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喜在張蘭出事幾天後的,去了張蘭的家裡,張海給陳喜和賈大為的日記裡是這樣寫:
如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選擇怎麼死?你會怎麼回答?
我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個所謂的家,這兩年有多少改變,又有多少沒改變。
當我還是拖著兩年前的那個碩大的皮質旅行箱走在家回家的路上,我感覺張海此時的腳步要比兩年前離開時要沉重的多,從皮箱裡掏出那把用了20多年的鑰匙,忐忑不安地****鑰匙孔,轉動的那一刻,突然心底裡好像放下了什麼,鬆了一口氣。
「卡噠」門被打開了。我在洛河的那兩年,曾經做了多少次這樣的夢:我慌忙地跑回家,卻發現手裡的那把鑰匙怎麼也打不開門,背後的成傑和她越逼越近。一個在說,張蘭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老子給你吃的給你用的,你還不滿意,每天擺著個臭臉給誰看,給老子回家去!她在說張蘭你這個婊子,你就是一個窮人,這輩子,你跟張海,你們全家人都是窮人!
不過,那都只是個夢。打開門後,母親很快就出現在張海面前,還來不及把頭抬起,就順口而出,「鳴鳴,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當她抬頭的那一刻,張海想張海是清楚的看清她眼裡閃爍著淚花。我們半天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就是愣在哪裡,直到房間裡傳出父親的聲音:「老婆子,誰來了?」
「老頭兒,是蘭蘭,是蘭蘭回來啦!」
「張蘭?」父親帶著意外的聲音,蹣跚著出來了。
現在我眼前父親蒼老了許多,身板都直不起來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精力充沛的父親了。我強忍著不讓眼淚往下流,哽咽地說:「爸!媽!女兒不孝,女兒回來了!」
我使勁地抱著他們。
三個人哭成了淚人。
「女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在那麼風風雨雨的兩年之後,我再見到張海。張海變了,他對張海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在意,甚至是不滿,我並不知道這兩年間,我的離開使他改變了什麼。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感覺如釋重負,他進我的房間,為我蓋嚴實了被子,我才知道張海其實一直都不曾變過,變得只是我自己,而且還回不去了。他離開我的房間後,我坐了起來,點起一根煙,最後看了看那張和成傑親暱的照片,成傑,你帶給我的一切,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釋懷了,所以我只有這麼做才能解脫…照片被我點著了,慢慢的燃燒,會燃燒成灰燼,被風吹散…我想我們都抵擋不過歲月,慢慢的,父親開始嘮叨,囉嗦了,開始疑心重重了,開始體力不如當年了。我想您以後要多鍛煉鍛煉身體,不要那麼晚睡了,不要熬夜了,能戒煙就戒吧,不能戒就少抽點吧,不要多喝酒了,您自己知道喝多了身體會不舒服。母親也是一樣,我知道你一直想跟我好好溝通,可是我的脾氣實在不好,我一直以為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好了。小時候我總是要什麼你就給我什麼,我也想過將來我也會這樣待你,只要我怕現在來不及了。張海,其實很多事情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將那些話說出口,所以最後還是裝作自己不知道。
這個家,給了我很多。就忘記我曾經做過的那些讓你們傷心的話和事。很多很多謝謝。很多很多對不起。我愛你們,但是愛不下去了,所以我最後還是選擇離開了…如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選擇怎麼死?你會怎麼回答我的答案是,我想把我的靈魂和身體都埋葬在海裡,那麼無論你們走到哪裡,我都會永遠在你們的身邊…在張海的記憶中,那幾天張蘭一直喜歡蜷縮在床上,臉上赫然都是扭曲痛苦的表情。父母都坐在她的床邊,給她按摩。
但是她還是覺得身體難受,也不說是什麼難受。有時候只是在那裡說疼得不行,要吃藥。
父母都不給她吃藥。
她就暗暗地從櫃子裡翻出一些緩釋膠囊,然後嚥著口水吞下去。被張海看到了幾次,張海就把她的這些藥丸全部丟在地上。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張海,「張海你這是要害死我,你不想讓我活,你就直說,要不你拿把刀殺了我。」張海默默地抱著她。
