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予我們無所畏懼的事物和想像力——給予我們的身體一種強烈的慾望,我們想越過身體的局限性,我們想肩負於我們靈魂的使命,為了那一切永無確定的命運及命運在永無確定之前——我們用身體所編織著一系列勇敢者的故事,我們為這些故事舉行儀式,哪怕它是一個個悲壯的故事,哪怕它是一個失敗的故事。
想去征服一個女人的黃昏
儘管那個女人住在空中樓閣,你還是決定去會見她。如何與一個住在空中樓閣的女人會面呢?黃昏降臨,整個黃昏似乎都想阻止你,湮滅你會見這個女人的決心。
你在黃昏中走來走去——找不到通向這座空中樓閣的任何道路,每一條道路都被截斷了,剛走在中間——就再也沒有任何伸延出去的跡象。而黃昏卻越來越濃烈,幾乎看不見一盞燈,在黃昏之中沒有一盞燈出現意味著你通向空中樓閣的路被再一次湮滅了。
一個女人,使你全身灼熱,熱情洋溢——這種感情必然使你忘記一切,你忘記了自我身陷的地方,忘記自我——意味著已經把自己給予了那個住在空中樓閣的女人,忘掉自我——意味著你正在集中一切力量尋找通往空中樓閣的道路。有一種辦法可以通往空中樓閣,你已發現了一條危險的道路,將一根繩子拋進空中樓梯的窗扉上,攀住那根繩索而上——很顯然,這是一條極其危險的道路,它因為不確定而危險,首先,最不確定的就是一根繩子有沒有可能性鑲嵌在那扉窗口的某一根穩定的橫木上,如果成功的話,那根繩子,那根窗扉的橫木能不能承受得住你攀援上升的身體。
一切都是圍繞著身體而產生了危險,所有的危險都來源於這種不確定,經不住分析的危險,我們的身體在很多時間裡就是置入這種迷惘之中,前面沒有任何路,也看不到岸的希望的情況下,很多人的身體在往後轉,開始選擇別的道路,向後轉——放棄一個夢想,讓自己的身體變得現實,當一個人擁有現實的力場時,一切夢想只會從眼前飄逝而去。
你——就在那一刻已經忘記了自我,你開始尋找繩子,你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考慮危險,只要有一根繩子,你就可以抓住它,讓自己的身體攀援上升,只要有一根繩子,一個理想就會變為現實。你沉浸在這種無畏的激情之中,想去征服一個女人的黃昏冉冉上升,把那座空中樓閣拉近,你依稀看到了那個女人的影子,那個曾經莫視過你愛情的女人,那個高傲的女人,她有秀麗而堅挺的鼻樑,但她高傲起來時,似乎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征服她——只因為她住在空中樓閣。只有置生死以外的男人才能忘記自我,你就在那樣的情況下下決心去征服一個住在空中樓閣的女人。
一根繩子對人類來說永遠意味著柔軟的捆綁,而此刻,這根繩子已經被你抓在手中,一個男人在一生中要經常與繩索打交道,他們來往於一根繩索反覆無常的危險之中,一根繩索的出現總是會給現實帶來一種疼痛或危險。
將一根繩索抓在手中,讓它貼在你的手心,貼在離自己的靈魂最近的一個地方——這樣你似乎已經看到了你在這個黃昏的冉冉上升之中,同樣讓自己的身體也冉冉上升,你要讓那個住在空中樓閣的女人看到你的出現,你要在這個冉冉上升的黃昏之中下決心把那個驕傲的女人征服。惟有勇敢才可能去征服那個女人,勇敢意味著你必須把繩索向空中拋去。
必須一次一次地向著空中拋去,直到讓那根繩索尋找到落腳點——這樣繩索就可以讓你的身體抓住它,在那一刻,那是一個只限於去征服一個女人的時刻,你幾乎不害怕任何東西,不害怕那根繩子會滑落,如果它一滑落你將跌入看不見的深淵。
繩索終於從空中飄拂而下——對你來說,這是一個令人震奮的時刻,你終於在沒有希望之中看見了一個希望,你抓住那根繩索——這是唯一的通向一個女人空中樓閣的道路,這條危險的繩索那天黃昏被你勇敢的行為所感動,它似乎在危險中增添了一種穩固性:所以,你的身體可以輕盈而上,在上面就是那個女人的居處,你看到了她的身影,你只須幾秒鐘就可以進入那道窗扉了——就這樣你的勇敢使你進入了一個理想的夢境。
想去征服一個男人的午夜
