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杜小娟和歐麗麗的故事跟一個男人有關系,所以,這個故事務必穿插在其中,杜小娟依然沉浸在她的舞台中央,在歐麗麗未闖入舞台之前,她是令人眩暈的燈塔,她是火熱的橙樹,她的存在給歌劇院的舞台帶來了經久不息的掌聲,突然間,歐麗麗從舞台學校畢業了,她的降臨給兩個女人帶來了危機。
第一個女人顯然就是杜小娟,因為歐麗麗一降臨,就已經憑著她的青春、美貌占據了舞台,所以,院長說:"舞蹈就要改革,就像個體溶入社會的改革中一樣,只有創新才會給我們帶來希望。"於是,杜小娟主演過的舞蹈一一地被刪除,就像刪除了一段精美的台詞。杜小娟環顧著周圍,以歐麗麗為核心的年輕的舞蹈者們每天都在開創歌舞劇院的舞蹈,杜小娟無法接近她們,是因為她的靈魂由此對抗著:她拒絕參與以歐麗麗為中心的新舞蹈隊伍,這就意味著她要退出轟轟烈烈的試演,她的獨舞和伴舞者們每天都在舞台上試演,而杜小娟卻在對抗中窺視著,她突然發現了一個秘密,歐麗麗竟然是歌舞劇院首席音樂家的情婦。
而當她窺視到這個秘密時,音樂家已經離婚了,而且她已經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謠傳:歐麗麗破壞了音樂家的婚姻,作為第三者的她已經讓音樂家失了婚姻,她開始尋找音樂家的前妻,她似乎想去寬慰這個女人,實際上卻帶著一種復仇的想象力,如果她能夠尋找到那個失去婚姻的女人,那個曾經在舞台上的伴舞者,那麼她似乎就已經尋找到了共同詛咒歐麗麗的同謀者。
然而,她卻怎麼也無法尋找到這個同謀者,於是,她聽到了更可怕和無聊的謠傳:音樂家的前妻跟著歌舞劇院的行政干部潛逃回一座小城市生活中去了,因為那個女人再也無法去面對歐麗麗。所有謠傳都沒有暴露出音樂家前妻對他的背叛,在所有謠傳之中,被詆毀得最深的當然是歐麗麗。
這正是一個絕好的開端,杜小娟不再尋找她的同謀者,而是開始集蓄起一種新的力量,她想借此謠傳將年輕的歐麗麗的舞蹈生涯扼殺在搖籃中。然而,這並不容易,因為歐麗麗有一個重要的男人,為此,庇護著她,這個男人就是歌舞劇院的首席音樂家。於是,一場因嫉妒而產生的陰謀開始了,在那段時間裡,杜小娟用盡了全部的時間搜集歐麗麗和音樂家的私人生活,她表面上似乎平和地放棄了舞台,實際上是在暗處操縱由她欲望洞穴中伸出的那雙手的力量。
歐麗麗和音樂家的私人生活被她在一個細雨朦朦中制成了一盤錄像帶,在這一點上她較之現在的音樂家的前妻更超前許多,因為在許多年以前,她就已經開始使用攝相機了。那是一台通過她的表哥從日本帶回來的袖珍攝像機,那是一台可以錄制真實生活狀態的武器,在數年以前的那個夜晚,杜小娟第一次使用攝像機時的雙手顫栗著,她嘗試著把攝相機對准自己的身體,那是一種審視自己身體舞姿的時刻,她穿著舞衣,在她的空間跳著那種已經從歌舞劇院的手冊中失去的舞台,她跳著那種從進入歌舞台就跳的舞蹈,幾十年來,那種舞蹈一直環繞著她的生命,它甚至讓她失去了懷孕的時機,同時也失去了婚姻生活。
這是由她獨創的傳統舞,即使她閉上雙眼也能跳。她錄制了這些個人舞以後,內心開始長出了荊棘。她的眼眶開始潮濕,內心開始長出荊棘。她開始對這台攝像機充滿了信賴,而在她轉動攝像機時,在一個無意識的動作之中,鏡頭竟然對准了窗外,在幾十米的露台上正在相擁、接吻的年輕人溶入了她的鏡頭之中去。她驚訝地又一次回放著這個鏡頭,內心升起了一種陰郁的妄想:她要利用這毫不回避的鏡頭錄制歐麗麗與她的情婦的生活錄。
她騎著自行車開始下樓,她把攝機機掛在胸前,她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堅硬的異物,它懸垂在她冰涼的胸部,如同懸掛在一只衡量尺度的鐵錘下。她起初放慢了速度,因為目標在那裡她並不十分清楚。在所有的謠傳中只有人們繞舌時的旋律,那些粗野的、並不動人心弦的旋律發自舌苔,出自那張發霉的舌苔。讓她翻轉著觀看著,聆聽著從發霉的舌苔中傳出的謠傳,在過去對她來說是一種痛苦,因為在過去的過去,她的舞台已經占據了她的全部生命,她沒有任何多余的時間來聆聽謠傳,而此刻,她是一個閒人,她是一個拒絕走上舞台的女人,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無法填滿的空虛和嫉妒的洞穴,所以,她在謠傳中抓住一些枝蔓。