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之奇妙幻境 第3章 雪中央 (2)
    「你不要碰我!」馮公子一把摔開他,「我家就在附近,晚上也能走到,我要一個人走,不要任何人跟著!」

    他匆忙回去拿了細軟,又給差役看了舉薦文書,快步走出驛站,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來福,你去把他的行李挑過來,把他送到家,我在這裡等你!」

    來福急忙拿著馮公子的行李,與官差說明情況,也跟著去了。

    只剩下李彥一個人呆立在雪地中,當初父親出錢讓他去大城市見見世面,多結交名人雅士,為仕途鋪路,哪想這一去五年,自己卻連這樣兇惡的人也看不透。

    一時間不免心灰意懶,看了看雪景就回去睡了。

    只等明日來福回來再一起上路。

    哪想剛剛睡到半夜就被人推醒。

    「李兄,李兄,快醒醒啊!」

    李彥車馬勞頓,睡得正香,好不容易睜開惺忪睡眼,只見眼前一張如珠玉般的臉,黑髮如瀑,正是同車的那個美貌少年。

    「你,你不是走了嗎?怎生又回來了?」

    「莫要多說,李兄趕快與我走吧!」那少年拽著他就往前走。

    「喂!那也得等我穿好衣服啊!」李彥扭不過他,穿戴整齊,從行李裡取出貴重物品,裹緊衣服就跟著他走出大門。

    一推開客棧的大門,一股冷風夾著雪花就飄了進來,把他凍得發抖。

    「你確定要在這樣的天氣裡出去?」

    「不錯!」那少年回頭一笑,燦若春花,「李兄請信我!」

    李彥極不情願的跟著他走了,也不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倒想去看看再說,只是苦了來福,回來找不到他不知該怎麼哭呢?

    驛站旁邊的叢林中,從枯樹的陰影中走出一個人,拎著一把柴刀,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只差一點,不過不要緊,書生體弱,他很快就可以追上他們。

    他如老練的獵犬,快步追了過去,那刀上有紅黑色液體一點一點的滴落,在雪地上開了一串瑪瑙般的紅花。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彥漸漸腿腳麻木,實在是走不動了。

    「你要帶我去哪裡?能不能說一聲啊?」

    「快走吧,他就要追過來了!」那少年又伸手拽他起來。

    「誰?」李彥聽了一愣,「你說誰在追我?他為什麼追我?」

    那少年好看的雙眉一擰,「就是那個殺了好多人的吧,我也不甚清楚你們是怎麼叫他!」

    「不會,不會!」李彥聽了擺了擺手,「剛剛在驛站那賊人已經被官差宰了,你定是搞錯了!」

    「怎麼會錯?」少年輕笑一聲,眼裡有狡黠的光閃動,「那死了的賊人臉上刻了字不成?」

    李彥聽了只覺心中發冷,「你是說那賊人另有其人?」

    還沒等得到回答,就聽見背後的雪地裡傳來「簌簌」的聲音,正有人踏著雪,一步一步的緩緩走過來。

    兩人都是一驚,急忙向身後看去,只見一望無際的雪原中,一個身影正慢慢的從山下上來。

    先是只有一個黑色的剪影一樣的頭,後來是半截身子,再後來整個人都出來了。

    李彥見了這人,不驚反喜,「來福?你怎麼來了?」

    「公子!」來福一張窄臉上堆滿了笑容,「可找得我好苦啊!」

    李彥坐在雪地上,真正心花怒放,從來沒有覺得來福這樣可親過。

    而他身後的白衣少年,衣裾飄飄,一雙美目只是死死的盯住來福,眼中全是戒備的神色。

    五、

    「公子,你怎麼大半夜的跑到這裡來了?我回去見你不在便跟了出來。」

    「我就是著急回家,所以先行一步了!」

    「公子,把手給我,我扶著你回去!」來福一隻手伸向李彥面前。

    正巧李彥半夜趕路,已經把力氣全都用盡了,也急忙伸手去等來福拉他。

    哪知來福的手腕一翻,一把就牢牢的扣住了李彥的手腕。

    「你這是幹嗎?」李彥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趕快拉我起來啊!」

    可是緊接著眼前一花,烏光一閃,來福拿著一把烏黑的柴刀夾著風聲迎面劈下。

    李彥望著他平日熟悉的僕人猙獰的笑,和那沾了血的,索了命的刀,一時失神,目瞪口呆。

    這是怎麼了?這是來福嗎?怎麼平時熟悉的人全都變了?

    「去死吧!你!」來福這刀眼看就要劈下來,卻只聽「咯」的一聲,刀鋒生生的在半空中停住了。

    似乎是一刀砍在了木頭裡。

    卻見那個白衣的少年伸出一隻手,牢牢的抓住了來福的刀刃。

    「還不快逃!」那少年斜眼看了一眼李彥,平平淡淡的說道。

    「是,是,是!」李彥急忙手腳並用,飛快的往前跑,山上的積雪甚深,沒過膝蓋,他只知趔趔趄趄的逃命,完全沒有了方向。

    大概逃了十丈遠,他實在是跑不動了,趴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是了,是了,就是來福!

