溝問題的書中曾經指出:「只有通過年青一代的直接參與,利用他們廣博而新穎的知識,我們才能夠建立一個富於生命力的未來。」她的話為我們指出了方向。
解璽璋
(著名文藝評論家、同心出版社常務副總編輯)
第二章韓寒:不要學我,你讓我重來,我都學不像自己(採訪主題:寫作之路)
韓寒
上海人,1982年生,80後領軍人物,已經出版作品有《三重門》、《零下一度》、《像少年啦飛馳》、《通稿2003》、《長安亂》、《一座城池》、《光榮日》、《他的國》等。
點評
韓寒始終關心民生民情,這體現了他高度的自覺性、人民性、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韓寒始終堅持一個作家的自由、個性和獨立性,他不愧為80後作家中的翹楚!
韓寒以他叛逆的個性,機智、幽默的文字,豐富、奇特的想像,銳不可當的才氣,寫出了許多令人欣賞的作品。韓寒對青春的描繪淋漓盡致,對生活的描繪一針見血,對社會的描繪入木三分。
一、七門功課紅燈,照亮我的前程
韓寒生於1982年9月23日早晨,「韓寒」這個名字與寒冷和冬天無關,韓寒還沒出生的時候,他父親就已經為他取好了這個名字。
別看韓寒總是批評應試教育,他小時候卻對分數很在乎。一年級期末考試,韓寒語文得了99分,原因是他把「一座橋」寫成了「一坐橋」,老師因此給他扣了1分。韓寒不服,去找老師理論,他說字典上說可以這樣用,然後就當場與老師查看《新華字典》,果然這兩個字用法相通。
韓寒有天資,也很勤奮,但他卻一直沒能躋身班級最前列,他的成績只是中等偏上,他從沒得過讓許多同學引以為豪的數學、語文「雙百」。
韓寒進羅星中學時的摸底考試,三門功課一共考了273分,平均每門91分。韓寒以為自己可以進入班裡的前5名,後來一看排名,發現自己竟然排在第42名,這事對韓寒的信心打擊很大。韓寒在班級裡雖然名次偏後,但起初各門功課的成績還是比較均衡的,後來他漸漸對數學、物理、化學不感興趣。韓寒剛進校時的第一篇作文——《我》,令當時的副校長,也是他的語文老師讚不絕口。
韓寒中考只有468分,只能進區重點的自費班,但由於韓寒在金山區中學生3000米長跑比賽中獲得男子第一名,所以他被松江二中作為體育特招生招了進去。剛進松江二中時,韓寒因為個性突出,有時表現出對老師不夠尊敬。一位老師就用一個古老的故事來開導他,跟他講「一瓶水不響半瓶水光當」的道理。誰知韓寒向老師要來紙和筆,當即作畫一幅,他畫了兩個瓶子,一個瓶子很小,但水裝得滿滿的;另一個瓶子裡雖然只有半瓶水,但這個瓶子卻很大。韓寒指著那個大瓶子對老師說:「我就是這個瓶子。」
高一的時候,寫《三重門》佔用了韓寒的大部分時間。他本來對數理化就失去興趣了,後來就根本跟不上,跟不上就更不感興趣。這樣惡性循環的結果,導致了他高一那年留級。1999年7月底,留級後第二個高一一開學,留級生韓寒就「犯事」了。有一天上語文課,老師講如何閱讀課文,其他同學都在記筆記,只有韓寒坐著不動。老師問韓寒:「這位同學,你為什麼不記筆記?」韓寒回答說:「我上課從來不記筆記,我語文成績是班級最好的。」老師說:「這位同學話不能這麼說,去年考試考了多少分?」韓寒說:「60分。」隨後韓寒和老師爭吵了起來。
這一學期,韓寒數理化的成績仍然「紅燈」高掛。後來,韓寒連語文也考不到60分了,他幾乎門門科目掛紅燈,他自己則自我調侃說:「看上去很美,成績單掛紅燈七盞。」
韓寒已經不把功課當回事,以致老師和校領導常常說:韓寒經常上課遲到,晚自修出去買東西吃,上課睡覺、看課外書、聽音樂。最後校方提出,希望韓寒休學一年,這一年中,如果韓寒走得出自己的一條路,最好;如果一年以後韓寒還想回學校讀書,他還可以回到學校,學校將為其保留一年學籍。韓寒表示願意休學,離校時,韓寒帶回家許多「閒書」和上萬封全國各地讀者的來信。他的教科書沒有了,他說:「所謂教科書,就是指你過了9月份就要被當成廢紙賣掉的書,而所謂閒書野書也許就是你會受用一輩子的書。」
韓寒休學後,學校一位老師曾語帶嘲諷地對韓寒爸爸說:「韓寒在學校裡說,大不了以後拿版稅吃飯。」韓寒則對父親說:「爸爸,你放心,我會做出成績來證明自己的。別人看不起我,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再說我又不是一點理科基礎也沒有,將來用得到,我會自學的。」
關於韓寒這個「休學生」的未來,《萌芽》主編趙長天也曾表示出擔憂,在上海電視台「有話大家說」欄目中,趙長天說:「韓寒很有才,作為這樣一個很特殊的人才,這個社會應該給他一個通道,但現在這個通道比較難走。這樣下去很麻煩,我替他擔心,也替他的老師擔心。他們學校,我覺得也很難辦。他現在覺得上課是浪費時間,也可能確實是這樣。據我所知,韓寒讀的書很多,學的東西也很多。但是,現在韓寒要退學,老師在學校裡面對大部分學生時該怎麼辦?你叫老師怎麼來進行正常教學?但是,現在韓寒退學又怎麼辦?我跟韓寒私下裡也都說過,我既欣賞你的才能,也很欣賞你的個性,你自己要有個選擇,你怎麼辦?」
關於語文,韓寒不止一次地講過:「除了作文好,還有什麼能代表語文好?語文的一切幾乎都體現在作文章上。文章寫得好,就是真的好。」韓寒還說:「文章這個東西,在語句通順,錯別字不多到影響閱讀的情況下,好壞完全沒有評判的標準。我隨便拿一篇朱自清的文章交上去,沒有一個老師會覺得自己的學生寫作文好到有名家的水平了,他照樣會做出很多修改。」
韓寒的語文成績經常不及格,以至於有人認為,韓寒連偏科都算不上,他也沒有偏什麼文,他只是作文,而且還不是應試作文寫得好罷了。對此,上海復旦附中的語文特級教師黃玉峰說:「像韓寒這樣的語文水平只得50分,到底是韓寒出了問題,還是我們語文的教學評估出了問題?」
1999年12月,韓寒在松江二中第一次接受上海東方電視台《東視廣角》記者採訪時,曾經說到寫好作文有兩個要訣:「第一就是不看語文書,第二就是不看作文書。他說作文書上的文章都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啊,我真崇拜他』『啊,這件事情給我的印象真深』『啊』什麼什麼的,這種文章一點都沒有意思。現在學生的文章,尤其是散文問題最大,用詞華麗,就像以前的那種駢體文一樣,而老師看到這種文章,一般都是很稱讚的,而且都能夠獲獎。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大概是文學的一大退步。」
2000年,韓寒在《三重門》封面上的介紹中赫然寫著「一個都不能少,還是七門功課紅燈,照亮我的前程」。
二、走向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領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