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的時候,沒帶走奇奇。他甚至在跨出門的那一刻,連頭都沒有回。而奇奇,卻在父親走後,不安分地叫來叫去,連飯都不肯好好地吃。父親還是不合,到家兩天後便打來了電話。跟我絮叨完一大堆廢話之後,他突然有點羞澀地懇求道:「我能和奇奇說說悄悄話嗎?」我一笑,隨即將奇奇抱到電話旁邊來,將話筒對準了它。奇奇在父親的呼喚裡,突然興奮地叫了一聲。它繞著電話轉來轉去,似乎想把父親從電話裡救出來。起初聽不清父親在說些什麼,在奇奇的前爪不老實地動了一下後,父親的聲音突然地大起來。我猜想定是奇奇不小心按了「免提」,但父親卻不知道,依然在說著他不肯讓我聽見的悄悄話:「奇奇,你最愛最想的人是不是爸爸,如果是,就叫一聲讓我知道,不是的話,就叫兩聲。」在父親的聲音裡溫順下來的奇奇,果然溫柔地「汪」。叫了一聲。然後我聽見父親繼續絮叨下去:「奇奇,將來等你嫁人了,不會忘了爸爸吧?如果爸爸有一天老得走不動了,你也不會煩我吧?要是你有苦處了,一定記得最先和爸爸說,知道嗎?還有,你要找個好人嫁了,不要像爸爸,脾氣壞,連花手絹都不知道給女兒買,記住了嗎?」
我在奇奇一連串的「汪汪」叫聲裡,突然地流出淚來。我老去的父親,他給奇奇的每一份愛,對奇奇說過的每一句話,原不過都是給他深愛的女兒。
感恩箴言
曾經,我們以為父親會永久地陪在自己的身邊;曾經,我們以為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回報父親的愛;曾經,我們以為父親的生命能一直與自己同在。然而,曾經畢竟只是曾經,無論多麼地不願意,父親都在我們還來不及珍惜的時候慢慢蒼老、遠去。
爸爸的冰糖葫蘆
我手裡拿著一個鮮紅晶瑩的冰糖葫蘆,那鮮紅是血的顏色,那晶瑩是汗的光澤,咬了一口,又酸又甜,我不禁掉了淚。
1997年春節前夕,因為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一直到臘月三十我才坐上了回家的列車。車窗外大雪紛紛揚揚,漫山遍野銀裝素裹,我很激動——一半源於美麗的雪,一半源於已經一年多沒有見到的父母。
下了火車又換乘汽車,在鄉政府門前停下來時已經是下午5點了,家在6里外的農村,我只能步行回家了。下了車,街上人很少,不遠處有一個人正推著自行車賣冰糖葫蘆,插在草桿子上的冰糖葫蘆依然紅得耀目,賣糖葫蘆的人身上落滿雪花,被許多小孩圍在中間。糖葫蘆賣得很快,他有點應接不暇,有的小孩趁機抓了糖葫蘆就跑,他也不敢攆。我想起小侄女葉子,該3歲了,很愛吃糖葫蘆,於是我走上前去。
但突然之間,我被自己的發現驚呆了——父親?那賣糖葫蘆的長者竟是父親!我呆了半晌,才喊了一聲:「爸!」父親回過頭來,發現是我,滿臉的笑容將原本滄桑的臉擠得更皺,眉上臉上的雪花正簌簌消融成水。我的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想到久別的父親竟這樣與我見了面。
一會兒工夫,糖葫蘆就賣完了,我們一起回家,我想馱父親,但父親執意要帶我,他說:「你坐那麼長時間的車,太累了。」就這樣,我們父子倆在漫天風雪中回到了家。
家裡到處堆著山楂,我問母親:「下這麼大雪,父親怎麼還去賣糖葫蘆?」兩年前的一場車禍使父親原本強健的身體變得衰弱,更何況,年齡不饒人。
母親說:「你爸是去接你,順便賣賣糖葫蘆,也不知你到底哪一天回來,已經連續好幾天了。」我的鼻子一酸,轉身進屋去和葉子玩。大年初一那天早上5點多鐘,我正在酣睡,被母親推醒:原來父親已經在做糖葫蘆了,母親讓我去幫幫忙。
我到廚房時,父親已經將糖葫蘆做好了,放在案板上晾著。我說:「大年初一為啥還去賣冰糖葫蘆?」沉默了半晌,父親說:「過年哩,娃娃都有壓歲錢,大年初一吃的東西才好賣!」
「為掙幾個錢連年都不過啦!」我心疼父親。父親無語,自顧自地將冷卻的冰糖葫蘆收入紙箱,拿了插葫蘆的草桿子,往自行車上扎。
母親讓我陪父親一塊去,我正要穿大衣同去,父親卻說:「你不用去啦!一會兒就完。」說完,用一根粗繩將腰中的棉襖一捆,推著車出了門。父親走後,我和母親閒聊,又問母親:「大年初一也去賣糖葫蘆,不值!」
母親說:「孩子,你爸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我很驚訝。
「年前你來信說,年後想和梅子結婚,你爸尋思著,你工作才兩年,梅子剛工作,你們沒有錢,梅子那麼嬌貴的女娃子,不嫌你當教師的清貧,可我和你爸過意不去,我們想攢點錢,給梅子買個項鏈,買個戒指,城裡興這個。
唉!俗話說:人過40不學藝,你爸做了一輩子廚師,60多歲的人,又要學做糖葫蘆,可真難為他啦,剛開始不會做,要麼把糖燒焦,要麼做得太軟,糖葫蘆粘在一起了。一次你爸去賣糖葫蘆,做得太軟,拿在手裡糖往下掉,兩手都是糖,粘得連錢都沒法給人找……」