米蘭·昆德拉說:「機遇,只有機遇才給我們啟示哪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預期的事情,日日重複的事情,總是無言無語,只有機遇能對我們說話。我們讀出其中含義,就如吉普賽人從沉入杯底的咖啡渣裡讀出幻象」。
我注定要與一個男人相遇,而且只會在路上相遇,路,因為通向四面八方而產生了無數種可能性。路,在我的身邊敞開著,此刻,一個男人朝著我走來,從而看清他面頰的那一時刻——就意味著我與這個男人結下了永久的緣份。而這個男人只對我點點頭,像任何陌生男人走在路的中途時像陌生女人點頭一樣。點頭,只是一種禮貌,是一種無聲的禮儀,是一種無聲的音樂。
點頭過後,彼此會迅速她忘記。然而,這一次,我卻沒有忘記他,因為在他與我點頭之前,我已經看清楚了他的那張臉。一張臉在撲面而來的那一剎哪時我產生了從未有過的魔力:我感到在我人生的旅途中我已經尋找到了一種圖畫。把一個男人的臉比喻成一幅圖畫,這種圖畫已經就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圖畫,我目送著他的背影,他已經從道路的遠方消失——但我已經清晰地看見了他消失的那條道路。
米蘭·昆德拉還說:「所以,那個喚她的人是陌生者同時又是個與她有友誼默契的人。他喚她的聲音是和善的,於是,特麗莎感到她的靈魂從血管裡和毛孔裡衝出體外,向他展示開來」。
一個路上的男人,他的一張陌生的臉——在偶然中已經向我展現出人生旅途中的一幅圖畫,我在剎哪間已經看到了我的另一條道路,我將沿著那個男人消失的道路而去。我已無力擺脫那幅圖畫——想去與這個男人會面,想去征服他的那種慾望佔據著我。
為什麼女人走在路上時總想征服一個偶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呢?因為這個男人已消失,要找到他意味著想去征服他,因為這個偶然出現的男人會給一個走在路上的女人帶來一幅圖畫——裡面飄拂著這個女人心靈中的烏托邦世界。
為了得到這個烏托邦世界,我只好走上這個男人消失的那條道路,天已經黑了,走在這條路上意味著恐怖、寂寞。一個女人當她內心燃燒著一種激情時,她就會展現出那幅圖畫:一個陌生男人的臉佔據了整條道路,從而在夜幕之下捲成一卷膠帶,猶如電影一樣從虛幻的道路中閃現出來,他成為了我通往一種烏托邦道路的風景,他讓我生出一種力量,我將在今天今夜見到他,我一定要見到他,這就是我此刻的夢想。走在這條路上,作為一個女人,我得出了一種結論:只有去尋找未確定的故事,才可能讓一個女人不害怕距離,不害怕黑暗,不害怕陌生,不害怕誹謗。當一個男人從路上擦肩而過時,意味著上帝安排了一個故事,有些女人抓住了這個故事,而有些女人則放棄了這個故事。
我就是那個想抓住這個故事的女人,所以,我在利用我激情洋溢的身體,並將一條道路置入我身體穿越的距離之中,男人走在前面,女人在後面追趕,這是一個女人想征服一個男人的故事。
前所未有的恐怖充滿著一條道路,然後,同樣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烏托邦世界在道路的前方召喚著我進入。我走了很長時間,腳踝開始環繞著一座有燈光的客棧,我確實那個陌生男人已進入這曠野之中唯一敞開的客棧,我確實他的存在是為了等待我的到來。而我的降臨則是為了去征服他,征服一個男人的過程意味著進入一次烏托邦世界。
午夜已經上升,我找到了他存在的地方,我把手放在門上,這一時刻,一種溫暖的激流順著我放在門上的手指縫在流動,我知道一個故事就在敞開的一剎哪將開始,一幅圖畫再一次鑲嵌住我的影子,這還不夠,我想讓兩個人的影子鑲嵌進去,這就是我在午夜敲門的目的,一個想在午夜征服一個男人的女人,現在雖然已精疲力盡,卻依然有一種烏托邦的力量。
想去征服一次死亡的時刻
當我們的身體面對著死亡的折磨時,死亡已經離我們很近,誰都免不了死,死亡——是上帝所安排的最公正的玩笑,每一個人都有一次死的機會等待著他(她),這是一次公正的機會。只不過怎麼死,什麼時候死——除了這是一種宿命之外,我們可以去征服一個即將到來的死亡。
死亡的氣息就在那片沼澤地上散發出來,為什麼要越過那片沼澤地呢?沼澤,到底有多深,這是一個無法看見的人生陷阱,如果你患上不治之症,你可以看見自己怎樣走向死亡,而當你面對沼澤——一切似乎都是謎,這是死亡之謎在等待著你。
