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們身體的潮濕、芬芳一次次地隱藏起來——轉化為時間的故事,把手、腳、脖頸上晃動的飾物的聲音,那給予我們以靈犀的聲音——帶進身體的故事之中去,以達到我們的身體的目的:仿佛要證實我們身體是一條長河,仿佛要證實我們的身體是一種無影無蹤的秘密,無論你怎樣看我,研究我,愛我,祖咒我,懷念我,我的秘密將像時間一樣變幻無常。
戴墨鏡的每一個時刻
人類為什麼為眼睛發明了墨鏡——這是一次奇遇的夢境,戴著墨鏡的人可以讓別人看不見自己秘密的眼睛,這雙眼睛也許流過眼淚,但當你透過墨鏡,你根本看不到淚滴,這雙眼睛也許飽含著愛情,但你面對一雙戴著墨鏡的眼睛卻看不到眼睛中的愛情,這雙眼睛也許充滿仇恨,然而墨鏡卻擋住了眼睛中的仇恨。
墨鏡就這樣來到了我們的生命之中,是誰創造了墨鏡,是那個發明夢境的人,是那個處處遭遇到眼睛窺視的人,是那個感到靈魂不自由的人發明了墨鏡。
我們不知不覺地戴上了墨鏡,先是出於好奇,後來,我們在眼睛中感受到了一副墨鏡改變的現實:陽光不再像原來那樣強烈,我的眼睛感受到了一種不刺眼的光線,隨著這種光線我可以戴著墨鏡在人群中閒散地、無所顧忌地看著每個人,我的目光從未如此自由過,惟一的原因就是我用不著回避刺眼的陽光,也用不著回避別人的目光。當我一旦戴上墨鏡與人交談時,我便具有了主動權——我在墨鏡中看到了別的眼睛,他們的眼睛由於暴露著,他們的眼睛中的私人性總是充滿著敘事性,而我的眼睛戴上了墨鏡——我站在他們對面,他們看不見我的眼睛,無法感受到我眼睛所流露的情感。
這樣我的秘密沒有被出賣,墨鏡中我看世界猶如看煙圈,一個人手中的香煙在上升,她的煙圈在上方浮動——我看到了她那雙熬夜的眼睛,還有她的焦慮,然而,人們卻看不到我失眠的夜晚,看不到我那雙真實的眼睛——在昨夜的失眠之夜。墨鏡舒展開了我眼睛的視線,我可以在它的掩護下看不該看的場景——當我戴著墨鏡坐在椅子上,在別人看來,我是在看著公園深處的陽光,其實我是在看著公園深處的一對戀人正在幸福的接吻。
墨鏡抑制住了我悲哀的眼睛中的色彩,在墨鏡的再一次掩護下,我可以藏住一小時前被淚水所浩劫過的一雙明亮的眼睛,我可以坦然地面對別人陳述現實,只要不要別人看見我的眼睛,他們就根本進入不了一個多小時我在淚水中停留的那雙眼睛。
戴墨鏡已成為我的生活方式——只要不暴露你的眼睛,你的心靈永遠不會被別人看見,因而墨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戲劇性:與舊日戀人突然相遇,兩個人中的一個人戴著墨鏡,這個戴墨鏡的人便可以不受時空的限制,當那個不戴墨鏡的舊日戀人竭力想回避對方的目光時,另一個戴著墨鏡的舊日戀人卻可以平靜地看著多年不見的戀人——使對方的靈魂無處躲藏。這就是戲劇性,一個人可以觀看另一個人靈魂的不自由,另一個人卻在不自由中崩潰。
墨鏡並不是最好的伙伴——它在多數情況下都給我們的心靈的交流帶來了嚴重的障礙,它阻礙我們目光的相遇,當一個人想看到對方的眼睛時,另一方卻戴著墨鏡,看不到對方的眼睛——我們的心靈失去了詩意的交融,失去了相互的慰藉,也就失去了眼睛所具有的使命感。
然而,那些戴著墨鏡出場的人,注定有他們戴墨鏡的理由,因為戴墨鏡的人有著他們內心的隱私,他們不想讓眼睛出賣自己的隱秘——從而利用戴墨鏡的眼睛超越了或者幫助對方超越對自己的評判。
當我戴上墨鏡,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眼睛,我甚至不想讓別人看見我是誰,因為墨鏡有一種詩意的欺騙性:它可以讓一個熟悉的人變得陌生,戴上墨鏡經常會碰到這樣的現象,一個很熟悉的人從你身邊走過去並沒有認出你。就這樣,那個制造墨鏡的人,他發明出了一種偽裝,當我們不想讓別人認出我們是誰時,我們不妨試一試:戴上一副上好的墨鏡偽裝我們原有的形象,偽裝好我們原有的本能,偽裝好我們揭示靈魂的那雙眼睛。這是一件有意義之事,墨鏡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偽裝——從而為生活提供了不可詮釋的東西。
