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並沒有一條小巷可以看見,並沒有一個雨夜中出現了小巷,女孩,一切都是你制造的夢境,像納搏科夫制造了洛麗塔一樣永恆:“我正在想歐洲的野牛和天使,在想顏料持久的秘密,預言家的十四行詩,藝術的避難所。這便是你為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恆,我的洛麗塔”。
讓我們幫助你回到現實之中去面對那個不是從小巷深處走來的女孩吧,她披著長發,穿著短裙,一切都是那樣清新,現代、時髦、年輕……為什麼你要停留在那個有雨夜的小巷,期待著一個女孩走向你呢?
面對著一個現代的女孩——在夢境中,去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夢想著一個不存在的女孩的降臨,這個夢境盡管虛無縹緲,但卻已經開始變得不朽。
與一個現實中的女孩走在一起,既沒有油紙傘,也沒有一個憂郁而詩意的雨夜出現,你走在她身邊,為什麼你的夢境離你越來越遠,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真實呢?走在身邊的女孩並不占據你的夢境,夢,是波浪,是詩歌之謎,也是無法得到的愛情的神話……
只有這個現實中的女孩走在身邊——才可以讓你進入夢境深處去,它是陪襯,是附庸品,是讓你可以借此幻想另一種夢境的起源,沒有她的存在你就不可能看見那個雨夜。
她敲開你的門,她召之就可以來,她是人間的女孩,她喜歡你就可以聽從你的支配,她望著你的眼睛,你伸手就能觸摸到她……
而她,那個遲遲未在雨夜之中出現的女孩,除了是你的夢境之外,是你潮濕的心痛,是你白晝的深淵——盡管如此,你仍然帶著那個夢境進入了世界,沒有她,你怎麼可能感受到那不存在的迷失,沒有她,你怎麼可能感受到那雙手的迷失,那理想狀態的迷失……
而現實中的女孩給予你的是——欲望。她的存在讓你想占有她,想娶她,想與她用最世俗的方式尋找到一種不自由的道路。
因為對你來說,你已經擁有了一個夢境,那個始終未出現在雨夜小巷深處的女孩——給予你自由,用最自由的方式去想像她的存在,用最浪漫的方式感受到她的無所不在,用最心痛的方式感受到她的不在。
一個夢境成為不朽,超越於一切世俗化的生活場景之上。然而,只有走在那個女孩身邊,強有力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將生活延續在世俗場景之中,才有可能讓自己的身體展開想象力,在那條成為不朽的小巷深處,為了一個夢境,你必須撐開油紙傘,進入一個雨夜。
即像奧克塔維奧·帕斯所言:“為了像詩人那樣重新發明愛情,我們必須重新發明人”。這個女孩未出場的發明變得像雨夜一樣抒情。
因為一次幸福而不朽
一種忘情的幸福閃現在兒時——一個鄰居家的女孩喜歡在附近的山岡上看蝴蝶飛翔,這只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年僅10歲女孩的最普通的快樂,從很小的時候你與她就是做游戲的伙伴,很多游戲都在你們進入10歲的時候被相繼地拋棄了。就在那時刻,她開始發現了那些蝴蝶——你幾乎沒有意識到這快樂的深淺,你就跟在她身後,作為她唯一的游戲伙伴一同來到了那片山岡上。
她跟著一群蝴蝶在跑,你就跟著她跑——跑遍了一座山岡,蝴蝶又飛回到了原地,蝴蝶在空中飛翔——為了不驚擾蝴蝶,你和她發現了一個秘密,可以躺在草地上看蝴蝶,這是一種絕妙的發現,果然,蝴蝶再也沒有飛出去,而你們再也不用追著蝴蝶在滿山遍野之中奔跑了。
一個男孩和女孩在10歲那一年並肩躺在山坡上看著成群的彩色蝴蝶在空中飛翔——這是一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瞬間。盡管到了11歲你就隨同父母遷徙了,而她也在兩年後隨同父母離開了那個地方。從此以後你們在這個世界上喪失了任何聯系。
