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蟲聲鳴叫,正是夏日的正午,流火的天氣,似乎能將人灼傷。
可是西京的鬧市,並沒有因這炎熱的天氣減少幾分喧囂,倒是鼎沸的人氣,要把這炎熱的天氣比下幾分一樣,熱鬧非常。
鬧市中耍雜耍的,表演雜技的,販賣小吃的比比皆是,更有大一點的班子,搭了檯子在街心表演歌舞。
其中有一個印度人,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頭上包著厚重的頭巾,正搖頭晃腦的吹著一個圓圓的樂器,他的面前放著一個繪著精美圖案的陶盆,裡面蜷縮了一條灰色的蛇。
那蛇正隨著他的婉轉笛音,慢慢悠悠的從那盆子裡漸漸舒展開它的身體,赫然可見兩個圓圈狀的花紋。
「毒蛇啊!」旁邊圍觀的人初時還沒有覺得什麼,現在一看那蛇,都不由暗自叫好。
「厲害啊,那蛇可是劇毒!」、「是啊,真的被咬到,百步之內就可斃命!」
這時有個小童出來唱場子,又是吹噓一番,說蛇如何毒云云,這耍蛇的人一定不會咬到之類,然後掏出一個小銅盆來,朝看熱鬧的要打賞錢。
那小童轉了一圈,老百姓沒有什麼錢,給的都是銅板,不免失望。
「小兄弟,這個給你!」那人說著扔了一錠銀子在那盆中,叮噹作響。
「謝謝這位大爺!」小童見了錢,異常開心。
「不要叫我大爺!」那人說著指了指那耍蛇的問道:「他真的不會被咬到?」
那小童抬頭一看,可見一副湖水一般青綠的袍裾,眼前的人意氣風發,面容英俊,頭戴金色束髮,一雙眼睛裡全是笑意,讓人看了說不出的舒心。
「不,不會,我跟了他兩年了,還沒有見過他被咬!」
「真的嗎?」他笑得更為燦爛了,似乎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一般。
此時那表演的場子中,隨著樂器舞動身子的蛇,突然就僵住了,周圍的人不明就裡,紛紛的開始起哄。
「動啊,你動啊!」那印度人一張臉漲得通紅,更加賣力的搖著腦袋。
還沒等他繼續搖下去,那盆中的蛇突然一探身,一下就咬住了那耍蛇人的鼻子。
「哇哇哇!」那耍蛇的扔了樂器,一下就跳了起來,大聲叫道,「怎麼會這樣?」
「你不要緊吧?趕快找大夫醫治!」那些看熱鬧的也嚇了一跳,紛紛聚攏要幫他,可是苦於害怕那毒蛇,沒有人敢過來。
那耍蛇的一把拽下咬著自己的毒蛇,神情只見納悶不見慌亂,「今日真是奇了,假蛇也能咬人?」
這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後悔,果然耳聽噓聲一片,看客們紛紛起哄叫嚷起來,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
「不,不,是個誤會!大家在外面混口飯吃也不容易……」他急忙站在人群中央解釋。
那收錢的小童眼看奇事發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一回頭,那個穿著青衣服的古怪看客已經不見了,只覺得滿腦門子的驚訝,是不是這太陽曬花了他的眼?
「那邊怎麼了?為何堵了那麼多的人?」一頂軟轎中傳來一個女子嬌媚的聲音。
「好像是有人的騙術被拆穿了,那些人正在鬧事呢!」轎外一個丫鬟模樣的小丫頭答道。
那軟轎中伸出一隻紅酥手來,掀開竹篾的轎簾,露出半張粉面桃腮的臉,一雙鳳眼在四處打望,只見炎日之下,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擠得水洩不通。
一個青衣的男子,正面掛微笑從人群中緩步走了出來,他的模樣是那樣從容,臉龐俊美,一個閃閃發光的金色束髮把他如雲的黑髮挽在腦後,與布衣百姓相比,自成風流,風姿秀美,不可描畫。
她正盯盯的看著,只覺得這是自己從小到大看到的最俊逸的人物了,怎麼也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
突然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耳邊還迴響著那丫鬟的叫聲:「小姐,小姐!」
黑暗的世界中一個青衣的美少年,漸行漸遠。
二、
「子進,子進,我們這就去找飯館吧,這幾日勞頓,吃的雞也都是粗製濫做的,不甚可口啊!」
「緋綃啊,我們是不是該先去找落腳的地方啊?」
緋綃聽了,覺得這個建議也有道理,不好反駁,一張臉上掛滿了急切,「那我們隨便找一家最大的客棧投宿,然後再去吃雞!」
說罷,縱馬越過行人,捲起一陣煙塵,消失在西京繁密的樓牌中了。
「等等我啊!」王子進本想在這集市上看看熱鬧,哪想著他竟然這樣著急,連一時半刻也等不了。
兩人安排完住宿,就去一家甚為華麗的飯館吃雞了,坐在二樓的樓台上,可見一家賣藝的班子在表演雜耍。
王子進見那大漢表演氣功斷石,口吞刀槍,甚為精彩,一邊吃飯,一邊暗自叫好。
「子進啊!」緋綃拿著一隻雞腿,美目斜了一眼那樓下賣力表演的大漢,臉上掛滿了不屑道:「那都是唬人的玩意,你還真會相信!」
「嗯?」王子進似乎不信,「這麼多人,他要如何做手腳啊?也許人家是天賦異能呢?」
緋綃聽了,搖頭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做手腳不在人多人少,有的時候人越多就越好欺騙,不然我給你表演一番?」
王子進望著他那秀美的臉上,一條眉毛高高的揚起,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你要幹什麼?」
卻見緋綃朝那樓下大漢望了一眼,那大漢此時正奮力舉起一個石滾,滿臉猙獰,做大汗淋漓狀。
他一運勁,心中不由一涼,怎麼沒有搬起來?不會啊?這石滾是木頭雕成,上面塗滿了白灰權裝石滾,今日怎麼這麼沉?