張蘭漸漸停止了哭泣,跟一個小孩子一樣,安靜的睡著了。
這個姐姐缺乏安全感,缺乏心裡的慰籍,在她心緒無常的時候,每當張海抱著她,她就會安靜。其實張海也給予不了什麼太多。她受過太多的傷,太多的苦痛。一個人背負著她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愛情、工作、親情,統統丟失的時候,再堅強的人也會累垮。
「張蘭。你走了以後,父親染上了煙癮,因為你的事情,他沒少責罵過我和母親。這個家庭因為你的離開而充滿了陰霾。兩年之間,母親一想起你,一有人提到你,就會哭,她說一個母親最怕就是不知道子女過得怎麼樣,生怕她受到了什麼傷害。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痛,她也痛。」張海的聲音低沉、朦朧而又哽咽,「而我,張海,永遠是你唯一的親弟弟我也怨過你,也恨過你,但你一直是張海唯一的姐姐,血脈相連。張海負氣,是因為張海年輕氣盛,因為我不想父母再為你傷心,張海希望你能夠吸取教訓,不再做出不計後果的事情。你走了,縱使你幸福了,我們也不會快樂。因為我們四個人是一家子。」
張蘭的呼吸很均勻,在張海的肩膀上,甜甜的睡著了。
她的疼痛突然間消失了,整個屋子都有香水夾雜著濃烈的藥味。
張海也不覺得刺鼻,默默的看著床頭上的那個叫成傑的男人。
他的笑容確實有股無窮的魅力,對著她,也是許許溫柔。這樣的日子,本應該過得如有溫熱陽光的下午一般。暖暖,不會有什麼傷感的心情。
張蘭的日誌,張海都放回了原位,她不知道張海動過。張海腦海中慢慢飄過日誌裡的「故事」,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
有弟弟在。
小時候,張海也喜歡這樣跟鄰居家的孩子這樣說,不許欺負自己的姐姐,然後跟小張蘭說,姐姐不哭,有弟弟在。
張蘭日誌裡的一個沒有日期的小段落:
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就能讓很多事不成為擔負。
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開闊,就能不聽到閒言碎語。
然而,我錯了。
因為堅強,所以別人以為張海可以經得起打擊,更加變本加厲地傷害。
因為開闊,我就會收到更多的閒言碎語。
難過的時候,一個抱著自己,在馬路上哭。
想起往事,坐著公交車的時候,也會不由己地抹淚。
確信沒有人看到的時候,才不會佯裝堅強。
有些坎,我過得去。
有些天塹,我只好唯命。
張蘭不脆弱,只是怕了。
陳喜的預感居然成真了,張蘭果然出事了。
這一切對張海、對父母、對其他一些熟識她的朋友,還是預料之內的。卻沒有人做好任何思想準備。因為張海們不捨得她的離去,無論是哪個關係,都期冀她能慢慢地脫離這層陰霾,陰霾未有脫離的那刻,張蘭就這麼輕飄飄地走了。
張蘭最後選擇了割腕,她表情最後一剎凝固在時光的某聲滴答裡。
痛苦,嘴角有冷冷的提起。
張海打開門,她已然蜷縮在一起,血如同曼陀羅般綻放。
氣若游絲的她,緊緊的閉著眼睛。她最後都沒有留下什麼遺言,只是把那本日誌放在桌子上,赫然醒目。
張海的聲嘶力竭,她漸漸都聽不到了。
她再也沒有力氣能回答張海,眼裡有淚水,噙不住,就長長地劃過臉頰。
也再也聽不到張蘭的聲音,家裡空蕩蕩的。
她的房間裡還有淡淡的香水味,藥味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夏曉樂在校門口攔住陳喜,那個時節已經是冬季了。
陳喜得到這個消息是賈大為告訴他的,賈大為這個一輩子都沒流過眼淚的人,居然哽咽了。
張蘭已經消失在陳喜的生活中有一個月了。
胡馨懷著敵意的看著她,倒不是因為夏曉樂跟張蘭合不來,而是這個女人習慣性地在眼裡閃著狐媚。她比張蘭年紀小了一年,卻比張蘭在社會上的經驗豐富。張蘭曾經說過,這個女人一直比她的運氣好。無論愛情與工作。
「張蘭真的死了?」
陳喜冷眼相對,「夏老師,這個您不必再來問吧,全校都知道了。」
「她怎麼死的?」
「夏老師,張老師都已經不在了,您……」陳喜只想遺忘了,不想再提起張蘭,寧可希望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在萬山完小出現過一樣。一提起,傷心欲裂。
胡馨看著遠方。
有個小孩子在逗一隻貓。
夏曉樂緩緩地問道,「張蘭負責的事情,賈校長交給我了,你還是先前她如何教的先備戰吧。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的。」
陳喜點點頭。
萬山完小所處的這個地方,就要下雪了,每日的穹頂是昏暗的。
「如果下雪了,喜哥哥能放下一天的時間陪陪馨馨嗎?」胡馨可憐巴巴地看著陳喜。
陳喜點點頭,「好啊好啊,胡馨要玩什麼?」
「玩雪。喜哥哥一直沒陪馨馨玩過。」在這樣的世界裡,只有胡馨還是純白如同薔薇花一樣。
也許下雪了,大地會更加清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