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這只抽屜中的什麼?我夢想之中降臨的那只抽屜到來之前,我理所當然的應該為這只抽屜準備好什麼樣的秘密?還是讓我的身體為這只抽屜的秘密性準備好下列東西:其一,我應該有一天有自己的混沌事件之中一個極小的秘密,它也許是一隻鐘,一隻已經廢棄但可以成為紀念品的鐘,那只鍾正在我抽屜的一個角落之中休息,有時候當我面對那只鍾時,我渴望把那只鍾帶到任何我可以回憶的地方,我會把那只鐘的發條再一次上緊,讓它為我的想像力旋轉一周再讓它休息;其二,我應該有母親那樣的首飾盒,它被置放在那只投降屜的正中央,每當我的身體想沉浸在某種燦爛的心情之中時,我就會打開那只首飾盒,我挑選其中的手鐲或項鏈,我莊重地對待我的身體,如同對待我的幸福不讓它輕易流走,在那只秘密的首飾盒到來之後我已經是一個漂亮女人,或者是一個有獨特魅力的女人;其三,抽屜裡面有我的郵票,從我看見距離和一隻郵筒開始,我就在這個世界上尋找各種各樣的郵票,在我欠起我的身體向前眺望時,我會看到一個郵差,他類似幻想之中的信使,他騎著古老陳舊的自行車進入了我眼簾,看見他我就看見了那些速度正在一張張郵票上把世界的距離縮短,為此,在我抽屜的裡面有一本集郵冊,它是我身體或快或慢的速度;其四,有一本日記本必須鎖在抽屜深處。日記本,是反抗自己的身體並上演身體戲劇的最好的舞台,它時時刻刻面對我自己的身體,面對我身體的隱密、悲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真實地暴露我身體的靈魂世界,揭示我身體的悲劇意義和喜劇意義,所以,我必須把日記本鎖定,彷彿鎖定了一場事件,我的身體正在出場;其四,在那只抽屜深處還有我的一本本照像冊,有些照片可以公諸在世界面前,有些照片卻應該被隱藏起來,在那本被隱藏起來的照像冊中包括我的未被確定的私人生活,在這生活之中記載著愛情的短暫或愛情的偶然性,在這生活之中記載著個體的糾纏性,這糾纏除了同隱密的瞬間產生聯繫之外,它應該被遺忘,所以,我的那只抽屜鎖定了那本照像冊……
抽屜在我身體的過程之中,總有一天會將「速度的高低與遺忘的快慢成正比」(米蘭·昆德拉語)。所以,正因如此,我是如此渴望有那麼一隻抽屜,它有各種各樣的隱秘性,只朝著我敞開,不會出賣我,從不會朝著任何世界而敞開。
之後,我會將我身體中最複雜的那種夢想性置放在那只抽屜深處,我會支配好那把鎖,為我鎖定生命歷程之中許多隱密的際遇,讓那些不為世人看見的際遇只為我的夢而停留,哪怕這是一次極為短促的停留;哪怕這生命的過程從不為世人所知,而我,正是利用那隻小小的抽屜收藏了我身體中真正的事件,不被世界所看清楚的事件。正因為如此,我此刻正期待把我身體的某一部份交給那只抽屜。
然後,在那只抽屜未到來之前,我正在為那只抽屜準備好秘密:要把我的身體置入生活的夢想和現實之中去,要用我的身體獻身於一切速度所帶來的悲歡離合,我才可能擁有那只抽屜,我才會將世界上最動人而隱秘的事件交給一隻抽屜收藏,以鎖定那個時刻。
我想拆開一封有地址的信
為了顯示自己置身於世界,首先我得將我的身體置身於一個地址之中,什麼是向我湧來的地址,除了用身體趨近那些隱現在遙遠之中的地址之外,我想拆開一封有地址的信。
信,是維繫世界的一種紐帶,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郵差就是信使,他們的出現使我們看見了一封有地址的信。信,在我的小生命還不可能與郵差有聯繫之前,在一個靜悄悄的上午,我正在地上學走路,郵差搖晃著自行車的鈴聲來到我家門口,我的母親從郵差手中接過一封信,她看見了幾年以後我才看見的郵戳和地址,那封信來自父親出入的一個角逐之地,那封信記載了我的父親生活在遠處的地址。
