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解析 第38章 ·夢的素材與來源 (14)
    俄狄浦斯王殺父娶母就是一種願望的達成——一種童年時候願望的達成,可我們比他幸運的是,我們其實並沒有變成心理症,而可以成功地將對母親的一種性衝動逐漸地收回,並逐漸忘掉對父親的嫉妒仇恨。我們就是這樣,由兒童時的心願達成的對象身上收回了這些原始願望,而盡其可能地給予壓制。一旦文學家出於人性的探究而發掘出關於俄狄浦斯的罪惡時,他使我們看到了內在的自我,而發現即便又受到壓制,這些願望其實仍然存在於心底。就讓我們來看一下這結尾鮮明的道白:「……看吧!這就是俄狄浦斯,他不只解開了宇宙之謎,帶來權勢,他的財產被全部國民所羨慕。可是看吧!他現在卻處於這麼可怕的厄運中!」這段直白的告誡深刻地打動了我們。因為自競爭時代以來,我們就一直傲氣地自認為如何聰明,如何有辦法。正如俄狄浦斯那樣,我們看不到人類與生俱來的慾望和自然所賜予我們的負擔,而一旦這些現實得到實現,我們大多是很不願正視這童年的往事的。

    在索福克勒斯這部悲劇裡,我們可以發現有關俄狄浦斯的故事是從很早之前的夢中得來的線索,而其內容大多是由於童年時第一個性衝動引發該兒童與雙親的關係受到痛苦的折磨。那個時候約卡士達曾經為了安慰還不知道其身份、為神諭而擔心的俄狄浦斯說,她覺得有些人常夢見的事,未必有什麼重大意義,比如說:「有很多人常夢到娶了自己的母親,可對這種夢如果能一笑置之,都能過得很好。」夢見與自己母親性交的人也不少,可人們卻對此而大感憤怒、驚訝而不能明白,由此來看我們不難找出要明白這種悲劇和父親之死的夢,關鍵到底是在哪裡。俄狄浦斯的故事,實際上就是對這兩種「典型的夢」所產生的幻想的強烈的反應,而也就像在成人身上一樣,這種內存不得不加上改裝的感情,所以故事的內容經常摻入恐怖和自我懲罰的結果,其實最後形成的情景已經經過了另外的潤色加工而無法辨認了,只有這樣,才合乎神學的意旨。當然,這部作品與其他作品一樣,神力的萬能與人類的責任心其實是很難達成一致的。

    另外一個偉大的文學悲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也與《俄狄浦斯王》一樣來自同一本源。可因為不同時代的差距——這段埋藏文明和人類感情生活的歷史,導致對這同樣的材料作出不同的處理。在《俄狄浦斯王》中,兒童的願望和幻想都被表現出來而且可由夢境看出底細;而在《哈姆雷特》中,這些都被壓制著,我們只有像發現心理症病人的有關事實一樣,通過這種過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應才能看出其存在。在更近代的戲劇裡,英雄人物的性格大部分摻入了很多猶豫不決的色彩,其實這已構成悲劇決定性效果不可或缺的因素。這個劇本主要也就在於刻畫哈姆雷特要完成加在他身上的報復使命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猶豫的痛苦。原劇並沒有提及這猶豫的因素和動機,而各種不同的解釋都沒辦法使人滿意。

    按照現在流行的看法,這是歌德開始提出的,哈姆雷特代表人類中一種特殊的人類類型——他們的生命活力多半因過分的智力活動而癱瘓——「用腦過度,體力日衰」;而另外一種觀點認為,莎翁在此顯示給我們的是,一種所謂「神經衰弱」的病態和優柔寡斷的性格。但是,從整個劇情來看,《哈姆雷特》絕對不是用來表現一種無能的性格。從兩個不同的場合,我們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表現:一次是他故意地、富有技巧地,甚至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兩名謀害他的朝臣;另一次是在憤怒下,殺死了躲在掛屏後的竊聽者。那麼,為什麼他對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作卻遲遲不前呢?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項工作擁有某種特殊性,哈姆雷特可以隨心所欲,可卻對他的殺父仇人,那位篡其王位、奪其母后的壞人無能為力——那是因為這人的所作所為正是他自己在童年時想了很久的慾望的實現,所以對仇人的仇恨早被良心的自責不安所代替。因為良心告訴他,自己實際上比這位殺父娶母的兇手好不到哪裡去。

