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54章
    范曉瓊抑制住了那種興奮,她沒有想到與這個女人的現實接觸如此地巧妙。這就是巧妙,彷彿從絲網似的孔洞中看見了真理的光芒,她之所以想堅定不移地尋找到嫌疑人,就是為了尋找到她內心的真理,那是從死亡的不解之謎中冉冉上升的,被她的精神之旅途逐一地觸摸過的一塊石頭,也許是從礦石中熔煉出來的石頭,所以,人生的巧妙近在此刻,她要扮演父親的情人,一步步地逼近這個女人的內陸地區。

    女人的內陸應該是潮濕的,類似苔蘚,從原始森林的斜坡上冒出來。殷秀花驅著車,方向盤在她手中從左到右地旋轉,然後再從右到左的旋轉:人生啊!美妙而殘酷地裝滿了不解之謎的暗盒在哪裡,難道我們都是裝在暗盒中的小矮人嗎?現在,她坐在嫌疑人身邊,她嗅著嫌疑人身上的味道,她嗅著來自這個世界上蕨類似的味道,她伸縮著舌頭,她要品嚐,她要學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品嚐之中感受到那些陰柔之花的燦爛,以及陰柔之花開過之後的腐爛。

    這個過程使她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坐在她的嫌疑人身邊。她彷彿已經離一條幽暗之道越來越近了,她不害怕在預測之中發生的一切,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勇氣與這個挾裹著精神病碎片的女人進一步接觸。

    失去接觸就會失去一切線索,她付了了如此紛繁的時間,她不可能失去這最後的接觸,因而,她要竭盡一切可能扮演好父親的情人,她首先在挑釁這個女人,因為只有父親的情人可以在女人或者女人之間製造懸念,為此,她高傲地坐在一側,任憑這個女人把她帶到任何地方去。

    她閉上雙眼,因為轎車已經離開了城市,轎車已經朝著丘陵深處的公路疾馳而去,在殷秀花那些被克制住的速度之中,保持著一個從精神病醫院走出來的女人的那種理智。所以,轎車並不會失去方向,轎車在滑行中,轎車正沿著女人過去的記憶滑向了那座鄉間別墅,這是被歐麗麗描述過的地方。所以,當鄉村別墅灰色屋頂剛出現時,她就忍不住地叫出了聲:歐麗麗對我講過這座別墅。

    "歐麗麗?難道你也認識歐麗麗嗎。"她問她。

    她點了點頭,並不解釋這一切,所有這一切她都不想解釋,她只想讓殷秀花展現出證據,除了她和父親糾纏的證據之外,還有她作為一個嫌疑人的一切證據,殷秀花親自為她拉開車門,已經又到了暮色所籠罩的時刻,在歐麗麗的敘述之中經常會充滿一切暮色的浮雲,它們總會像影子一樣與你赴約。

    暮色移動在那些鐵柵欄的邊緣,暮色也同時移動在殷秀花的身影中。范曉瓊走進了一座牢獄,在暮色之中,女人回過頭來對她笑了,彷彿在暗示她說:"你已經進了牢獄,你已經再劫難逃。"

    這是被歐麗麗一次又一次描述過的沼澤之地,當歐麗麗看父親陷在這座沼澤地時,試圖想把父親拉出來,然而,父親總是會一次次地陷進去。這就是被女人在回憶的碎片中矗立成雕像的父親。這正是父親陷入沼澤地的一個地址。因而,范曉瓊毫不遲疑地沿著門廊,樓梯開始往上面走。殷秀花鎖上了門,又對她笑了一下,她的笑像針尖一樣可以穿透皮肉。

    她的笑已經把范曉瓊一步步地引向了樓梯,不管它是沼澤地也好,牢獄也好,范曉瓊總是堅定不移地往上走,女人打開了冰廂,她似乎很正常,她啟開了一瓶可樂說:"你渴嗎?"然後再從冰箱裡取出麵包,然而那麵包已經上了霉班。殷秀花脫去外衣,嘀咕著說:"才過了多長時間,麵包怎麼開始生霉了,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殷秀花似乎很正常,甚至像一個哲學家一樣開始評價她的生活,她進了廚房,裡面堆著一堆土豆,那些土豆長出的芽胚已經像小指頭那樣纖長了。她們開始盯著那些鵝黃色的芽胚發呆,她們似乎在這些芽胚中已經看到了萬物生長的狀態,她們從芽胚中回過神來,因為肚子已經在抗議,所以,殷秀花說:"你餓了吧?我已經餓壞了,我們到鄉村小酒館去吃點東西。"殷秀花聲音的溫柔使她變得陌生起來,在下樓梯時,她打開了樓道上的燈光對她說:"你看到了嗎,即使他死了以後,依然跟我生活在一起,他給予你這樣的權利嗎?"

