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傳 第26章 身體的遊戲性像歌曲一樣吟唱著 (3)
    在男人們獻媚時,後一類女性沉浸在現實之中,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這樣說,他們愛現實甚於喜愛在獻媚的謊言中來製造虛幻情調的男人,她們從不會進入男人們的謊言之中去,她們在一個男人開始出售謊言時轉身就逃之夭夭,她們回到了現實之中,那些既不會清醒也不會浪漫,只會在現實中努力掙扎的男人形象就在這一刻進入了她們眼前。

    前一種女人依然繼續尋找那些在獻媚時刻向她出售謊言的男人,他們是被米蘭·昆德拉所歸於「抒情性的好色之徒的男人」:「追求眾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屬兩種類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尋求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存在於他們一如既往的主觀夢想之中。另一類,則是想佔有客觀女性世界裡無窮的種種姿色,他們被這種慾念所誘惑」。

    前一類女人一如既往地進入那種浪漫謊言的世界,讓身體感受一次謊言所散發的芬芳也是一種幸福的經歷,對她們來說,那些不會製造謊言中的羅曼蒂克情調的男人在她們的世界沒有立足之地,儘管她們一次次地在謊言中目送著那個謊言出售者從她們身邊逃之夭夭,然而她們卻一次次地進入新的謊言之中去。

    後一類女人永遠不會置入男人謊言的世界,她們進入一個實景之中就陷入了與年月日抗爭的歲月之中去。她們沒有愛情故事可以講述,只有現實生活可以複述。

    謊言一直在愛情中存在著。

    最為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用謊言來製造虛幻場景的人,也有帶著自己的身心心甘情願地進入謊言之中去的女人。前者在製造謊言的過程中幻想著那個理想化的戀人,而後者卻在謊言之中享受到了那個羅曼蒂克的故事。

    哪裡在舉行離婚儀式

    很顯然離婚儀式同樣像結婚儀式一樣莊嚴、肅穆。結婚是為了把那份契約書的合二為一的方式展現出隆重性,讓彼此佔有對方的靈魂到肉體的關係在儀式中得到隆重的公正;而離婚卻是在已經解除契約書的約束之後,讓靈魂和肉體公開地在一場儀式上分離,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世界、親戚同時也告訴他們的內心,我們的關係已瓦解了。

    瓦解的前一夜,你們各自在準備著進入離婚儀式的身份。兩個人在那一時刻事實上已經分離,他在牆壁的另一邊忙碌著,你在牆壁的這一邊忙碌著。

    事實上,這種忙碌從進入結婚儀式的那一天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性質不同,結婚後的忙碌是為了營造一個幸福的巢穴而忙碌,離婚儀式前的忙碌是為了盡可能地尋找到解決婚姻關係的證據,以及維護各自身份的種種事實。

    你在牆壁的另一邊忙碌著,你的存折在哪裡,儘管婚姻生活持續了許多年,但你卻有自己的存折,也許你早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天的降臨,一份獨有的存折意味著在婚姻關係中你有自己的私房錢。錢對於你來說是自由,你從來就相信這一點,所以即使在婚姻生活之中你仍然緊緊地抓住自己那份私房錢,這並不是離婚的全部原因,然而,這一切早已被她察覺,當她尋找你的存折時,你卻在拚命地抓住它——面對這一切,一場婚姻生活肯定會瓦解。

    她在牆壁的另一邊同樣也在忙碌著,她開始計算著在多少年的操持家務生活中,她所耗盡的青春、健康以及一分一秒,她正在計算著她的付出費和耗損費到底值多少錢。一隻計算器在她手中移動著,她伸出指頭按在計算器的格子上,她從嫁給你的那一天開始一直為你而忙碌著,現在同樣在忙碌著,不過,這是她覺醒的時刻,她終於尋找到了一個為自己而忙碌的時刻。

    婚姻即將瓦解,事實上面對上面的一堵牆所隔離的世界,一男一女在忙碌的世界——你們的婚姻必定會瓦解,這樣的婚姻已經不具備存活下去的任何因素,它缺乏水,同樣也缺乏空氣,更缺乏的地是靈魂,沒有了靈魂的游動——這樣的婚姻中將進入一場離婚的儀式之中去。

    你在牆壁的另一邊終於疲倦了,那份存折已經被你緊緊地抓在手中,你鬆弛地、幸福的、期待地笑了,你等待著黎明,對於你來說,黎明意味著新的一天降臨,那一時刻你將穿上西裝去參加離婚的儀式。從那一時刻開始你的身體就脫離了那個女人的影子和那道牆壁。對於你來說,這個等待之中的黎明使你忘記了那場結婚的儀式,你當然已經記不清楚了在結婚儀式上你是如何給你的新娘戴上金戒指的。

