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傳 第28章 身體的勇敢性像風暴一樣覆蓋著 (2)
    為什麼不利用這一刻,這一吞噬你,給你帶來恥辱的現實——否定一切存在呢?你赤著腳再一次緩慢地走著,緩慢,是因為你——想看到自我的影子,一個被別人,被時間所拋棄的影子,這是一個偶然時刻,被別人拋棄意味著你開始否定過去的生活,為什麼要在這恥辱之地生活,為什麼不穿上鞋子,永遠地拉上門……

    鞋子就在那一邊,在這恥辱之地,惟有鞋子屬於你自己,屬於你的腳。穿上鞋子的腳,將有漫漫旅途等待著腳去經歷。

    一種想征服自我的慾望佔有著你的那雙腳,你終於把赤腳放在鞋子裡,在這寬敞的房子裡你只想帶著鞋子出門,其餘的將把它們拋棄,只有用拋棄的方式才能否定這一切,被他已經拋下的回憶,舊棉絮,一張舊床,一架陳舊的電話機,一道關上後會發出聲音的門——同樣也會被你在意識覺醒之後拋棄,否定。拋棄它們,也就是拋棄了他,就這樣你穿上了鞋,你命令你的腳朝著漫漫旅途前進。

    看不到他的臉,亦就看不到他的影子——這樣你就離他的靈魂很遠了,這是上帝給你的一個偶然時刻,只為了讓你否定一切,拋棄一切記憶:「人們只在過去的時間中認識現實。人們不認識它在現在時刻,它正在經過,它在的時刻的那種狀況。然而現在時刻與它的回憶並不相像。回憶不是對遺忘的否定。回憶是遺忘的一種形式」。(米蘭·昆德拉語)。

    回憶完了全部的生活,也就是否定了全部的恥辱,遺忘已經開始,你第一次開始在冰冷的荒原上,開始撫摸自己的影子。

    征服自我之後——一切新鮮的生活又在開始,無人想在一個沒有自我的身體上感受到明媚的夢幻,感受到如流水一樣的音符,無人會在一個沒有自我的身體上感受到身體中的秘密,感受到她那魅力四射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想看到帶著自我的影子去與理想未來赴約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充滿了魅力,她們的全部魅力在於她們會帶著自己的身體,創造奇特的意境,而你就是在這一刻把身體中的魅力帶到了新的地區。

    在一場面對自我身體的赤裸之中:「在一種悚然的快意之下,她去除了那受了傷的、戒懼有加聽靈魂,而變得只剩下肉身,一個沒有過去和記憶的肉身。如此這般就變得更易接納了……她第一次以她所有的感官——為她自己,為她的肉身,為她的皮膚——來欣賞自己的肉身,她被這突然發現的肉慾之情所陶醉了」。(米蘭·昆德拉語)。

    除了這肉體,她恢復了全部的自尊心和夢境能力,為自己那受了傷的靈魂再一次尋找到了一個人,一件事,一盞燈,一道門,一堵牆壁,一架照像機,一隻錄像帶,一件粉紅色睡衣,一個角落,一家餐廳,一家時裝屋,一隻香水瓶,一隻胸針,一口潔白的牙齒,一種旋律,一隻箱子,一件胸衣,一頂草帽,一隻抽屜,一封來信,一隻狗,一座公園,一座火車站,一個打瞌睡的男人,一個說夢話的男人,一隻受傷的貓,一間廚房,一輛自行車,一瓶墨水,十二色顏料,一架鏡子,一支口紅,一座劇院,一種酒味,一個日期,一張床,一本書,一架眼鏡,一隻音箱,一盞燈,一隻蚊子。

    想去征服一隻鷹飛過的峽谷

    只有一隻鷹飛過的峽谷在哪裡?此刻,當我們的身體進入了一隻鷹飛翔的翅膀下面——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我們正在靠近一座神秘蒼涼的大峽谷。在旅途,面臨著一隻鷹飛過的峽谷時,我們的身體,一個單一的靈魂,意味著一種強大的冒險。

    首先是荒涼,有鷹飛過的地方都是一個地域最荒涼的地區,荒涼帶來了乾燥的石頭、乾燥的空氣,乾燥的現實,荒涼使這座峽谷沒有一棵樹,甚至連一隻螞蟻也看不見,荒涼也會帶來一條條蟒蛇,這些蟒蛇生活在乾燥的石頭群中,靠著吹吸泥和礫石而生存——一旦碰到人,蟒蛇群就會傾巢出動。

    我已經置身在荒涼的石頭群之間,乾燥的熱風從層層疊疊的大峽谷中蜂擁而來,似乎想把我的身體的水份、血液迅速地烘乾,我,獨自一人來到一座大峽谷,這似乎也是上蒼的安排,在遙遠的地方,我舉著我的鏡頭發現了這裡的荒涼,美感首先是一種強大的吸引力,哪怕這種美感是由一陣乾燥的熱風所帶來的。