他想著又搬了一下,那石滾還是紋絲未動。
王子進望著那大漢漲紅的一張臉,不由暗自替他叫屈,今日真是該他倒霉,班門弄斧到了騙人的行家面前,怎麼不會丟醜?
卻聽那些圍觀的人噓聲一片,更有人叫罵起來,緋綃在樓上看著,嘴角微斜,臉上掛出一絲壞笑,似乎惡作劇得逞,甚為開心。
那大漢沒有辦法,和同伴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納悶,這幾日西京怎麼如此邪門?前兩日那個裝印度佬賣藝的同行也是被自己做的假蛇咬到了鼻子?哪想今日自己又碰到如此奇事。
正要離場,卻覺得有一把折扇搭到自己肩頭,一個清亮的男聲道:「壯士且莫著急,小生來助你表演如何?」
他回頭一看,身後多了一個白衣少年,讀書人打扮,黑髮如墨,一張臉比女人還要俊俏幾分,身形瘦弱,似乎弱不禁風。
「你不要嘲笑俺了!」他怒道,這簡直是開玩笑。
「嘲不嘲笑還要等一下才知道!」那少年一上場,周圍圍觀的人都不鬧著走了,眼見來了一個如此俊美的人物,自是能多看幾眼就看幾眼。
卻見那少年微微一笑,把袍裾一拉,別在腰間,一把就抓起地上的石滾,單手拋到了空中,姿勢甚為瀟灑。
「神力啊!」周圍的人見了一陣驚呼。
只有二樓的王子進在樓上看著他耍寶,他的表現欲怎麼這麼強啊?現在連雞都顧不上吃了,去樓下騙人。
因為王子進的眼中,分明的看到緋綃長手一揮,扔到天空的是一柄折扇。
接著樓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的把街道圍得水洩不通,更有少女少婦聽到風聲,來看美男子表演,一時叫好聲,嬌呼聲連連,不絕於耳。
王子進托著腮,在樓上一個人喝悶酒吃悶飯,也拿他沒有辦法。
此時那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正有一個長髯飄飄,穿著棕色絲緞衣服的老人,望著人群中表演的白衣少年,臉上掛滿了憂愁之色。
今早算命的來過,讓他到這個方向找貴人,這貴人會不會是他呢?眼見那少年白衣似雪,雖然容貌俊美,身形卻甚為單薄,卻不知能不能助他排憂解難?