    牆壁的這一邊是一個女人疲倦的喘息聲,當她計算出了她將得到的從身心到時光的耗損費時,她終於已經精疲力盡了。她倒在靠牆壁的一張小床上,身體不再像蛇一樣彎曲美麗,她的身影幾乎看不出任何線條,她的美麗確實已經被耗盡。她閉上雙眼,像你一樣迫切地等待黎明,因為黎明的降臨意味著她是獨立的,完成了一場離婚儀式之後,她就會帶著那筆離婚儀式上得到的婚姻耗損費,遠離他鄉。去一座小鎮度過她下半輩子的生活。

    在兩個人焦灼平靜、麻木的等待中,離婚儀式終於隆重地開始了。你和她各自得到了一份離婚證書,從這一時刻開始你們之間的那道牆壁再也不復存在了,它消失了,因為它再也沒有一種可以存在下去的可能性。它的意義在隆重的離婚儀式到來之後已經坍塌,如同那次婚姻一次坍塌。

    離婚儀式宣佈之後,你維護住了你的存折,她得到了一筆婚姻耗損費——兩個人如願以償,兩個人的關係到此已經全部結束。天空仍然是那麼明媚,你仍然維護著那份存折在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而她呢,消失得那樣巧妙,儀式一結束,她就像燕子一樣去尋找她度過下半輩子的那座小鎮樂園去了。

    哪裡在有人投入心愛者懷抱

    露台、火車站、河岸、飛機場和無人的廢墟地,還有酒吧、舞池、斑馬線越過之後的樹蔭人行道、公園深處的小徑上、牆壁下面散發著秋日芬芳的小屋都在有這樣的情景展現著:一個人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心愛者的懷抱。在所有人生遊戲中,只有這一刻是最幸福的,動人心弦的遊戲。

    心愛者是誰?誰謂為心愛者?這一直是令我們的血液暢快流動的一個話題,這一直是一個使我們夜不能寐的午夜話題。我們伸手觸撫著這個話題,事實上是在觸撫一個影子,一張面頰,一種遠離我們又在我們身體和靈魂中縈迴上升的音符。

    它實際上就是一個音符。那麼我們夜不能寐也好,血液灼熱暢快地流動也罷,都是為了追隨這個音符而去。在一件風衣被風揚起之前,我們看到了一個穿著風衣的人準備去投入心愛者的懷抱,她那彎曲的線條已經被風衣遮住,她的長髮披在長風衣上面,她開始走,起初是走,後來是跑,當她跑起來時,風衣就被風揚了起來——只有想盡快地投入心愛者懷抱的女人才會讓我們看到這種畫面。這種讓人聯想到輕風吹拂的露珠和輕風輕吟的流水般的畫面——會讓我們感受到生活在抒情,生活正在幫助那個即將投入心愛者懷抱的女人而抒情。

    懷抱——是我們在愛情中留連忘返的一個溫暖的地方。有了它,我們的生活就有了目標,投入心愛者懷抱,這就是那個女人的目標。進入一個人的懷抱意味著我們進入了愛情蕩漾的大地,微風吹拂的大地:「愛情是充溢的生命,與自我等同的生命:是分離的反面。在肉慾擁抱的感覺裡,一對戀人的結合變成感覺,感覺轉而變成意識;愛情就是發現生命的結合。但是在那一刻,那緊密的結合一分為二,時間又出現了:這是吞沒我們的大洞窟。性慾的雙重面孔在愛情裡重現。對生命的強烈慾望和慾望的泯滅,這兩者其實是一體。飛昇也是下落,緊張也鬆弛。因此完全的融合也包括接受死亡」。(奧克塔維奧·帕斯說)。

    撲向一個人的懷抱,愛情戰勝了遙遠的距離,使那個女人穿上風衣,被風揚起了風衣——她奔跑的速度已經被風所輕吟,所以她離心愛者的懷抱已近。

    在這樣美妙的畫面之中,我們無法想起死亡,也無法看見死亡,一個年輕女人懷著愛情的思念無畏地奔向心愛者懷抱的畫面使我們看到了愛情已經駕馭起了她那輕盈的身心——在心愛者懷抱那裡,必定有一個未來等待著她。

    她一方面想奔向心愛者懷抱,另一方面想與心愛者結合在一起,戰勝死亡。這是一種幸福的世界觀,當她終於奔向心愛者懷抱時,他抱緊了她,這場擁抱總有一刻會結束。擁抱的結束意味著兩個人要創造另一種生活來戰勝死亡。戰勝死亡的另一種方式是尋找到一次又一次投入心愛者懷抱的激情,激情與世俗無關係,在激情之中沒有理由束縛人的身體,只要產生於激情之下的擁抱就是一次戰勝死亡的過程。死亡並不可怕。「沒有死亡的話,我們的生命,在這個地球上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愛情並未征服死亡,而是使死亡成為生命的一個構成部分。被愛者的死亡確證了我們的末日:我們就是時間,沒有什麼是永恆的,生存就是不斷地分離。但是時間和分離也在死亡之中結束:我們回歸開端那毫無特徵的狀態,回歸我們在肉體交合中看到一眼的那個狀態」。(奧克塔維奧·帕斯說)。