    熱風吹拂著身體、面頰,我就這樣進入了西部的一座大峽谷。我的身體在此時此刻顯得如此渺小,那些乾燥的石頭似乎在誘惑我的身體,似乎想煎熬我的身體,我看到了一條蟒蛇,對於一條蟒蛇——我應該繞開它,當它不侵犯我時,我當然得勇敢地繞開它……

    在一座大峽谷,繞開一條蟒蛇同樣是一種征服蟒蛇的方式,這需要一種勇敢的機智,當一人個面對一條蟒蛇就像面對一個人類的朋友,那麼,這條蟒蛇的生活方式就不會受到驚動。我不驚動它,意味著一條蟒蛇不會感到危機——任何生物都是美好的。

    這種美好給予我征服一條蟒蛇帶來了希望,試想一想,如果我惹怒了那條蟒蛇,它就會迅速地吞噬我;這種美好使我確信我能繞開它,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一條蟒蛇身邊走過去了。

    征服了一條蟒蛇也就是征服了大峽谷中一種可以吞噬我的生物世界。此時此刻,我已來到一座大峽谷的最高處,我們置於高處,是想看到我們的征服感,這是人生的戲劇性、夢境、激情、眼淚、焦慮所帶來的一個時刻:我置身在一座大峽谷的高處用鏡頭攝下了這個高原,從而記錄下了我的征服故事。

    就在我置身於高處時,我才感到人生是如此地寂寞,我看到了一大片峽谷正在包圍著我的身體,我已闖入了一個無人進入的地區,一隻鷹離我很近,如果我的身體不移動,鷹就會把我視做它的獵物,所以,只有讓我的身體處於運動之中,那只張開翅膀的鷹才會收斂住它那飢餓的慾望。

    果然,我的身體向前移動著,我在大峽谷上行走,鷹在高處飛——鷹感到我的身體變得無形,我由此感到鷹離我很近,它已成為我在大峽谷中唯一的夥伴。我被它飛翔的身形所感動,它飛翔的地方,也是我去的地方,它飛翔的地方,也是我用身體征服一座峽谷的地方。

    我沒有想到跟隨一隻鷹的翅膀——我讓我的身體慢慢地走出了那座大峽谷,現在那只鷹突然消失了,它的消失意味著我已經慢慢地走出了那座乾燥的峽谷地域。

    我看見了微風蕩漾而來的一棵綠色的樹,看見這棵樹的身體掛滿了樹葉,我便昏眩倒下。我醒來之後感到我經歷了一場難以想像的夢境,我不相信我的身體征服了一座大峽谷。我閉上雙眼,一個人在夢境和現實之中征服了一座從未想像過會征服的荒涼的大峽谷,從此以後,一隻飛翔在峽谷上空的鷹永遠飛翔在我頭頂,在它的雙翼之下我會講述我的身體在一隻鷹的身邊行走的故事。我再一次夢見了那條蟒蛇,它是那樣美好地看著我從它身邊走過去,還有那些乾燥的石頭層,它們使我的身體從上面走過——我的身體故事在那一時刻充滿著乾燥,充滿著激情,因為我看到了峽谷之外的一棵樹就在我身體之外……

    想去征服一隻困獸的影子

    一隻困獸在我的身體之外走來走去,已經行走了多長時間,那只困獸是為了我的身體而來,在這個世界上,一隻獸和一個人既可以成為敵人,也可以成為朋友。

    一頭飢餓的困獸顯然已經不可以成為我的朋友,在它眼裡,我就是被它所吞噬的對象,我的毛髮,我的身體對於它已經失去了美好的想像力。當我進入這樣的世界時,我推開了窗戶,那只焦灼不安的困獸就在我窗外遊蕩,它的一雙眼睛已經猙獰地暴露出了一隻困獸的本性。

    它揚著蹄,是讓我看到它的凶殘,它的嘴冒著寒冷的利箭,是要讓我看到它是如何飢餓——研究一隻困獸的本性,是為了靠近它。

    看到它的身體展現在漆黑的夜晚,是為了看到它的焦慮,事實上,一隻困獸已經被它深深的焦慮所覆蓋,這焦慮來自它對我的存在一無所知,在它看來,我只不過是一個身體,一個像所有生物一樣的身體,可以供它吞噬的身體。我站在隱蔽處,我沉著地保持著我身體的原型,我不準備像一隻焦慮不安的困獸提供我的原型,因為只有保護好我身體的原型,我的靈魂才會被我所守候住。

    讓一隻困獸在我身體之外不停地走來走去,讓它的咆哮聲穿越漆黑的夜空——而我卻依然進入我沉穩的夢鄉,甜美的夢鄉,遙遠的夢鄉,用這樣的方式擊饋一隻焦慮不安的困獸——讓它的瘋狂置於死地,這是一種輕蔑的征服。整個夜晚,我都在入夢,我根本無視於那只困獸的存在,我的身體既然已經沒有露出原型,那只困獸就失去了吞噬我靈魂的技能。