    懸掛在樓梯正中央的是一幅照片,這是父親的照片,他微笑著,貼在那明媚的金色陽光的背景之中,正在看著她們的臉。范曉瓊依然保持著那種孤傲,因為這是她挑釁殷秀花的武器,但她沉默著,這也是另外一種武器。

    沿著濃郁的暮色,她們已經走到了鄉村小酒館,那個開酒館的中年婦女走上前來叫出了殷秀花的名字,並問她怎麼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音樂家了?殷秀花說他在巡迴演出,因為忙碌沒有時間來這裡度假。她說話時,睫毛在眨動,彷彿隨同她的謊言在起伏中朝前遞嬗而去。也許對殷秀花來說,那個男人確實在世間活動,他並沒有死去。

    她不肯承認這個男人已經死去,在小酒館,她喝著小酒,她一舉杯就說道:"曾經有多少次這樣的時刻,我和他坐在這家小酒館中,而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我有過,我有過數次這樣的經歷"范曉瓊毫不妥協地目視著女人,她絕不退步,因為她要扮演符合父親情人的那個女人的身份,她要和這個女人較量一番,一步一步地看看這個嫌疑人是怎麼讓父親中毒身亡的。

    因此,他仰起頭來說道:"他跟我喝酒時,你肯定不會在場,他不顧一切地與我前去赴約,他走近我的時候,並不是躡手躡腳的,而是腳步穿越時空,每一次都是那樣,他恨不得馬上見到我"她一邊回憶著這種虛擬的場景,一邊觀察著女人臉上表情的變化,她需要在這個近在咫尺的女人臉上看出那種蓄謀已久,已經被她付諸實現的謀殺計劃,她需要看到那個女人的惡,她就像一朵惡之花一樣怒放著。

    殷秀花彷彿從劇照和舞台上走出來,她一邊喝酒,一邊啃咬,擠壓著耳朵邊吹來的風,這是風,同時也是聲音。扮演父親情人的范曉瓊由於想盡快地解開父親的死亡之謎,她所扮演的角色,彷彿是一種刺激這個女人的誘餌,彷彿是隱藏著未解之謎的錄相帶,所以,她說話時,女人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抑制住著叫喊,看來,坐在這座小酒館,她並不想驚動別人,也許,這就是她已經被治癒過的精神病,她的理性已經全部恢復,她知道,並深信不疑:范曉瓊就是那個男人的情人,由此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背叛我的時候,就是離我而去,由此,我總是想殺死他,然而,就在我想殺死他之前,他突然死了"

    兩個女人此刻無情地對峙著,她匆忙之中填飽了肚子。因為飢餓是難以抗拒的,所以,她必須像籠子裡和曠野上飛奔的困獸一樣首先填飽肚子,然後才是角逐和戰爭。人和困獸都一樣:它們為了佔領生命的疑慮和情感而發生了戰爭,它們為了填滿情感的陷阱而開始角逐,這就是生命的共性,它們用爪,用噴射到敵人身體上的子彈而歡快地挑釁著。

    她們比籠裡和曠野奔跑而迎面相撞的困獸們更加殘酷地對峙著,因為這是一場發洩情慾和佔領男人領地的戰爭,即使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她們也要製造戰爭,因為她們彼此都想證明她們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終於填飽了肚子,現在,她們可以回到陣地上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殷秀花不斷地提醒范曉瓊說:"我已經知道你是他的情人,然而,我還是想由證明給你看,我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好了,回去吧,回到我和他相互守候的別墅中去吧!我會證明給你看。"她一邊走,一邊不斷眺望著遠方,她彷彿想撕開一切,已經開始在瀰漫中上升的夜色彷彿想支配她們的一切。

    她掏出鑰匙,范曉瓊就一直站在她旁邊,女人突然從包裡掏出一把袖珍匕首,她在鐵柵欄邊揚起那匕首,她的神態冰涼地劃過一道從遠而近的弧線,這是一道冰冷的弧線。她說:"當我愛他愛得發瘋時,在某些半夜,我就握著這匕首,我手裡握著它,它慢慢地變冷,又慢慢地變熱有多少次,我都想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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