    那個奔向心愛者懷抱的女人擁有了一個永恆的瞬間,即一路奔跑而去,讓輕風吹拂著她的風衣;即一路奔向心愛者所圈住的世界,這是一個溫暖熱烈但始終有死亡存在的地方。然而,這是我們遊戲中——奔向幸福目標的方式——奔向死亡目標的方式——奔向一個極樂世界的方式。

    哪裡有人演戲有人看戲

    舞台的存在使大批演戲者進入了中央,演戲的人化了妝,肩負著歷史的使命——當有人演戲時,看戲的人在下面。你是演戲的人,而我是看戲的人。

    演戲的人在用身體尋找到適宜自己的角色,那個角色正是演戲的人肩負的歷史使命——你此刻置身在一場歷史的劇情之中,所有的劇情都在演繹著人生的命運,這意味著一個演員必須進入那種片斷之中,所有的片斷都在演繹著溫和的戰爭,在這戰爭中沒有武器,只有唇槍舌戰,這種來自嘴唇的武器正在互相排斥或不可調和,在尖銳的戰爭裡面,你在劇情中代表那個不遵守規則而遭受到懲罰的人——你的命運散發著一種悲劇色彩,我在舞台下面看戲,我是局外人,我只是在看你如何在表演悲劇。你已經演戲多年(彷彿從你出生以後你就在表達人生的悲劇,表現那些沒有受到束縛的人,沒有進入規則的人所遭遇的命運,你從小就在一層帷幕中走出來走進去,你從小就想躋身於歷史的舞台,你與人生的舞台有著不解之緣,也就是說你天生適合演戲)現在你仍然在演戲。

    我卻是一個十足的局外人,我離舞台永遠很近,卻不想躋身於舞台,因為我的那顆心只想在舞台之下燃燒著——當你演戲時,我就在看戲,做一個局外人,置身在舞台之下——我就可以看清舞台之上的每一個演員如何在演戲。

    是上帝為人類安排了舞台,同時也是上帝安排了一群看戲的人。這是一種不可分離的關係,僅有舞台和演員還不夠,當他們在演戲時,舞台之下必須有一群又一群觀眾,你就是演員之一,而我也是觀眾之一,也就是說上帝安排你做了演員,你的位置在舞台上,上帝同時也安排我做了觀眾,我的位置在台下。

    當你表現出人生最荒謬的悲劇之一,你就是那個悲劇者,你帶著身體穿過沒有束縛的山川,你突然受到了一種懲罰,懲罰你的是時間,你演繹的道路尋找的人生必然失敗,你失敗於你那顆自由單純的心所受到的限制,在道路的遠方,你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尋找不到棲居的家鄉,更尋找不到我的身份——而你已經老了,你必須受到時間的懲罰,這就是你的悲劇。

    我在看戲,而我竟然也在承擔著那個悲劇者的失敗,為什麼我要承擔他的命運,因為那個悲劇者就是我,所以我沒有舞台,也許有身份,在我尋找自由時我已經失去了舞台,也就失去了身份。

    舞台與觀眾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我在舞台下面感受到了一場悲劇的幽默,它像泉水一樣洗濯著我的身體,使我想在幽默中流淚或者大笑。什麼是我們生命中的幽默:「幽默;天神之光,把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稜兩可中,將心暴露在刺斷他人時深深的無能為力中;幽默,為人間諸事的相對性陶然而醉,肯定世間無肯定而享奇樂」。(米蘭·昆德拉語)。

    這使我回到我無身份的身體上來,除了看你演戲,看其他人演戲之外——沒有人限制我,也沒有人會想念我,沒有人在路口阻止我,也沒有什麼圈套讓我鑽進去,一切都是自由得像風一樣的日子,一切都是無法尋找到的確定,這就是一個局外人或旁觀者的生活。然而,此刻,我卻在你扮演的那個失敗者的身上看到了你最後的歸宿。這就是演員在舞台上給觀眾帶來的最大的幽默之光,這也許就是對我既無身份,又無舞台可表演,只有一顆自由之心靈的——最幽默而悲劇性地懲罰。

    帷幕終於拉上了,合上了它的縫隙,演員的你正站在幕後卸妝,你將回到你的現實之中去;而我只須在這幽默的或笑或哭的過程中離開舞台就完成了一個旁觀者或局外人的命運。我已受到了懲罰,但這還不夠,我仍然會回到一個既無舞台又無身份——只擁有自由的生活之中去。明天我依然會成為你的觀眾,你也許會演喜劇,噢,我也許會在喜劇中尋找到另一種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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