    在這樣的時刻,一個人只要守候住自己的靈魂,就不可能讓那只焦慮不安的困獸所吞噬。我守候我自己靈魂的方式有多種,其一,與那只困獸保持著足夠的距離,這距離可以讓那只困獸難以進入我的領地,我的領地在那只困獸看來是模糊的,它難以猜測我白天黑夜的時間;其二,蔑視那只困獸的存在,看見它就像沒有看見它的存在一樣,也就是說用不著去激怒它,因為它是一隻人類的困獸,就讓它站在那裡咆哮好了,所有困獸的命運最後均是由一份自發的咆哮而死;其三,不要讓那只困獸進入我的生活,不要讓那只困獸影響我進入夢境的情緒,不要讓它浪費我的時間,當一個困獸在虛擲它的時光時,正是我入夢的時刻,要創造一個最動人心弦的夢境給自己的每一種時光。

    在一個個漆黑的夜晚和一個個燦爛的白晝,我終於看見那只困獸發出了一聲煩燥的咆哮,一聲無力的咆哮之後倒在了地上,它已經被我所征服。我敞開窗,這是秋天的夜晚,夜晚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那只困獸結束了它最後的一點噓聲,我的身體從未出場,我從未去面對面地站在一隻困獸對面,我為什麼卻可以擊敗它。

    因為我的靈魂從未脫身於我的身體,身體是什麼,靈魂又是什麼?當一隻困獸想吞噬我時,它只想吞噬我的身體,並未想到要吞噬我的靈魂,因為一隻困獸已經昏慵,它已經無視我的靈魂。

    守候自己的靈魂,堅持不懈地守候著靈魂的夢境,與那只困獸相比,我尋找到了生活在夢境之鄉的智慧。

    一隻困獸理所當然應該被我所戰勝。在任何情況下,不讓我們的靈魂離我們面去——你就會戰無不勝。一隻困獸窺視了那麼長時間,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吞噬我,最後,它終於讓步了,它讓步於它的無奈的、失敗的咆哮聲之中,它倒在地上,深深地呼吸著它的失敗。

    我,正是我——用我這樣的方式忽視一隻困獸想吞噬我,當我忽視了它,它顯然就無法找到對手;我忽視它,是因為它已喪失理性,而我的理智告訴我,千萬別跟一頭無理性的困獸搏鬥。忽視它、輕蔑它的過程也是一種征服困獸的過程。我,體會到了征服一隻困獸的生活,它使我獲得了自由。

    想去征服一座舞台一群觀眾

    什麼時候我的身體已經與舞台產生了不解之緣,也可以這樣說,置身於舞台就是我的生活。從一個角色到另外一個角色的轉換,從一張臉譜到另一張臉譜的轉換——一個把舞台當作生活的人,一心一意地想征服一座舞台和一群觀眾。

    喜劇角色,悲劇角色都與一個故事有關係,我驚訝地發現,當我沉浸在喜劇角色之中時,我正在替一個人的臉譜去笑,讓一個人的臉成為名符其實的喜劇的臉,笑意味著已經進入了喜劇,只有笑才可能給舞台帶來喜劇的色彩,但如何笑呢,我們應該如何讓舞台笑起來,讓舞台下的觀眾也笑起來。

    進入舞台只是誘惑我的觀眾,我想讓別人在喜劇中笑,所以我走向舞台,沒有舞台,觀眾就無法看見你,沒有舞台,我會是誰。

    米蘭·昆德拉說:「每個人都知道,世界分為兩部分,分別由魔鬼和天使統治。但是世界之善並不要求天使屬於魔鬼之上(像我年輕時想的那樣):它要求的一切是勢力的某種平衡。如果世界上有太多的沒有競爭對手的意義(天使的統治),人類將在重負下衰亡;如果世界失去它所有的意義(魔鬼的統治),生活的任何一部分都是不可能的」。

    在舞台上,因為有天使與魔鬼的存在——劇情的高潮必然由喜劇與悲劇來煽情,這是一種笑的煽情或絕望的煽情。為了讓我的觀眾看到我——是如何來煽情的,我必須用我的身體體驗喜劇和悲劇。

    「魔鬼和天使,面對面地站在那裡,張著口,發出差不多一樣的聲音,但兩者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絕對地相反。看著那在笑的天使,魔鬼笑得更厲害,聲音更大,也更加露骨了。因為那個在笑的天使本身是無限可笑的。」(米蘭·昆德拉說)。

    讓觀眾笑之前,我必須自己先笑——這是一幕喜劇的規則,我的身體、感官、喉嚨、眉睫、心臟、血液、耳朵、嘴、面神經首先感受到了那個天使給我帶來的笑,明媚的笑狂放不羈的笑,震撼身體的笑——喜劇給舞台帶來了笑,這種笑傳達給了觀眾。置身在外的觀眾看到了我生活在一幕喜劇之中,我用我的姿態、面譜,身體創造了一幕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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