帽子使我們涼爽而隱蔽
我喜歡戴著帽子出門。不僅僅因為它可以帶來涼爽、溫暖,而因為它具有隱蔽性。帽子戴在頭頂,在一個夏日我開始出門——所有人當然不會嘲笑我的帽子,因為帽子會給我們身體帶來夏日的涼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感受到那個喜歡戴帽子的女人——她正在戴著帽子從而超越了世界的目光。
在帽子的遮擋之下,一張臉並沒有得到全部裸露。一張臉本來是裸露的——因為一頂帽子的降臨,臉的部份被帽子擋住了,而且戴上帽子,一張臉會充滿許多亮光及陰影,這張臉不像過去那樣真實了——這是一種戲劇化的黑色幽默,戴上帽子的人想讓你看到她不真實的另一面。
黑色的幽默使我們所看到的這個女人的臉顯得不真實。因為她不想讓你看見她最真實的另一面,她戴上各種各樣的帽子——拒絕那些想看到她真實生活的人的目光,她顯得不真實,那些目光就會開始懷疑這是不是過去看到的那個女人,他們看不到她最真實而完整的臉——這張臉已經被一頂帽子所改變,這是一個成功的黑色幽默——在所有人看來,那個真實的女人已消失,這是一個虛構的女人在出發。
就這樣,這個戴帽子的女人的目的已達到。她戴著帽子,猶如我戴著帽子——感受到的一種不真實的自由,越不真實,我們的自由越大。這樣我們戴著帽子可以超越一個時空——突然出現在與我們的隱秘內心約會的地方。
比如,我戴著帽子出現在一個男人的眼睛下面,他覺得我變了,我的長發藏在帽子裡,不再成為撩動他並被他用目光觸摸的秀發,帽子蓋住了我的前額,如果他想吻我的額頭——帽子就會制止他,這真是一個絕妙的道具,那個男人就因為一頂帽子發現了我已經隱蔽起來,當然,這種隱蔽性讓他感到害怕——這是一個戀人的我想改變自己立場的時刻,他弄不清我的立場是什麼。
戴帽子的女人除了隱蔽改變自我的立場之外,帽子當然不會失去它原本的作用——用帽子來度過夏天和冬天,既可以感受到涼爽又感受到溫暖——這是我們戴帽子的最本初的目的。
女人天生需要飾物,帽子也是飾物之一,它被女人奇特地用來掩飾自己並化妝自己,以達到改變自己形象的又一目的——從有帽子的那一天開始,設計家們就為女人設計出了無以計數的帽子世界,當女人們聰明地意識到戴帽子可以——經歷更奇特的個人生活時,帽子被敏感的女人們戴在了頭上。
任何一個戴帽子的女人都事先在鏡子中尋找到了——她新的形象,可以表達的形象,她所期待的形象。帽子也是身體所表達的語言,它伴隨著一個戴帽子的女人出場,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戴著帽子的女人可以出現在烈日下,風雪之中,宴會大廳,可以出現在難以言喻的世界盡頭,也可以出現在世界的中途——那頂頭上的帽子毫無疑問給她的生活帶來了離別和聚會。
帽子,漂亮的帽子,悲哀的帽子,活潑的帽子,典雅的帽子,高貴的帽子,紅、黑、藍的帽子——它們需要每一個女人找到自己合適的那頂帽子,進人每個帽子世界的女人,顯然已經注重了隱藏自己和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戴著帽子出現在蔚藍的天空下面,雲層很低,似乎可以飄在我的帽子上,這是一個跨越時空的時刻,這是一個莊重的時刻——在帽子的陪伴之下,我已經尋找到了自己的力場,它正在與事物和人奇特地交融在一起。
如果風吹落我的草帽,那當然是最浪漫的一刻,風吹落了我的那頂草帽,並將它送到峽谷之中去,如果另一個陌生人看到那頂草帽,也許會彎下腰撿起來;如果帽子陪伴著我越過了那一時期我的生活方式,我隱蔽自我的形式,我尊重帽子的禮儀性,那麼,我依然會帶著那頂可愛的帽子,為保護我的立場與世界會面。這種會面是隱秘的,它在有些時刻會引誘著會面者,引誘著那個人的目光。
鞋子抑制住了身體的感覺
——無疑,鞋子也是身體的又一種道具,它產生了讓時間從此處到別處的魔力,它產生了聲音、旋律,它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幻象和無窮的現實。
