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綃和王子進聽了面面相覷,萬萬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
眼見這姓趙的老兒哭得傷心,這親事又萬萬結不得,這般拂袖而去似乎也太過於薄情。王子進一時之間也沒有了主意,這庭前大樹鬱鬱蔥蔥,似乎有靈魂一般隨風揮舞著枝椏。
山鬼嗎?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嗎?
眼前崇山峻嶺,連綿不絕,一個青面獠牙的鬼臉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似乎那碧綠的,深深的樹林中,真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恐怖。
四、
「緋綃,這該如何是好?」王子進急忙拉了拉旁邊緋綃的衣袖。
緋綃臉上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這種我們也沒有辦法插手,況且這屋子也不宜久留!」說罷,就抬腿就要走了,「子進,我們還是趕快上路吧!」
「那,那我們走了,這家小姐怎麼辦?」王子進不由急道,「難道眼見著她們去赴死?」
緋綃聽了眼珠一轉,立時明白他的心意,打趣笑道:「生而為人,早晚都是要見閻王的,也不差這幾十年!」
那旁邊的趙善人聽了二人對話,似乎聽出了明堂,也不抹眼淚了,一把拉住緋綃道:「賢婿,賢婿,你是不是有辦法救小女啊?如果能的話幫幫老兒我吧!」
緋綃見他老淚縱橫,哭得甚是傷心,想他為人父母,又年事已高,這喪子之痛確實是無法承受之重,他不禁調笑道:「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解決,還要看這位王公子了!」
「我?」王子進指著自己鼻子叫了一聲,那趙善人肥胖的身軀已然撲了過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抓著他的衣襟哀號,「賢婿啊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王子進望著緋綃一張壞笑的臉,又看了看那哭喪一樣的趙善人,知道緋綃是將這難纏的皮球踢到自己這邊,無奈點頭答應,「趙老先生你莫要傷心,我們定當盡力而為!」
「賢婿啊……,你真是活菩薩轉世啊……!」
當晚,王子進與緋綃受到了貴賓一般的款待,雖然未到江陵,趙善人的廚子還是給他特意蒸了一隻茯苓雞吃,待得酒過三旬,王子進還是不見這家女眷露面,心下不由失望。
「緋綃啊,你說這家的小姐長得美不美呢?」王子進回到客房,望著那搖曳的燭光開始遐想。
「世間女子,美女本是少數,哪那麼巧會在這山溝裡遇到一個絕代佳人?」緋綃似乎不以為然。
王子進在燈下看他,膚白勝雪,五官如畫,確實脫塵出俗,一時不由心灰意懶,難道自己真的要找一隻妖精才行?
兩人正說著,卻聽庭院裡有人走動的聲音,那人似乎穿著厚厚的衣服,在走廊裡發出裙角曳地的聲音。
「是不是這家小姐出來了?」王子進心中暗道,將窗戶推開一點,只見外面秋風乍起,樹影婆娑,天上一彎新月不甚明朗,庭院中青石板上反射出暗暗的光澤,哪裡有什麼人?
「子進,不要看了!」緋綃從旁邊過來一把拉上窗戶,正色道:「我剛剛進這屋子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還是一切小心為妙,少惹事端!」
已完全不似剛才的調笑表情。
王子進縮了縮頭,打消了獵奇的心思,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就各自睡去。
山裡的夜晚異常沉靜,窗外偶爾傳來似野獸般哭嚎的聲音。
王子進望著傳外搖曳的樹影,只覺得心緒久久不能平靜,這深山之中,真的會有山鬼嗎?如果有的話,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迷迷糊糊,伴著樹枝搖動發出的「沙沙」聲,進入淺淺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窗外又傳出方才聽到的人走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的清晰,這次聽得清楚了,似乎真的是個女人,腳步碎緩,不徐不慢。
王子進想到緋綃叮囑,縮在被子裡不敢探頭,這是什麼樣的女人?會在這夜晚裡出來走動?
可是好奇心還是戰勝了害怕,耳聽那聲音越來越近,他急忙翻身爬了起來,剛好看到一個人影映到自己的窗前。
他小心的拉開窗戶看了一眼,只見黑暗之中一個女人的背影,正慢慢的在走廊裡往前走,似乎身影窈窕,穿著的衣服也甚是華美,看起來是淡淡的紅色。
那女人黑髮如雲,一扭一擺的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盡頭,似乎拐了個彎,不見了。
這裡是客房,看來這家還有別的客人,怎麼沒見那趙善人提起?