首先,她在謠傳中已經到達了他們同租的房間外,她微微地解開了外套的鈕扣,她穿著黑色的外套,而攝像機垂掛在胸前,漸漸地,她看見了她的目標:男人騎著自行車,女人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在呼嘯的寒風之中已經向她的鏡頭逼近。這是第一鏡頭錄,在這個寒冷冬日的黃昏,男人帶著年輕的情婦歐麗麗到出租屋中來同居。她的鏡頭真實地再現出了一輛自行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然而,當她回到家,錄放著這個鏡頭時,並不滿足,因為自行車上的男人和女人並沒有表現了親密的關系。
於是,她要把鏡頭對准她所想象中的那種通奸,那是一種脆弱的鏡頭,那是一種讓她感到厭惡的鏡頭,然而,她要的就是這些:當她在一個晚上騎著自行車到了出租房時,她看見了燈光。這證明那對男女已經在出租屋中了,已經開始了他們的通奸生活。她站在黑黝黝的出租屋外邊,她不知道應該從何處插入鏡頭,讓她感到幸運的是這是一片平房的出租房,她發現了窗戶,她走近了窗戶時竟然發現了玻璃窗戶的一個洞,那是一道道已經破損的窗戶,那個洞恰好可以插入鏡頭。
哪知,她剛把鏡頭立在破裂的玻璃鋼洞口,房東的咳嗽聲由遠及近,她慌亂地抽出了鏡頭,房東看著她說是不是租房子啊?她哦了一聲,靈機一動說她想要一間房子,房東說恰好有一空房,房東凝視著她說:"看你的樣子是不是鬧婚外情了?"房東是一個中年婦女,她走近她說租這片房子的人大都是有外遇的男人女人。房東的目光顯得很詭秘,也很無聊。
她顧不了這些,房東提醒說她有了一個空間,這個空間是用來對付她敵人的,不知不覺,歐麗麗和那個男人已經變成了她的敵人。她當即住進了房東為她所安置的出租房中,裡面恰好有家俱行李,用不著她回家去取東西,而且房間就在歐麗麗的隔壁。
隔壁是另一個世界,很顯然,世界讓她感到興奮的同時也讓她感到悲哀。在房東看來,她竟然是一個有婚外戀的女人,由她說去吧!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讓她充滿欲望的鏡頭伸及到歐麗麗身邊去,她側耳細聽,哦,她才發現牆壁竟然是如此單薄,因為它的材料是木板,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聽到隔壁的聲音了。
起初,她聽到了一種旋律,她的腳不由自主地被旋律所牽引著,這是一種她過去沒有聽過的音樂,因而,她的身體要適宜這種旋律必須有一個過程。她又開始拒絕這過程,因為她轉爾就意識到了這是她敵人創造的旋律,而她的敵人就在她的隔壁,噢,從那一刻,她的神經整個兒地凝固在了那個屬於隔壁的世界中央,然而,那旋律已經變成了舞曲,它舒緩地越過木板,哦,她發現了一道縫隙,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她把整個臉都貼在縫隙上,這樣一來,她仿佛尋找到了放大鏡片:歐麗麗正在跳著一種讓她感到驚悚的舞蹈,因為歐麗麗跳的是一種裸舞,而旁邊則是音樂家,他坐在一架鋼琴旁,正在為歐麗麗伴奏。
杜小娟的靈魂在抽搐著,她感到從縫隙中看見的裸體正無恥地跳著,正在無恥地跳下去,讓她感到徒勞地是她手裡的鏡頭卻無法插入縫隙。
不過,她已經搜尋到了最無恥的證據:歐麗麗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時,歐麗麗跳著裸體舞,男人在為她伴奏。從此以後,她在凌晨時離開出租房,黃昏以後返回出租屋,但她不是每天都來,因為她發現歐麗麗和情人也只是在周末出現。她總是在調整鏡頭,遺憾的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從縫隙中窺視過歐麗麗的裸體練舞,她的鏡頭還來不及插入縫隙,裸舞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