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臥室、城市,高速公路的我,難道僅僅是為了穿著牛仔衣去會見一座荒野:在鏡頭之中出現了另一個穿著牛仔衣的男人,他的到來暴露了兩個人的秘密。
兩個人都穿著牛仔衣——出現在一座荒野,除了約會之外是想在約會中感受到他們的勇敢和矢志不移的信念。穿著牛仔衣在一座荒野擁抱,這大概是最自由無羈的擁抱,不需要在乎別人的目光,不需要在乎時間的流逝,就像那座荒野在宇宙中飄蕩著。只有穿上牛仔衣出現在一座曠野——才可以給他們帶來一場勇敢的約會,帶來一次勇敢的擁抱。
牛仔衣在上個世紀初出現在我們生活之中,它無拘無束,它帶來了在宇宙中飄蕩的一座荒野,它帶來堅定不移的血肉之軀,它帶來消失無蹤的情侶故事,它帶來了傳說中的歷史。
一個穿著藍色牛仔衣的人出現在城市——總是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勇敢的氣息。如果他(她)與一個城市紳士站在一起——我們無法形容城市紳士的不自由,就像我們無法形容穿藍色牛仔衣的人身體上的一種美麗的自由。
自由的氣息從一個穿全身牛仔衣褲的男人女人身體上向外瀰漫——向著我們無法企及的地方瀰漫出去——使我們看見了無法企及的自由精神。
我們會感受到他們的肌膚的陽光和黑夜的色彩,他們從不畏懼什麼,為了內心的秘密,出現在我們面前:穿著牛仔衣褲的身體向我們描述了他們自由的故事。他們自由地穿上牛仔衣褲——沿著海岸線的石灰岸往前走,這種孤獨和勇敢,在一秒鐘內可以震驚一個已死的人世俗的目光,可以辨別出十分狹窄的,放浪形骸的那些人身體中麻木的絕望或欣喜若狂時的源泉。
身穿牛仔衣褲,我想到在一座被人們遺忘的海灘上去,我將彎下腰用手、身體一次次地觸摸著沙灘上潮汐的日積月累的需要,將整座海岸線予以肯定的那種偉大的欣喜,我將住在一座海上的房子裡,窗戶面臨著大海,我的藍色牛仔衣貼近我的肌膚,我在房裡寫一個故事時,海上的潮汐變化得那樣嚴峻,我身體中的沙礫它們使我想寫一部在簡陋的房屋、工具、材料、門檻、水泥房屋之中遭受劫難和數次劫難的書,裡面的人物在一粒沙礫中看到了一種恐怖,而這種恐怖可以是遍游世界的那個人來自肉體焦灼的色彩,也可以是另一個人平靜的死亡前夕的那束光。
藍色的牛仔——我們箱子中不可缺少的飄蕩色彩,它的存在證明我們的身體將與下列事物和人去長久地約會:上了發條的鍾、手指間夾著香煙的男人,勇敢的刑警、火焰中的舞蹈、驕傲的女郎、失去青春的婦女、手錶,繫著鏈條的犬、有毒的煙圈、紫紅色的圓圈、廣告中消失的男人女人、電影、話劇、災難之後的身體、歡喜的身體、石灰岩上的身體、啤酒、葵花樹、鏡子、虛構的故事、台階上的陰影、半夜的月亮、寂寞的旅館、情人、不可知的車站、模糊的人像、曠野深處的馬、牧人、角鬥士、金黃色的老虎、慈祥的獅子……
風衣使身體有飄曳的味道
誰喜歡穿著風衣——朝著我們走來。
毫無疑問那是一個被追趕的人,渴望保持距離的人。身後的那個人也同樣穿著風衣,他在追趕前面的女人,一個刑警正穿著風衣追趕著一個穿著風衣逃跑的女人——這屬於電影故事,我想,這幕電影雖然從未上映過,但我似乎已經看到了這樣的情景。
我讓兩個人——我們生活中通常見到的,習以為常的男女都穿上風衣,男的是刑警,女的是什麼人呢?那個穿著風衣的人為什麼會被刑警所追趕。
事實上,那個穿風衣的女人並不是囚犯,她只是逃亡者,她在逃避生活,她穿著風衣在逃,白天黑夜的在逃——後來被刑警看見,他似乎看見了一個絕望的姿態——一個行將死亡的姿態。這是一個有關風衣的電影似的鏡頭:那個刑警追趕這個女人只是想抓住那件風衣,果然,那個女人尋找到了一座鐵軌,她被風衣緊裹住身體——當一輛火車奔馳而來時,已經追上來的刑警奮力抓住了那件風衣,她由此活下來,沒有成為火車輪下的死者。
灰色的風衣佔據了整個電影鏡頭的畫面——使我介入了這個故事之中去。我想穿上風衣,像那個女人一樣開始逃亡生活,風衣在哪裡,風衣在衣櫃中掛在衣架上——我抓住一隻箱子,穿上了一件風衣。路上的熟人問我到哪裡去?