三、
「子進,子進,我表演得可精彩啊?」過了半個時辰,緋綃出夠風頭,回來繼續喝酒,眉眼上都掛著笑意。
「公子,公子,這邊看啊!」樓下還有幾個性格輕佻的少女,在尖聲呼叫,似乎意猶未盡。
王子進望著那鶯鶯燕燕,只覺得無比失落,怕是與緋綃在一起,自己的終身大事永遠都沒有解決的一天了。
緋綃卻甚為得意,「店家,你這裡可有葡萄美酒?這般夏日,燒酒太過猛烈了!」
王子進看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這般熱愛享受,又該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那店小二已經拿來了一個木質小桶,那桶下放了一大快玄冰,在夏日裡冒著絲絲的白氣,緋綃見了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可惜沒有夜光杯,不然就再好不過了!」
說罷,一張臉上全是憂愁之色,以前就是面臨鬼怪也不見他臉上有半點愁緒。
「唉!」王子進又搖頭歎氣道:「你這般貪戀享受,真是無可救藥!」
哪知話剛剛說完,就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公子所言極是!」
王子進聽到有人附和,精神大振,「老丈可是說我?」
「不是,不是!」那老人穿著一身上好的棕色綢緞褂子,滿臉笑意,指著緋綃道:「我說的是這位公子所言極是!」
說罷,坐到二人旁邊,「喝葡萄美酒,就是要夜光杯才配得起,這位公子有如此雅興,老夫已經令人回府取夜光杯去了!」
緋綃斜眼看了一眼那老人,輕笑一聲,做了個揖道:「無功不受祿,老丈怕是有事相求吧!」
「這位公子真是聰明啊!」老人臉現焦急之色,「不瞞二位,我正是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解決不了,剛剛在樓下見這位公子小露身手,望能幫老夫解決難題!」
「在下姓胡!」緋綃聽了道,「還請先說一下事情原委。」
「胡公子,老夫姓劉,是西京都統蘇將軍的管家!」
王子進和緋綃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這蘇將軍又有何事能找得上他們呢?
卻聽那老人繼續道:「說來慚愧,我家小姐,今年年方十七,尚沒有許配人家。」
王子進聽了立刻來了精神,插話問道:「你家小姐可是絕色?」
「自是艷麗無雙!」那管家說著甚為自豪,好像連鬍子都往天上翹了翹:「蘇將軍把小姐看做掌上明珠,無比寵愛!可是,可是小姐最近卻遇到了大麻煩!」
「什麼麻煩?」王子進急道,簡直比那管家還要熱心。
「唉!」管家說著歎了口氣,「我家小姐被妖怪蠱惑,每日茶飯不思,身形日漸消瘦,請了好多的道士也驅不走那妖怪!」
「那妖怪是什麼模樣?可有人見過?」緋綃聽了,似乎有了興趣。
「自是見過!」那劉管家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緋綃道,「這樣說來那妖怪好像和這位公子長得甚為相似啊!也是面如冠玉,俊秀無雙,只是愛著青衣,臉上總是掛著一副謙和的笑容!」說罷又道,「可惜了那麼好的皮囊,竟然做這樣齷齪之事!」
緋綃聽了那管家描述,身子一斜,險些從椅子上翻下來,王子進則是一口酒差點就沒有噴到那管家臉上,兩人異口同聲道:「青綾!」
怎麼他不去重建綠竹村莊?跑到這繁華都市來尋花問柳來了?
四、
「你們二位和那妖孽認識?」那管家聽了,昏花的老眼中冒出驚訝的神采。
「不,不認識!」王子進急忙心虛的解釋:「我們在問他穿的衣服是不是青色綢子做成的!」
「是啊,是啊!」管家隨聲附和,「老夫活了一輩子還真的沒有看到過那種顏色的料子,像是湖水,又像是翡翠一樣的顏色!」末了又悄聲問:「聽說有一種蛇叫竹葉青,也是碧綠喜人,怕不是蛇妖吧!」
「此時不可妄下結論!」緋綃一聽與青綾有關,面色已經大大的不好看了。
王子進知道他在思量青綾出現在這鬧市中的原因,況且他們都是狐狸變的,又怎麼能自相殘殺?
正在此時,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提著一個錦緞包裹的盒子走了進來。那管家見了,急忙接過,掀開盒蓋,只見裡面寶光流動,一對晶瑩剔透的琉璃杯子正擺在那錦盒中央。
他愛惜的用手托起杯子,遞給緋綃道:「公子,請用!」
王子進眼見這管家一把年紀了,卻為了討好緋綃使盡渾身解數,正在為他不值,卻見緋綃伸手一擋,攔住了他遞出的杯子。
「恕在下不能插手此事,老丈請回吧!」說罷,留下滿桌的菜餚盒美酒,拂袖而去。
「緋綃,緋綃,等等我啊!」王子進急忙追了上去,那管家卻一把拉住王子進問道:「他說不能插手?沒說力不能及?是不是這位公子能夠驅走妖孽?」
「我說劉管家啊,你就放過我吧,我們都只是區區書生,那道士都沒有辦法的事我們又怎麼能解決?」他說完跟著緋綃一路小跑的往客棧的方向跑去。
回到客棧,緋綃就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不言不語,王子進見他心情不好,知道他是在為青綾的事情煩惱,也不好勸慰。
只見緋綃一身白衣,抱膝坐在窗沿上,身後是一片清冷的月光,勾畫出他臉龐美麗的輪廓,泛著似是大理石般不帶著血色的光澤。
「緋綃,緋綃,你早些休息吧,我要先去睡了!」
緋綃卻似沒有聽到,依舊坐在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