    他怎麼早沒有想到,任是官差本領再大,也萬萬不會想到到書院去找劫財害命的人。

    想著來福平日低順的眉眼,謙恭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像是踏進了一個巨大的圈套。看來他是把自己當成最後的獵物了,在這深山中殺了自己,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他了。

    此時遠處那個少年和來福鬥得甚歡,來福把一柄柴刀舞得呼嘯生風,完全不是平時低眉順眼的模樣。

    那少年卻身姿靈動,如一段白綾穿插於烏光中,每每都能在極危險的時候與刀鋒堪堪擦過。

    李彥在旁邊觀戰,手中捏了一把冷汗,這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一雙眼睛似乎還含著笑意,似乎在耍弄對手一般。

    只見兩個人越鬥越歡,來福生生砍了幾十刀都沒有砍到人,不禁氣喘吁吁。

    眼見那少年佔了上風,李彥不由暗中叫好。

    狂風暴雪中,一個是玉樹臨風,一個是凶神惡煞,兩個人僵持不下,似乎這風雪全然不關他們的事。

    李彥在一邊觀戰,又覺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坐視不理,急忙要去尋一個順手的東西去助戰。哪知東西還沒有尋著,就覺得身後似乎有人過來了。

    這深山雪夜,怎麼還會有其他人?

    他回頭一看,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見不遠處有一個白衣的女人正緩緩的朝他走來。

    那個女人的白衣破落,頭髮披散,隨著冷風飄搖。整個人都帶著一種陰冷的死氣,夾著落雪,狀如鬼魅。

    李彥見了,嚇得一下就坐在了地上,這難道就是血女嗎?

    只見那女人飄飄乎乎,輕輕巧巧的走到李彥身邊,只是輕輕的瞥了他一眼,就與他擦肩而過。

    那是冷冷的,沒有任何生氣的眸子。

    而最讓他害怕的,卻還是那女人的雙足,纖白晶瑩,沒有穿鞋,輕靈的踩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突然覺得意識不清,身體虛軟,似乎靈魂都被寒冷帶走。

    緩緩的,委頓的,栽倒在雪地上!

    那個女人,正漸漸的遠離他的視線,往不遠處正搏鬥的二人走過去。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世間的風景,留戀的閉上了眼睛。

    多麼美啊,這漫天的,無塵的,脫俗的白色。

    昔日的自己,又何曾想到?

    這給他的童年帶來了多少歡樂的白色,竟成了他最後的墳墓!

    六、

    好像有一生那樣長久,李彥只覺得掌心溫暖,似乎握著一塊炭火。

    「李兄,李兄,快點醒醒啊!」耳邊是那少年清脆好聽的聲音。

    這是地獄嗎?自己死了倒也罷了,怎麼竟連累了別人?

    「我們還要趕路啊!」

    「趕路?」他急忙睜開眼睛,頭頂是深藍的天幕,片片雪花如鵝毛般飄灑下來。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說:「我還活著?」

    只見旁邊的人輕聲一笑,「自是活著!」

    李彥急忙坐了起來,摸摸自己的頭臉,突然興奮異常,「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沒死!」

    「對了,來福呢?」他突然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在那邊!」白衣的少年伸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躺著的人。

    李彥遠遠的看著,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顫聲道:「你殺了他?」

    那少年卻不置可否,帶著他直往前走。

    只見來福緊緊的握著柴刀,圓睜著一雙眼,臉色鐵青,赤著雙腳倒在雪地中,似乎是活活凍死的。

    李彥見了不由心酸,這個陪伴了他一年多的僕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們走吧!」那少年伸手拉住李彥,牽著他往前走去。

    李彥只覺得渾身無力,「來福是怎樣死的?」

    「凍死的!」那少年只是在前面牽著他走,並不回頭。

    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又想起了那個白色衣服的女人還有來福光著的腳。

    「莫非是雪妖?」

    「雪妖只跟著血腥味重的人,會帶走他們罪孽深重的靈魂。」

    是嗎?帶走人的靈魂嗎?來福那兇惡的臉龐,依舊讓他心有餘悸,這一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

    「這麼說馮公子已然遇難了嗎?」

    那少年卻並不答,只是拉著他繼續趕路。

    李彥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一時心酸,哽咽道:「我去蘇州遊學幾年,哪知卻連自己身邊的人都看不透,還陪上了自己同窗的性命!」

    「李兄莫要自責!」那少年寬慰他,「富貴有命,生死在天,旁人也是沒有辦法的!」

    「當初聽我娘的話就好了,如果不覬覦仕途,便沒有這樣的事發生!」

    他傷心過度,只知迷迷茫茫的邁動雙腿。

    眼前那少年的身影纖弱,白衣飄飄,似乎隨時都要乘風飛去。

    卻根本沒有發現,身後晶瑩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個人的,

    長長的,寂寞的足跡。

    也不知行了多久,李彥只覺得渾身發軟,惶惶忽忽,這一晚上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不行,在這樣的雪地裡躺下無異於自尋死路!」那少年拉著腿腳不穩的他,堅定的趕路。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這樣救我?」

