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自己的身體正受著病痛的折磨,還堅持每天為病人做八到十小時的心理治療,也稱得上是盡心盡職了。可我也深知,如果沒有理想的健康狀態,的確沒辦法再將這繁多吃力的工作繼續干下去了。而在夢中又充滿一大堆如果這個病繼續發展下去的惡果(那札記,正如神經衰弱的病人拿給他們的醫生看的:“不想工作,還不想吃東西”)的聯想。更進一步地討論,我發現這個夢可以由騎馬來代表我的願望的實現,更追尋到童年的回憶,我曾與年長我一歲的侄子(現居英國)在童年時多次吵架。還有,這個夢也采用了一些我去意大利旅行的素材作為夢中的片段,夢中的街道恰好是威洛納與錫耶兩個城市的風景。更深一層的理解引向性方面的夢意,我發現夢中所用的這些風光明媚的城鎮,竟可能是這位未曾去過意大利的女病人所夢見的“意大利”(德文為genhenItalien,音近Genitalien“性器”)。與此同時,我提及A先生之前,是我自己到她“家”給她看病的,還有我那疥瘡所長的位置,都會隱約有“性”的意味。
在我的另一個夢中,也同樣成功地將打擾睡眠的刺激驅趕掉了,這次的騷擾來自我的感官刺激。實際上,偶爾發生的刺激與夢內容的聯系是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發現的,才使我對這個夢得以深刻了解。“在一個夏天的早晨,我住在提洛爾(在阿爾卑斯山中)的別墅裡面,醒來時我只記得夢見‘教皇死了’。”對於這個短短的毫無印象的夢,我竟然完全無從分析,扯得上關系的是,幾天前我曾在報紙上看到有關他老人家身體微有不適的報道。可這天早上我太太問了我一句話:“今天早晨你可聽到教堂的鍾聲大作嗎?”實際上,我根本沒聽到這個,可的確因為這句話而對夢中情景恍然大悟。因為這群虔誠的提洛爾人敲出的鍾聲,使我因睡眠的需要產生了這樣的反應——為了報復他們干擾別人的睡眠,我居然會構成了這種夢的內容,而且得以繼續沉睡而不再被鍾聲打擾。
之前幾章裡所提過的一些夢,也都可以用來作解釋“夢的刺激”的例證。那“高觴暢飲”的夢(醒來感到口渴的夢)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起源全部來自“肉體的刺激”,而且由“渴”的感知引發的“願望”,即為此夢的唯一動機。其他種種肉體刺激即可產生夢的例子也不在少數,一個病婦夢見她扯掉兩頰的冷敷器具,是一個對痛刺激產生的較不正常的“願望的實現”的反應。這可能使夢者暫時忘掉了痛苦,而將其病痛感知轉移到別人的身上。
我那三位巴爾希(命運女神)的夢,明顯是個饑餓的夢。這種對食物需求的渴望可追溯到小時候對母親乳房的期望,可它卻以這種無害的欲望代替了某種不能公布於世的欲望。在有關都恩伯爵的夢裡,我們應該可以看出一種偶發的肉體需要,通過某種程序,而與一種精神生活中最猛烈、最強力壓抑的沖動發生關系,還有就是伽尼爾所寫的那樣,拿破侖一世被定時炸彈的爆炸聲驚醒以前,突然他做了一個戰爭的夢。由此我們很容易清晰地看出,在睡眠中精神活動對肉體感知發生反應的真正目的。一位年輕的律師,因為太全身心地投入於某件破產訟案而感到疲勞,在午睡的時候,竟然夢見與一位由於這件訟案結識的萊西先生相會於胡希亞汀,而這地名“Hussiatyn”(德文Husten的意思是“咳嗽”)又將他引入更深的思考中。不久他突然驚醒,才發現他的枕邊人正因氣管炎而不斷大聲地“咳嗽”。
現在,讓我們用拿破侖(這位出名的精於睡眠之道的傳奇人物)的夢,參照之前曾提過的那位好睡的醫科學生。他曾經被女房東從昏睡中叫醒,提醒他已經到了上醫院的時候了。當他再次蒙頭大睡的時候,他就夢見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如果我已經在醫院裡了,那就沒有必要此刻起床趕去醫院了。”這明顯是一種“方便的夢”,而夢者自己也承認那的確是他做夢的動機。因此,可以看出一般的夢所擁有的秘密:所有的夢,就某個方面來說,都屬於“方便的夢”。這種夢可以使睡者繼續酣睡而沒有必要醒來。“夢是睡眠的維護者,而不是擾亂者。”以後在另一章,我們打算再就醒覺狀態的精神因素探討這種觀念,但就目前來說,我們可以用這種觀點來解釋外來的刺激引發的夢。無論是心靈真的可以完全不理會外來刺激的強度和意義而繼續呼呼大睡,還是利用夢來否定掉那些外來的刺激,又或是第三種說法——睡眠中的心靈能感受刺激,它總是將一種適應睡眠理想狀態的感知編織到夢裡,以抵消其他干擾睡眠的因素,就像拿破侖那樣,他就認為“那只不過是阿爾哥的槍炮聲在夢中的回憶而已”,從而繼續酣睡。