到哪裡去?我穿上風衣會到哪裡去?這是一個因穿風衣而產生的問題。
風衣使我的身體不可能停留,它被風引向某種難以置信的路上去,我提著箱子,穿著風衣,我的神態詭秘,路上的人把我當作陌生人,吹拂著風衣的風掀開我的風衣,一種飄曳之味——使我成為不會為生活而停留的人。
有時候風衣會給我帶來那個女人的命運,當我穿著風衣在道路的中途——我肯定是一個逃亡女人,滿臉的疑雲,滿臉的風塵,滿臉的激情——一個警察走過來,看了看我,問我需不需要幫忙,謝天謝地,在那個警察眼裡我並沒有流露出絕望的姿態,我也是一個迷途中的女人。
但始終沒有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在追我。也就是在我行走的路上,只有我自己被一件風衣裹住了身體——並期望把我的身體送到遙遠,送到天邊,送到邊緣。
西蒙娜·德·波伏娃說:「許許多多的小說都把女人描繪成女巫、女妖,以美色和咒語迷惑男人。這種陳詞濫調是遠古廣為流傳的神話的反映。女人被奉獻給了魔力。」
風衣賜給我一種魔力的形象,那天傍晚,我的形象使我看見了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他絕對不可能是上面故事中的刑警,除刑警之外,那些被風吻拂的男人喜歡穿著風衣展現在世界的眼睛之下。
被風吹拂的男人顯然也把我當作被風吹拂的女人——這就是我們的身體相互產生的魔力所在。那天傍晚,兩個人相遇,風衣仍然被風吹拂著:我們的秘密故事只有風衣才知道。
誰在穿著風衣——朝著世界那邊走去。
風衣使男人和女人意識到了另一個被風吹拂的自我並不在此處,他們在被一個魔力所左右的世界的另一邊。被世界本身所收藏——路上的有一種人最容易迷惑別人,他們必定是穿著風衣的男女,因為在他們的風衣掩飾之下,無人可以感受到他們的靈魂在哪裡遊蕩。
只有風吹拂著他們的風衣。
喜歡穿風衣的男人女人——有一種極其飄曳的精神從不會輕易停留下來。因而,他們的身體和秘密變成了風,如果你與他們擁抱,你只是與風作一次短暫的擁抱。
只有風吹拂著他們的肉體。
但他們的肉體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被風所改變,他們的意志像風,他們的靈魂也像風,他們的命運也像風一樣從不可能徹底被人詮釋。
口紅使語言冰冷或熱烈
懷著對嘴唇散發出來的秘密——所具有的那種天生的捍衛,我們在化妝著我們的嘴唇。這是一門藝術,對於女人——嘴唇永遠都是敞露的世界,你無法將它遮掩起來,嘴唇也因此是體現一個人性格特徵的局部,因而,有些嘴唇情感而艷麗;有些嘴唇則優雅而含蓄;有些嘴唇讓人感到她將說什麼,而有些嘴唇對你則是一個謎;有些嘴唇的顏色讓人想到玫瑰花瓣上的雨滴;有些嘴唇卻讓你感受到殘涼的樹葉。
嘴唇除了面對鏡子——鏡子把那個人獨特的嘴展覽給她自己,在鏡子中人往往就已經確定好了唇的顏色,然後揮起唇膏——當一個女人用這樣的姿勢面對她自己時,往往是她找到自我的時刻。
我是女人,所以我可以直接地感受到她們嘴唇上的顏色:如果有一種口紅的顏色讓你感到憂鬱,你會怎麼辦?如果有一種口紅的顏色讓你失戀,你會怎麼辦?如果口紅的顏色讓你迷失了方向,你會怎麼辦?如果口紅的顏色讓你想起一個女人,你會怎麼辦?