    「我吃了你的鴨子,定當報答啊!」

    「哈哈哈!」李彥似是聽了一個很好的笑話,這一晚上,不過為了貪圖錢財,舊交都變成了魔煞,倒是萍水相逢的人,只為了區區一個鴨子而捨命相救。

    如果這是人生,也太過傳奇。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雪影中,出現了一個飄飄忽忽的光,似螢火蟲般照亮了白雪中的前途。

    「那是什麼光?」李彥奇道,「是黃泉路上的引路燈嗎?」

    哪知這話問出去就沒有得到回答。

    他四處一望,周圍一片白雪,哪裡有什麼白衣的少年?

    這一切是夢嗎?如果是夢,也過分真實了一些。

    還沒等他想完,就聽見遠遠的有人喊他:「公子,是公子嗎?」

    正是自己家家奴的聲音。

    李彥一時喜極而啼,急忙應了一聲,直往那光的方向去了。果然走近一看,有十幾個僕人正打著燈籠找他,為首的真是他家的管家。

    「公子,你可讓我們找得好苦啊!」那個老管家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我們聽說驛站那邊出了事,老爺太太放心不下你,就派人去接你,哪想你已經從驛站跑了出來,這才在這深山中尋找。」

    「父親也來了?」李彥聽了又驚又喜。

    「老爺就在那邊!」

    李彥只見一個人騎在馬上,穿著厚厚的棉衣,頭髮上似染了秋霜,正在向他微笑,他見了這人,又覺得兩眼濡濕了。

    不過五年不見,他的父親,已經被歲月染上了更多的風霜。

    七、

    「彥兒啊!你受苦了,快隨我回去吧!」

    李彥見了父親,急忙把這一路所見所聞告訴給老父。

    「爹,我真的見到了雪妖啊,正是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

    哪知他父親眼中卻閃出了狡黠的光,朝他笑道:「這世上是沒有雪妖的!」

    「可是我親眼看到的!」李彥急忙又仔細的描述了一遍。

    老人但笑不語,似乎在想著一件極好玩的事。

    兩人又行了片刻,只聽父親說道:「彥兒啊,有些事情,為父一直瞞你!」

    「什麼事?」李彥聽了心中又是一震,生怕再聽到什麼駭人的消息。

    「咳!」父親咳嗽了一聲,似乎有的話不便出口,「我與你娘年輕的時候,經常在晚上幽會,談詩論畫什麼的!」

    「那又怎樣?」這話好像和他今晚的經歷沒有多大關係啊?

    「可是,你知道,這被別人知道名聲不大好,咱們這裡雪又多!於是你娘就經常穿著白色的衣服出來,比較不惹人注目……」

    聽到這裡,他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了。

    「那個,夜路上難免撞到幾個人,或者被人偷瞧了去!」他父親說著似乎極為不好意思,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後、後來,咱們這就開始流行雪妖的傳說了!」

    李彥聽了一呆,這,這就是雪妖的真相嗎?

    他聽了十幾年的傳說,竟有一個如此柔情蜜意的謎底。

    不遠處的一個雕花的馬車旁,站著一個中年的婦人,正望著他們來的方向,兩眼嚼著淚花。

    她的雲鬢被風吹起,滿臉慈悲之色,站在滿地的白雪中,寶相端莊,宛如觀音。

    李彥看著她的母親激動萬分,這也許就是雪妖的真身也未嘗不可。

    可是如果世上是沒有雪妖的,如果這只是一個誤會的話,那他今晚的所見又是什麼?

    在雪中央的,緊緊的拉著他的手,冒著風雪趕路的又是誰?

    他攤開自己握著韁繩的右手,裡面緊緊的抓著一個破筆。

    藉著縈縈的火光,可以看到那竹子做的筆桿上,有一個清晰的傷痕。

    那是一個被柴刀砍破的痕跡。

    他笑了一下,又握緊了那桿筆,好像又見那白衣的少年,在風雪中牽著他的手,一直鼓勵他前行。

    也許世間的事皆是如此,如果過分的去追究,就不會有傳奇。

    就讓這今晚的白雪,成就他一生的傳奇吧。

    「娘!」他想到這裡,喊了一聲,策馬向前奔去,從來都沒有覺得心裡這樣喜樂平安過。

    山中的白雪皚皚,似乎月亮都要被這雪掩埋,隱去了光輝,一行車馬漸漸的消失在雪的盡頭。

    而遠處的山峰上,一隻白色的狐狸,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車轍,眼光靈動,似乎輕笑一聲,一擺尾巴,轉身就去了。

    深山中又回歸寂靜,只餘下漫天飛雪,似要將天地淹沒。

    是的,白雪的中央,本沒有什麼。

    留下的故事,

    都在我們的心中。

    雪中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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