鞋子首先讓我們通向的是時間。時間可以改變我們身體的境況。當我們的腳赤裸時,我們在時間的這一邊,在自己的房間裡,在地板上赤裸著閃現著我的腳型,腳指中的顏色,一旦穿上鞋子——一定是時間已不在此處,時間要求我們去改變我們身體的位置。
鞋子一旦穿上,我們的身體不是在此處,而是想向外延伸,腳用接觸的方式占有過各種各樣的路,占有過各種各樣的空間,占有過各種各樣的時間,當霧在空中飄蕩時,我們的腳仍然在走,利用鞋子幫助我們的腳在走——這是一種明確地、固有的延伸屬性。
然而,首先,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尋找到一雙美觀而舒服的鞋子,美觀是為了讓別人看見,讓自己滿足,舒服則是為了讓我們去體會到鞋子的超凡——它除了給腳帶來了超凡的旋律之外,它還給腳帶來了超凡的享受。
除此之外,我們的腳不再滿足於美觀和舒服的鞋子。因為每一雙鞋子的存在都證明有每一種個性的存在,我們在尋找鞋子的時刻,事實上是在尋找我們潛在的每一種個性:從某種意義上講,每一雙鞋子都在面對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面對每一個人的理想世界以及為這種理想而設計的道路。
除了審美之外,一雙鞋子的存在,千千萬萬雙各具特色的鞋子證明了我們人類有千千萬萬種生活方式和千千萬萬種個人的體驗存在著,它展現在我們穿上鞋子的那個世界,也許是一條正在通往的道路,它充滿了深淵、咒語、魔法,每一雙鞋子都會給我們帶來不同的命運,在這命運之中有著那雙鞋子消極的行走,積極的行走,鞋子,在我們腳上劃分了天堂和地獄的界限。
穿上鞋子——身體夾雜著恐懼,欣喜、喜悅、遺忘、記憶、勇敢,每一個穿上鞋子的人都不僅僅是為了行走,而為了尋找、得到、占據前方的世界。
鞋子挾裹著身體中秘密的故事往往會經歷它暢想之中的道路,鞋子經歷了荊棘,褐色的影子,紅色的塵埃珵亮的花崗石板……它始終同身體一起經歷著無盡的往事的苦澀和未來道路的不可知,米蘭·昆德拉說:“我們這個時代被遺忘的渴望纏繞,為了滿足這個渴望,它獻身於速度的惡魔;它加快腳步因為要讓我們明白它不希望我們記得它;它覺得疲憊;覺得自己很惡心,它想把記憶微弱搖晃的火苗吹熄。”
鞋子既讓我們超越時間,從而也讓我們在通往時間那一邊時感覺到了限制:河流,黑夜和風,紅色的火車軌道,藍色的月亮,白色的驛站限制著我們的腳的速度。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加快速度——一個夜晚來臨,我們的腳從鞋子中出來,我們那赤裸的,追趕速度的腳,疲憊的腳回到了它自己那裡,享受著它的裸露。那一刻,我們的鞋子也在休息,明天,每一個明天都意味著從今夜開始,從此刻開始只要我們的鞋子在旁邊等待著我們,就意味著有一個我們的明天在等待著我們:“……你的腳後跟踩在人行道上,讓我想起那些還沒有走過的路,那種念頭像樹的枝杈一樣延伸開來。知道嗎,我少年時代的夢被你喚醒了:我把我面前的生活想象成一棵樹。我曾經叫它可能性之樹。我們曾經在很短的一段時期內如此看待生活。後來,我們又把它看成是一條向遠處延伸的足跡,一條誰也走不出去的隧道。古老的精靈用一種根深蒂固的回憶形式與我們在一起。”(米蘭·昆德拉說)。
鞋子正是伴隨著我們的幻想從而延伸在道路的盡頭,從而使它具有獨特的稟性和習慣:它只跟隨我們的身體在前進。它只跟隨我們的腳把那些羈絆著我們的往事和障礙——穿越出去。
身穿牛仔衣到哪裡去
牛仔衣的降臨——已經將一座無聲無息的遙遠荒野展現在我們面前。當我們感到靈魂變得虛弱不堪時,我們想讓我們的身體以勇敢的姿態出現,我們穿上了牛仔衣——我們的身體閃電般地蛻變,以無法形容的速度進入了一座荒野。
牛仔衣帶給我們的世界當然只能是荒野,靠著這種發現:一種勇敢的行為被牛仔衣喬裝打扮之後,我不再是那個身穿絲綢睡衣表達哀怨情緒的女人。牛仔衣,一種奇特的藍色——迅速地讓我們的身體洋溢著活力。
我身體的活力具有秘密性:穿上藍色牛仔衣,這是一個故事的開頭。穿上藍色牛仔衣的我已經出發了,這是一個故事的懸念,穿上藍色牛仔衣的我出現在荒野,這是一個故事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