有那麼多人注視我們的嘴,除了面對我們的臉、聲音之外,只因為我們是女人。女人在用口紅宣佈自己的聲音,並且想讓旁邊的人、與之對話的人聽到這種聲音。
我們的嘴唇在哪裡?我們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嘴唇的?很多女性到了某種年齡便忽視了對嘴唇的尊重,她們在匆忙中不再為嘴唇去尋找顏色了,她們在匆忙中忽視了每一個年輕的婦女都用自己的嘴唇在表達自己的語言,而歲月從未讓語言因衰老而離開過我們,嘴唇是什麼呢?它發出聲音,它即使在緘默時仍然讓我們看見了嘴唇,除了有私語之外,它在爭取自己的權利,它在解釋自己的世界。
所以,當一個年老的婦女塗著鮮艷的口紅站在世界面前時,我們根本不會感受到她的衰老,她的唇色讓她具有激情、成熟的魅力——看著這樣的嘴唇說話,你會驚詫於她的聰明,她的聰明體現在她的嘴唇上,還有她勾引世界的勇氣,體現出了她的全部自信。
而更年輕的女人,自然會謹慎地選擇口紅給嘴唇上色,這是女人的一場內在嚮往的革命,每天清晨,她都在面對鏡子進行一場革命。誰要是對自己的嘴唇都喪失了熱情和信心,那麼這個女人已經不再需要鏡子了,一個女人到此境地,生活已經變得乏味,身體的語言也已經開始變得乏味。她在年輕時代就拋棄了鏡子——顯示自己個性的魔鏡,從而拋棄了自我,再後來也許就被別人的目光所拋棄了。
我們屬於女人,世世代代就是這樣,我們是那只古老的水甕中的水——在波紋中我們也許會老去,當我看到一個老人,尤其是看到她嘴唇上的口紅顏色時,我們也許會看到她的羞怯,因為只有將羞澀保持在一個老人的面龐上時,我們才會驚歎她那將用唇訴說的幻覺是那樣美好,它使我們會忘記她的衰老,而且你也許會陪同她到時裝店裡去,也許會陪她去挑選一支口紅,人類的有些秘密也許會在那支口紅中反映出來。
口紅的顏色千姿百態——重要的是我們在為我們的嘴唇尋找一個人,一個場景,一個世界,也就是尋找到象徵我們嘴唇上那個世界:長久以來,我們面對鏡子,揮動著唇膏——把外面的世界帶到鏡子中來,我們嚮往的一場約會、一場辨證、一場戲劇,一次舞會也讓我們的口紅有眾多的關係。
唇——訴說中的一次雙重的假定,它帶來了歡娛之中的場景並讓我們接觸到場景中的人,張開唇,表達問候和情意,他們看到了唇上的色彩,最真實的人已經降臨,我們大膽地、敏感地用唇感受到了語言,美妙的語言帶來了生活,美妙的唇之色帶來了生活中的借口……但這是一個正常現象,唇正在用它上面的色彩揭示女人生命中最秘密的真誠。
古老西裝中的城市紳士
西裝確實是古老的,但它至今仍然成為城市紳士最顯著的服裝,它似乎永遠流行在這個世界上,如同我們身體的歡樂和疼痛一樣存在著。男人被西裝籠罩著,他必須做一名城市紳士——也就是表現出一名城市紳士的派頭和味道來。
穿著西裝的男人體面地坐在一座豪華的大廈中工作。他們必須以工作來顯示他們靈魂的過程,靈魂在敘述著穿西裝男人穩定的社會地位——他們不需要飄蕩,而且他們在穿上西裝之後就永遠表示出他們的穩定的位置,這是靈魂的需要。
西裝籠罩住了他們,如同籠罩住了一座工業文明帶來的城市。這座城市需要被西裝籠罩住的男人走在其中,成為它的主人,而穿西裝的男人同樣也借助於一座城市的繁華被映出自己的紳士姿態。
城市紳士懷著許多夢想穿上了最古老的西裝,當他們脫離了最高建築的辦公室,脫離了他們顯示穩定社會地位的地方,現在他們必須尋找到一位優雅的女人。
女人必須優雅才可以進入一名城市紳士的視線之中:也就是只有優雅氣質的女人才是一名城市紳士夢中看到的女人。他看到她是為了借助於她身上的優雅看到自己理想的世界。於是,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名優雅女人,他的紳士味道在看見一個女人後便慢慢地顯示出來。
他尋找到了上好的酒吧,上好的餐廳,上好的公園深處——他坐在一個優雅的女人面前,點燃了一根香煙。他必然點燃那根香煙,理查德·克萊恩說:「香煙這支魔杖打開的虛幻神奇的另一個時空裡,是無所不能的。這支燃燒著的細小白色的魔杖可為你召喚未來,可讓你控制未來。它是期待和幻象的催化劑,在你出神的剎那,把你從現實中拽到未來,在那一刻,現實已經不復存在」。
一根香煙在幻變著現實時也可以讓一個優雅的女人欣賞你的氣質,一個城市紳士的男人穿著一身古老的西裝吸煙時,他的手指被煙熏黃,他的鼻孔中蕩漾出兩股灰白色的煙霧——他顯得無限的深沉和成熟。一個優雅的女人和一個城市紳士坐在一起沉浸在溫情中度過了短暫的時間,這個城市紳士讓這個女人和一個世界看到了他抽煙時的紳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