他見沒有什麼奇怪,就又去睡了,這一夜再無異事,睡得安穩舒服。
五、
次日一大早,王子進和緋綃就被請到客廳,那趙善人已經在大廳端坐著等候多時了。
此時天色已明,庭院中的參天大樹已不似前日那般陰鬱,綠油油的樹葉在陽光的輝映下,如翡翠一般晶瑩美麗。
「不知趙老先生找我們何事?」
緋綃的眼珠卻轉了一下,笑道,「今日是初五,是不是那娶親之日接近?趙老先生找我們商議對策?」
那趙善人聽了急道,「不錯,正是如此,後天就是初七了,按照我們這裡的風俗,就會有正當年的小伙子來接新娘,再將花轎抬到深山裡一處斷崖旁,還要準備了供品,一起送給山鬼!」
「然後那些送嫁的人就回來嗎?」王子進問道。
「不錯,就像一般的人家嫁女兒一樣!」那趙善人說著又面現悲哀之色,「只是這女兒嫁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知是決定了哪位小姐出嫁?」緋綃在一邊問道。
那趙善人聽了,急忙對旁邊的傭人道:「去把二位小姐請出來!」
「不知這小姐們長得美不美?」王子進在一邊朝緋綃擠眉弄眼。
緋綃卻瞪了他一眼,似乎毫不關心。
過了一會兒,從內室走出兩個女孩來,都是十幾歲年紀,一個稍大一些,穿著嫩黃衣裳,姿容艷麗,身材高挑,宛如牡丹。另一個則面色略見蒼白,容貌清秀,似乎帶著一點病弱的氣息。
「這就是我的大女兒,名喚珠玉!」趙善人接著指向那年紀小一些的道:「小女兒珠喜!」
那叫珠玉的女孩似乎甚為大方,一雙明媚的大眼打量著二人,最後停在緋綃身上,眼神久久不能移開。
王子進在一邊見了這情形不由心下一寒,不要從山鬼娶親,變成狐狸娶親就好。
「那,那這次出嫁的是哪位?」
卻見趙善人面現愁容,似乎拿不定主意。
「爹,你不要發愁了!」那身體似乎不大好的珠喜張口說話,聲音婉轉好聽,「女兒願代姐姐出嫁!」
「珠喜!」那趙善人聽了,似乎甚為愧疚。
「不要緊!」女孩說著笑道,「反正就算我不說,也是我出嫁,什麼時候見好事輪到我頭上?」
旁邊站著的珠玉聽了,一張艷麗的臉一下就佈滿陰鬱,「真是沒有教養,在外人面前這樣說話!」
那叫珠喜的女孩聽了,卻不答話,只是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哼了一聲,轉身回了內室。
「真是不好意思,讓二位見笑了!」珠玉說著愧疚的笑了一下,笑容明媚,卻是個美人。
「珠玉,你也趕快回去!」那趙善人似乎沒有想到兩姐妹會在外人面前吵起來,面上似乎掛不住。
王子進和緋綃見了這兩姐妹,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卻聽那趙善人繼續說:「既然珠喜願意,那麼明日就讓她準備準備,代姐姐出嫁吧!」語氣雖然沉重,卻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傷心。
王子進和緋綃退出大廳後,不由心寒道:「這家人真是偏心得厲害,也不怪那做妹妹的生氣!哪有爹眼看著親生女兒去送死是那樣表情!」
「子進,人的感情我們是摸不透的!」緋綃聽了搖頭道,「這世上萬物皆有規律可循,唯有人心,卻是無影無形,無法捉摸!」看了看遠處的巍巍青山歎道:「最險惡的東西,又哪裡是什麼鬼怪了?
王子進聽他說得有道理,也跟著連連點頭,這家人似乎關係複雜,姐妹倆又互相仇恨排擠,確實出人意表。
六、
「你要怎麼辦?」王子進回房後問緋綃,「跟著那送嫁的隊伍一起去嗎?」
「不錯!」緋綃趴在窗欞上,抬眼望著那窗前如烏雲遮頂一般的綠樹,「我應該會去的!倒要看看山鬼是什麼樣子!」
「那我呢?」王子進問道,「我也想跟你過去!」
緋綃聽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說吧!」
「為,為什麼這樣說?」王子進見他眼神,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卻聽緋綃慢慢道:「子進,山裡雲深不知處,是否隱藏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我也不敢說!」說罷笑道,「又怎麼能讓你跟著去赴險?」
王子進聽他這樣說,憤然拉開門走了出去,怎麼會這樣?