你已經進入了中年——女人不再是躺在山坡上的那個10歲的女孩,她仍出現在你生活之中,讓你產生愛戀,也會產生糾纏感,痛苦感,每當一個女人充滿肉欲或物欲的目光在看著你時,你就會掉轉身離開那個女人,盡管你最終還是會回到這個女人身旁,然而,在你掉轉身的那一剎哪,你看見了那個10歲女孩。
你好像沒有長大,因為當你看見那個10歲女孩時,你又回到了那個鄰居家的女孩身邊,許許多多游戲都忘記了,現在你和那個女孩在山坡上追趕著蝴蝶,她永遠在前面跑,而你在後面追——也就是說,她追趕的是在空中飛翔的蝴蝶,而你追趕的是在山坡上奔跑的10歲女孩。最後,無憂無慮地並肩躺在山坡上的草地上,懷著人生中最天真的目的——環繞著空中飛翔的蝴蝶;懷著人生中最幸福的目的——睜開雙眼在藍天中穿越在蝴蝶中間。
幸福,就在並肩躺下的那一時刻產生了不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這樣的時刻盡情地沉醉於兩個人與一群在空中飛翔的蝴蝶世界,你們不需要屏風、牆壁,不需要性別之分,不需要承受身體的負擔。
一切都是敞開的無憂無慮的幸福——然而,這種幸福只會出現在你和她10歲的那一年。那個追逐蝴蝶的10歲女孩子永遠占據著你的童年生活——只因為她只屬於你的10歲,只屬於你和她環繞著山岡,暢快地追逐蝴蝶,肩並肩躺在山坡上的一剎哪間。
那一時刻,你感受不到一個10歲女孩子頭發上的芬芳,也感受不到她在未來富有線條的身體,感受不到任何誘惑,你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她在你旁邊,你們的游戲已經停了下來,再也不需要追趕蝴蝶,再也不需要追趕她的背形:因為蝴蝶就飛翔在你們頭頂的上空。
每當一個女人在她成熟之後(她的成熟意味著肉欲和物欲的成熟)面對你,因為你是一個男人,在她看來——是屬於她的男人,當她面對你時,當你無法掙脫的剎哪就掉轉身子。
如果能敞開世界,把那個屬於10歲男孩和10歲女孩子的世界重新找回來,那是一種多麼幸福的事情。因為你追憶往事,因為你的身體已經不堪重壓,當你無法掙脫另一個成熟的人充滿肉欲或物欲的目光時——逃向童年時代的山岡,逃向那個追趕蝴蝶的10歲女孩的世界,逃向那座山坡並肩躺在她身邊,已經成為你夢想之中的事件。
一個10歲女孩占據了你的心靈記憶——這一記憶因為無憂無慮而變得幸福,它就是你個人生命記憶中一次幸福而不朽的事件。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座山坡上,回到那個10歲女孩的身邊,與她並肩躺在山坡上:已經成為你逃避一個現實世界的樊籠的最唯美的生活方式。
因為一次痛苦而不朽
風把她的草帽吹落,但她仍然要走——她已經決定用走的方式來拋棄你,盡管你在後面奮力追趕,她仍然不顧一切地向前走,來了一陣大風,風吹落了她的草帽,她連頭也不回,決心拋下你,這一刻,你停下了腳步,你彎下腰觸摸到了她吹落在地的那頂草帽。
這是一個身體被徹底擊潰的剎哪:你將那頂草帽捧住。她是一個喜歡戴草帽的女人,每一次與你會面她都要戴著草帽,草帽是她最心愛之物,然而當風吹落她頭頂上那頂草帽的時刻,她甚至連草帽也不要,她甚至要拋棄那頂與你約會過的草帽。
手撫摸著草帽——她已經離去。再也不會回轉身來。發生在20多年前的這場記憶使你在當時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的折磨。現在讓我們陪同你回到那個瞬間去:當你觸摸著她拋下的那頂草帽時,夕陽從四周已在悄無聲息地上升,美麗的夕陽罩住了你的身體,同時也罩住了手中撫摸的那頂草帽。火紅的夕陽,隔斷了你和戀人離別的瞬間,仿佛火焰燒痛了你的身體,你的身體像是在分裂,你不知道如何走出去——也就是從那個坍塌的夕陽之下走出去。
熱烈的愛情轉化為分離,她拋棄你並拋下了一頂帽子給你,如奧克塔維奧·帕斯所說:“盡管人類之愛並不把我們從陽光裡拯救出來,但它卻在時光裡打開一個縫隙,愛情那矛盾的本性在一瞬間豁然可見:即不斷摧毀自我,不斷再生的活力,它總是此刻,又總是虛無。因此所有愛情,即使是最幸福的愛情,也是悲劇性的。”