不等母親說完,我就推車出了門。果然在鄉政府門前找到了被許多小孩圍住的父親。正忙著賣糖葫蘆的父親抬頭看見我時臉上有一種極複雜的表情掠過,窮於應付的他對我說:「你來收錢。」
賣完後剛回到家,父親就說:「我再做一些,今天能賣!」說罷又鑽進了廚房。但是第二次賣得並不好,剩下許多。晚上,侄女葉子喊著要吃糖葫蘆,父親取了一支,小侄女拿著笑了。父親給了我一支,說:「快吃,多吃幾根,今天賣不完,明天就沒法賣了——鮮也不鮮了。」看著剩下的那一大堆冰糖葫蘆,我發愁了,母親說:「沒事,賣不成咱自己吃,去年一個冬天我和葉子沒少吃你爸賣剩的糖葫蘆。」我手裡拿著一個鮮紅晶瑩的冰糖葫蘆,那鮮紅是血的顏色,那晶瑩是汗的光澤,咬了一口,又酸又甜,我不禁掉了淚。過完春節我要離家時,父親拿出新新舊舊的2000元錢塞到我的手裡說:「給梅子買個戒指,買串項鏈。」拿著錢我心裡酸酸的難受,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白髮的父母,這錢已經沒有用了:就在我回家前的兩天,梅子因為我沒有給她買個訂婚戒指就與我吵架,後來又提出分手。
「都說冰糖葫蘆酸,酸裡面它裹著甜;都說冰糖葫蘆甜,可甜裡面它透著酸……」每當這首歌響起時,我就想掉淚。
感恩箴言
父愛總是在用最單純的形式向我們展示著最讓人感動的一面。能夠為父親所關愛,是作為兒女的一種甜蜜的幸福,但我們也無法忽略這種甜蜜中隱含的酸楚,因為這種幸福包含著父親與自己淡淡的淚水。
相隔42年的愛
母親走得早,她和父親相依為命。父親參加過抗日戰爭,打過鬼子,解放戰爭時期,他又奉命潛入上海,打入了一個國民黨特務機構,秘密從事情報工作,直到迎來全國解放。「文革」開始後,父親三天兩頭被人傳去問話,要他徹底交代歷史問題。那是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天,一夥人剛抄了他的家,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又找上門來。父親問他找誰,陌生人一看到父親,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我是您的兒子啊!」父親渾身一顫,旋即恢復了平靜,冷冷地說:「你認錯人了,我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年輕人擦乾眼淚,從包裡拿出一封介紹信和一張照片,遞給父親:「沒錯,這不是您的照片嗎?」父親接過來,看也沒看就扔在地上,忽然變臉了:「我沒有兒子,你走,趕快走!」再無商量的餘地,年輕人一臉失望地走了。她站在一旁,好奇地撿起照片看了一眼,父親一把奪去,撕得粉碎。
雖然只看了一眼,她卻敢肯定,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父親。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難道父親真有歷史問題?不等她心中的謎團解開,第二天晚上,父親就被一夥人帶走了,被送到一個很遠的採石場,接受勞動改造。
一晃十年,「文革」結束,父親的噩夢也隨之結束,人雖出來了,可政治上還沒得到平反。不久,當年那個神秘的陌生人又來過一次,硬說他是父親的兒子。
父親說:「你走吧,我根本沒有兒子,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一定是你弄錯了。」那人無奈地走了。
江湖血雨腥風,直到80年代末,父親才得到徹底平反,恢復了黨籍和名譽。父親才向她吐露了實情,那是一個塵封近半個世紀的秘密。抗戰勝利後,父親和一名小學教師結了婚,一年後生下一個兒子。在兒子半歲時,妻子不幸染病身亡,緊接著解放戰爭全面爆發,組織命令他立即趕赴上海,從事地下工作。臨走前,他把兒子托付給了當地一位大嫂,並留下地址和一張自己的照片,作為日後父子相認的信物。等到戰爭結束,他重回故地時,早已物是人非。茫茫人海,到哪去找那位好心的大嫂和親生兒子啊?女兒是他第二次婚姻的結晶。
她忍不住問:「當年大哥兩次找上門來,你為何死活不肯相認,還要趕他走呢?」父親無奈地搖頭:「這麼多年,我每天做夢都夢見你大哥啊,可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正在接受審查,如果你大哥突然有了一個『反革命』的父親,他還有前途嗎?第二次他來,雖然我放出來了,可是我還沒得到平反,只要一天沒有平反,我就不敢認你大哥啊。」父親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她不敢想像,為了兒子的前途,父親竟獨自一人承受了40多年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