    那麼在這裡,我是把故事中的人物潛意識所含的思想提高到意識界來加以詳細說明了;如果有人覺得哈姆雷特是一個歇斯底里症的病人,那麼我不得不承認這是由我的解釋而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結果。他在與奧菲莉亞的對話中所表現出的性變態,也與這種推斷的結果相吻合——在此之後幾年裡,這種性變態一直盤踞在莎翁的心中,直到最後他才寫出了那《雅典的泰門》。當然,我們其實可以說,哈姆雷特的遭遇實際上是影射莎翁自己的心理。布蘭德在對莎翁的研究報告(1896年)中指出,這個劇本是在莎翁的父親死後沒多長時間寫出的(1601年)。

    也就是說,他童年時對父親的情感復甦了。還有,我們可能知道,莎翁早夭的兒子,也是叫「哈姆涅特」(發音與哈姆雷特相似)。正如《哈 姆雷特》處理人子與父親的關係那樣,他另一部與此同時期的作品《麥克白》則是以「無子」為題材的。正如所有心理症的症狀和夢的內容,都能經得起「過分的解釋」,甚至有時候是需要經過一段「過分的解釋」才能看出其真相一樣,我們對所有真正的文學作品,也要通過文學家心靈中的動機、衝動去認識,而且需要承認,它可能有兩種以上的解釋。在這裡,我只想就這位富有創意的文學家心靈衝動中隱含著的最深的一層來加以討論。

    關於這一類親友之死的「典型的夢」,我想用一般夢的觀點再說幾句。這些夢顯示給我們一些很不一般的狀態,它讓一些潛在想法所構成的夢意,躲過「審核制度」,而以本來的面目表現出來,而這其實只有在一種特殊狀況下才有可能發生。以下兩種因素有助於這種夢意的形成:第一,我們心中肯定潛藏著一種願望,我們完全相信,這些願望在做夢時也不會被發現,於是「夢的審核制度」對這種怪異念頭毫無戒備。就像所羅門法典,當年就沒預想到要加設一條有關殺父之罪的刑律一樣;第二,在這樣的特殊情況下,潛在的、意想不到的願望經常以某種對親人生命關心的形式,對當天遺留下來的感受產生讓步。但是焦灼肯定會利用相對應的願望如影隨形地步入夢境。因此,在夢中這種願望經常能被白天對他人的關心所掩蓋。但是如果有人覺得夢只不過是夜以繼日的心靈的活動,才把這種親友之死的夢排除在一般夢的解說以外的話,那麼這些解釋也就更加簡單,而一些遺留下來的難題就再不需要加以深究了。

    試著進一步研究這種夢和「焦灼夢」之間的聯繫,是很有意義的。在親人死亡的夢裡,潛在的願望大都能避開「審核制度」,而不受它改裝,因此帶來夢中所感受的傷痛情感。同樣,「焦灼的夢」也只有在「審核制度」所有的或部分受到壓制時才可能發生。而另一方面,一旦由肉體來源引發了真實的焦灼感,則那強大的「審核制度」便將抬頭。因而,我們能很清晰地看出心靈如此運用其審核制度來「改裝」夢內容的用意——只有這樣做,「才能避免焦灼或其他形式的痛苦後果」。

    在前面,我已提及過兒童心理中的自我主義,現在我要再次強調這一點,因為夢也保存了這份原有特點,因此我們很容易由此看出其間的關係。夢都以絕對的自我為中心,都可找到所愛的自我,甚至可能以經過改裝的面目出現。而夢中所達成的願望也都是這種自我的願望。表面看來「利他」的夢,實際上都是「利己」的。下面我將再舉出幾個看似有悖於這種說法的例子進行分析:

    夢之一

    有一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在一個書攤上看到一本我很感興趣的收集本(藝術作品、歷史、成名藝術家的專集)。這本新集的書名叫《著名的演說》(或《著名的演說力》),而出現的第一個人物叫萊歇爾博士。

    分析時,我對這個德國反對黨的萊歇爾——一個有名的大演說家,居然會在我夢中出現而心感納悶。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幾天之前我開始對幾位新病人做心理治療,一天要花掉十到十二個小時,因此我自己就成了長篇大論的演說者了。

    夢之二

    在另一個場合,我夢見一名我結識的大學教授告訴我:「我兒子最近得了近視。」隨後是一些簡單的對話,而緊接著的第三部分就出現了我和我的長子。

    就這個夢的隱意來看,這位教授和他兒子只是用來影射我和我的長子的,後面我會就其中另一個特點再詳細地討論這個夢。

    夢之三

    一個還沒到四歲的男童告訴我他的夢:他夢見一個很大的畫有花卉的大盤子裡,放著一大塊烤肉,那些肉並未切碎,卻突然之間一下子被吃光了,可他卻沒看見是誰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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