跨出那一瞬間——意味著你要離開折磨你身體的最痛苦的離別,身體脫離了那個圓圈,也就脫離了那個離別的地點和時間,然而,你卻無法拋下那頂手中的帽子,那頂金黃色的草帽——可以映現出她燦爛的微笑,你的身體越過了那痛苦的圓圈,那頂草帽也被你帶回了家。如同一封情書被人們收藏,你同樣也把那頂草帽帶到了你新的生活之中去。
拋棄你的戀人曾經戴過的一頂草帽——陪同你的身體出現在別的地方,有好多次,當你作遷徙時,你總想把那頂草帽扔下,如同被你所廢棄的衣物扔在一片廢墟上去,但每每到那一時刻,一種痛苦不堪的記憶就會沿著帽子的邊緣向你襲來,你閉上雙眼總是會想起她拋下你的那一瞬間,那頂草帽被風吹落——這個意象成為你永遠摧毀自我的一種記憶。
把她的帽子一次次地帶走,隨同你的方向——那頂草帽再一次出現在你生活的新居所。它被你掛在牆壁之上,它是一個愛情故事——當帽子被吹落的一剎哪,它已經在彼處與此處,在時間中永恆地飄拂。一頂草帽難以讓你忘記一種痛苦的記憶:它已經變為不朽,它經歷了戀人拋下你的那個空間,它是戀人拋下你的佐證。
留下這佐證只意味著你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個痛苦不堪的記憶之中去。時光在悄悄地讓你忘記一切,然而,那頂草帽依然成為一道風景掛在牆壁上,簡言之,在你的身體出入的地方,就可以看見這頂帽子,它是一場痛苦愛情留下來的風景。
貫穿在你生命中的一頂草帽盡管布滿了時光的灰塵和蛛網——它仍然會折磨你,也許當你年邁的那一天,它仍然會掛在牆上,愛情,不管什麼樣的愛情都會帶來痛苦和幸福的回憶。
一個年輕女人撇下你向前走去,一陣風吹來,她仍然在風中大步地向前走——這是一個歷史的鏡頭,這是用來永遠折磨你的鏡頭,風吹落了她的草帽。那頂草帽留給了你——使你永遠被這頂草帽的金黃色陰影所籠罩住。
我們的身體記憶——強有力地讓我們充滿疼痛感。一頂草帽被吹落——與此同時,我們的身體看見了那頂草帽。一頂戀人的草帽宣告了一次愛情的結束。哦,不朽,痛苦的事件也會成為不朽,與此同時,我們的身體就在這不朽中淪陷。
因為一次愛情而不朽
詩人薩福描述過被愛情所燃燒的一個瞬間:“我的舌頭沾在干燥的嘴裡,渾身如有溫火蔓延在皮下,我的雙眼看不見,兩耳疼痛,耳朵深處陣陣轟鳴。我渾身冷汗直冒,我顫抖,我比枯草還蒼白。我半死不活,在垂死之際,高聲尖叫”。水焰帶來了愛情,而這愛情卻不能帶給未來,甚至不能帶到黎明的降臨之前去。
一個女人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愛欲之火所點燃,她想在這個愛情降臨的夜晚,隨同愛人一起死去。你就是這個女人,在不該經歷愛情的時候卻讓他闖進屋。愛情會讓所有意識傾斜,在愛情降臨時,人會忘記理性,你就是一個忘記理性的女人。
一個有愛情的夜——不能進入未來,也不能進入到黎明到來之前,一切都應該在這交叉的一刻突然中斷,他理智地意識到了這一刻,正如克爾愷郭爾說道:“通過女人,理想進入了生活。所以,要是沒有她,他會如何?許多男人多虧有了某個年輕姑娘成為天才……但從來沒有哪個人因為有了某個答應和他結婚的年輕姑娘才成為天才……”他意識到了這一天,他離開了,在黎明未降臨之前,他開始離去。
離開她,一個愛情的神話並沒有被掐斷,他越出了理智之窗,越過了那個女人飄蕩出火焰的懷抱,這個男人,積極地逾出窗口,在黎明降臨之前離去,恰如證實了克爾愷郭爾的另一種結論:“通過一種消極關系,女人可以使男人具有豐富的想像力……與女人保持消極關系可以使我們變得無限……一般來說,同女人保持積極關系會使男人變得有限。”他逾出了窗外,事實上是消極地面對這場不能進入未來的愛情。
一個愛情的夜,盡管燃燒卻不能進入未來,它似乎在燃燒之中化為了灰燼,男人離開了,他正在消極地尋找自己與這個女人的無限,這種無限變為了回憶。
女人留下來,她注定要承擔燃燒之後的一絲一縷的灰燼,這是一種愛情的命運——從此以後,這個發燒的愛情的夜晚再也不會降臨。
這就是這個女人守候著灰燼的不朽——它帶來了明月皎潔的夜,帶來了愛情,從一開始,這愛情就沒有目的意義,它只是愛情,只為了燃燒而產生,也許只是為了不朽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