除了沼澤仍然是沼澤,你的身體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進入了這一地區:既不能後退,惟有前進才能出去。事實上這基本上就是我們的人生,進去就意味著要出去,否則我們的身體就會痛苦不堪,進去是為了出去——這是一種身體的故事,也是身體的哲學軌跡。
要想活著出去,必須經歷那片沼澤地——這就是你必須將腳跨進去。進去就意味著進入沼澤那不可感知,不可預測的死亡的陷阱之中去,只有靠近它,只有進去,才能知道下一步怎麼辦,當身體浮在沼澤之中時,每一個身體都希望不要陷進去,因為深深地陷進去,肯定是一種死亡,不要陷進去,意味著身體可以超越那片沼澤地。
艾瑪紐埃爾·勒維納斯告誡過我們:「獨立地設想時間,使時間脫離由衰老的消極綜合漸漸趨向之的死亡,獨立地描繪時間,使之脫離死亡或者死亡所意味的終結之虛無。按照時間來設想死亡,而毫不在死亡中看到時間的投射本身。設想時間的意義——不使死亡變得無冒犯性,不為它辯護,不承諾永恆的生命,而是試圖顯示出它賦予人類歷險的意義……」
腳進入了沼澤中顯示了人類之所以歷險——是想超越死亡,是想為了從死亡中贏得不死。怎樣才能不死呢?身體已經在一片茫茫的沼澤之中浮存著——此刻,一切都好像與身體在暗暗地作對,那些深不可測的陷阱開始一步步地向著身體顯露,這時刻,身體應該怎麼辦?如果遵照陷阱的旨意,身體就會進入沼澤底部去,到底有多深,它是一個看不見的深淵,很快,身體就會浮進去,頭也會迅速地湮滅。
征服一片沼澤——一次次地意味著把身體投入進去,你的身體此刻已進入了沼澤地的中央,你只想活著出去,你不想在這片沼澤中結束生命。活著出去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理想:必須出去,出去意味著活,而走不出去意味著死。
你的身體好像輕盈地在上升,並沒有突然陷下去,生的可能性在遙遠之中等待著你——這是一種理想,過去你從未感受到活著也是一種理想,因為每天都在生,就會看不見死亡離自我是那麼近。
輕,如果總是輕盈地浮在澤澤之上——意味著死神沒有來拉你的手;輕,如果總是輕盈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沒有沉下去——意味著你正在向著生的理想前進。
這就是一個人征服死亡的場景:讓身體保持著輕,保持著身體的輕盈性——沼澤底部的死神之手就無法拉住你的身體下沉,當我們想一想飛在空中的鳥,它永遠飛得那麼輕柔,我們人類的手永遠無法伸出去在空中捉住它,「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在第二次循環中回來,就像循環小數那樣重新反覆,可我知道一個畢達哥拉斯的黑暗輪迴,一夜一夜地把我留在世界的一個什麼地方」。(博爾赫斯語)。
征服了治澤——輕的身體重新落在大地上,落在一次沉浮之後的理想之中,死亡終於被你所征服,你的身體已經離開了沼澤,你徹底走出了治澤地。這是一種循環的降臨,你噓了一口氣,終於驗證了自己並沒有死,活著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回過頭去,身後的那片巨大的沼澤地無力再與你作對。
想去征服一次自我的偶然性
一個被人拋棄的現場成為了你全部的現實生活,為什麼被人所拋棄,一個人走了,他扔下了你,將回憶、舊棉絮、一張舊床、一架陳舊的電話機,一道關上會發出聲音的老式門留下給你,他已經拋棄了你,意味著你此後的日子將收留他留下去的歎息聲而活著。這顯然是一次留下恥辱的現實,大半個上午你赤著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否定意味著什麼呢?米蘭·昆德拉說:「如果抹去將來,以及以往,現在的那一秒鐘便處在空虛的空間裡,在生活和它的年表之處,在時間之外並獨於時間(這也是為什麼人們可以將它比之為永恆,永恆本身也是對時間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