於是,母親就一邊讓我學走路,一邊用她夢幻般的聲音告訴我,我的父親現在在哪裡,他在一個沒有郵局的小村莊,為了投寄一封信,他要走很遠的路才有可能到達一座小鎮,那封信上就有那座小鎮的地址。母親洋溢在一封信所帶來的地址之中,那天上午我的學步生涯溶入了母親幻想的翅膀之中去。
漸漸地我的身體籠罩在郵差的自行車鈴聲之中,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想:什麼時候我才能有一封屬於自己的信件,一個人給我寫信,那個人是一個陌生人,有他的陌生地址。
事實上,對一封有地址的信件的期待,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對一種陌生事物的期待——即對一個陌生人的信件的期待。那個陌生人是誰?她(她)為什麼會給我寫信,在信中他(她)會告訴我什麼事情,他(她)在哪裡?為什麼會認識我——這就是那個我期待一封信的時刻,那個奇特的時刻,我的身體似乎在游動,為了收到一封有陌生地址的信件,我的生命必須有一種讓我置身的場景,就像當年的父親,因為尋找到了他遙遠的背景,才可能給母親尋找一所郵局,才有可能讓那封信蓋上郵戳,才有可能由郵差傳遞到母親手中。
拆開一封有地址的來信,這種令人新鮮的事件開始讓我的身體置身在一種緩緩開始的奏鳴曲之中去,那正是我身體出發的地方,因為出發——「今日人們陳述歷史的方式就像一場一連串詮釋一百三十八首貝多芬作品的盛大音樂會,但每一首只演奏前八小節。十年後同樣一場音樂會,演奏的可能是每一首作品的第一個音符,一百三十八個音符串成一個旋律。二十年後,貝多芬所有的音樂將被概略為一個很長的高音符,如同他聾了的那天聽到的那個音,無止境且高尖」。(米蘭·昆德拉語)。在陳述歷史的每一種方式之中,我因為出發可以尋找到每一場個人演奏生命的時刻,這個時刻不在別處就是在此處,我發現了一個地址,我突然看見了那個郵戳,一個陌生人給我寫信,因為那個陌生人同樣在他(她)所置身的地方看見了我。
地址,我拆開一封信——有可能已經通往在那個地址的路上。首先是我的身體已經出發,身體正沿著地址展現出的風貌,我將要去會見那個地址以及那個寫信的人,這是一種怎樣的景像,我的身體已經展開了這種懸念。
地址,一段小徑、樹林和一座城市的噴水池,以及一座鄉村的小小郵局,那個飛一樣的秘密信使,以及那個寫信的人,她和他正在展現我們身體的假設性,通過那封正在被我拆開的信,我覺得,一種未知的世界正被一個人的語言帶到了面前,我在那陌生的旋律之中捕捉到了那個新地址既遙遠不可觸摸的虛幻性,同時也感受到那地址已經被我身體的夢想狀態親臨了現場。
對一封信的所有期待都是對一個未知事物的一次幻想的過程,一封信首先讓我看到了它的地址,那個地址洋溢著水流聲,岩石的味道,包括那個人,那個給我寫信的陌生的一雙手,他(她)那潮濕的手充滿著夢想性——期待著與我在信中相遇。就這樣,我用我身體的夢想眺望著那個信使到來的路,我期待把一封信拆開,與我的身體分享那種喜悅。
我想與一個人相遇
就是在那兒,一個人開始出現,一個人只應該出現在被身體的想像所陷入的歷史之中:我時時刻刻想與這樣一個人相遇,他(她)帶走了一個故事。毫無疑問,想與一個人相遇就是想與一個人發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