不管怎樣的危險,兩人不是都在一起的嗎?他怎麼會想著把自己撇下呢?
不是嫌自己無用?又是什麼?他氣沖沖的走到外面的庭院裡,還沒等平復心情,卻聽耳邊有草笛悠揚的聲音,絲絲入耳。
再一看,卻見一個穿著淺綠色衫子的女孩歪靠在一顆大樹旁邊,雙手拿著一枝嫩草,神清專注,雙唇微動,在吹那碧綠草葉。
正是早上看到的那妹妹珠喜。
王子進見了不忍打擾她,剛剛轉身要走,卻聽耳後傳來一個婉轉好聽的聲音:「王公子嗎?這是要去哪裡?」
見她發現自己,王子進只好無奈的轉過身來,「小生四處走走,不想唐突了小姐!」
「不要緊,我也正想找個人說會兒話!」珠喜說著抱膝坐在草地上,神情仿若沒有長大的少女,偏著頭,扁著嘴,似乎很不高興。
王子進見了,想到早上所見,不由對她心生憐意,坐在她旁邊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那朋友本事大著呢,定不會讓你有危險!」
「是嗎?」那珠喜聽著勉強笑了一下,「可是說是以前的女孩沒有活著回來的!」
「我和你拉勾!」王子進說著伸出手來,「你定能活著回來!」
珠喜卻搖搖頭,「王公子,就算你的朋友本事再大,也不過助我渡過一劫而已!」說罷望著那蔥翠的大樹道:「這個家裡,我不過是個多餘的人,就連爹都不喜歡我,活著還有什麼幸福?」
「為什麼?」王子進奇道,「你不是你爹親生的嗎?」
「我是二娘所生!」珠喜笑道,「你聽過哪個二娘的孩子被人重視?我出生就沒有名字,到了該請先生的時候才勉強給了我一個名字!」
她雖然笑著,面色卻甚是淒婉。
王子進聽了不知該說什麼,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母親地位不高的話,孩子更是可憐。
「姐姐也恨我入骨,巴不得我早日死了才好!」珠喜狠狠道,說這話的時候面露凶光。
「怎麼會呢?」王子進疑道:「令姐似乎知書達理啊!」
珠喜卻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過兩天是死是活,不然也不會說這些給你聽!」說罷,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似乎不願多說了。
王子進也覺得自己一個外人,確實是不好打聽人家的紛爭,便指著那眼前迴廊問道:「客房那邊,是不是還住了一個客人?」
「這我就不清楚了!」珠喜笑道,「多謝你了,王公子,和你說了一番話我心裡舒服多了!」說完朝王子進笑了一下,轉身就走了。
王子進見她穿著淺綠色衫子,似乎要被樹影吞沒,心中不由難過。
外人只見這小姐錦衣玉食,又怎麼能想到這庭院深深中還有這許多痛苦呢?
這小小年紀的珠喜,與其說是自己自願出嫁,還不如說是被自己的姐姐和爹爹逼著赴死,又是何等可憐?
他一個人沿著迴廊轉回屋子,一抬頭,就看到前晚那女子走過的道路。
當晚她似乎拐了個彎,消失在迴廊盡頭,可是怎麼就沒有看到她是往哪個方向拐的彎?
王子進一邊尋思,一邊沿著迴廊往前走,走到盡頭卻是一堵牆壁,厚厚的青花石的磚牆,泛出隱隱的綠色。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那個穿著淡紅色衣服的女人,明明就是在這裡消失的啊?左右都是木質欄杆,也不可能跨過去啊?
或許那女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自己夢中所見?
那石頭是如此的真實,觸手冰涼。他百思不得其解,緩緩走回房間。
房裡緋綃正憑窗而坐,白衣如春日梨花,不惹塵埃,他面色帶著一絲憂慮,似乎有什麼愁事。
見他回來,美目顧盼,「子進,你回來了!」
王子進本來心中難過,但是聽了那珠喜的一番話,竟而覺得自己無比幸福,緩緩道:「緋綃,你不要為我擔憂,我不去就是了!」
緋綃聽了微微一笑,臉上如春花綻放,「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事,所以才不敢讓你去赴險!」
「什麼事?」
卻見面前的緋綃雖面帶笑意,眼光卻如刀具一般的冰冷,「這裡面,怕是有什麼陷阱!」
「會有什麼事?」
緋綃望著窗外的參天大樹道:「因為山鬼是不能娶親的!」
王子進聽了一頭霧水,那這村子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又是什麼,山鬼為什麼不能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