“睡眠的願望”是一種有意識的自我調整其本身的感受,再加上夢的檢查作用和後面將會提及的“加工潤色”,而使自我形成了夢。這種觀念必須在夢形成的動機探討中謹記在心,每一個成功的夢都是願望的實現。至於夢所必然附帶的、不變的“睡眠願望”和夢所達成的其他願望,到底是什麼關系,以後再詳論。由“睡眠願望”的說法,我們可以補綴斯特林姆培爾與馮特觀點的不足,而且可以減少前面敘述的那些用外界刺激作解釋的荒誕和令人懷疑的程度。實際上,睡眠中的心靈可以對外來的刺激予以正確的感受,並投以自己主觀的好惡,有時可能會因此而驚醒。
所以,這些正確的感受,只有通過了權威的睡眠願望審核制度,才能在夢中表現出來。夢中情境所用的邏輯可用下面的例子來代表:“那是夜鶯,而不是雲雀。”因為如果真是雲雀的話,這美妙的夜就要結束了。但是通過這種檢查的外界刺激,心靈可能有至少一種解釋,之後再選出其中與心理上的願望沖動最相適應的,當做夢的內容。因此,可以說夢中每一個內容都有肯定的存在,而無一令人生疑之處。對夢境所作的錯誤解析實際上並不是一種幻覺,而是一種遁詞(如果你願意這樣稱呼的話),正如夢的審核制度所代替的轉移置換,生活中的精神活動過程也免不了有這種扭曲事實的缺點。
只要是外界的神經刺激和肉體內部刺激的強度足夠引發心靈的注意(如果它們只可以引發夢,而不能達到使人驚醒的程度),它們既可變成夢的出發點,又可當做夢的中心素材,之後再從這兩種心理上的夢的刺激所產生的意識間,找出一種恰當的願望實現。實際上,我們可以發現很多夢都能從其內容裡找到肉體上的因素,甚至有些狀況是,本來願望未必存在,卻因為夢的形成需要而喚醒了它的存在。夢無非是代表願望的實現罷了,它的工作就在於,從某種感知中找出能借此達成的某種願望。即使這些感知資料帶有痛苦不快樂的成分,它仍然可以構成某種夢,心理可以巧妙自如地將某些會引發不快樂,或根本相矛盾沖突的資料,通過兩種心理過程(見第四章)和存在於其間的審核制度,而變為合理的願望的實現。
大家都知道,精神生活領域裡,有很多屬於心理“原本步驟”(或謂“原本系統”的潛在願望,之所以不能實現是由於“續發步驟”(或謂“續發系統”)的壓力,在二者之間我們並不是用“時間性的存在”來劃分的,即這些願望最初存在,後來就被摧毀消除了。“壓抑作用”的本質就是我們研究心理症狀所需擁有的觀念。它認為受壓抑的願望並非就此消除,而是因為受到某種重壓而予以暫時性的抑制。從另外的一個詞“壓制作用”就可看出其含意。而一旦這些受壓制的願望可以脫穎而出,“續發系統”的壓制力便告消除(這種壓制是可以意識到的),這時才在心理本源表現出“不快樂”來。總之,我們的結論是:如果在睡眠中有來自肉體上的不愉快的感受發生,夢的活動可以將之利用來達成某種原本就受到壓制的願望。這個時候審核制度仍或多或少地存在著。
這種說法對於某些“焦灼的夢”可以解釋得通,但是另外一些夢卻不太適用於這種願望理論,而需要其他的解釋。因為夢中的焦灼均免不了帶有心理症狀的特點,所以來自性心理興奮的夢,其焦灼是代表受壓抑的本身的欲望,因而這種焦灼,正如整個夢一樣,擁有很明顯的焦灼的心理症狀,(就如同某些肺髒或心髒有疾病的患者一樣,經常因為偶發的呼吸困難而焦灼),同樣,它也可以使自己的某些強力壓制的願望在夢中予以實現,以導出那份焦灼。要想對這兩種看起來互相矛盾的情況找出合理的說明,實際上也並不難。
當這兩種心理構成要素——一種“情緒上的偏好”與一種“觀念內容”擁有密切關系的時候,只要其中之一確實存在,就可產生另一種,甚至在我們的夢中也是這樣。那麼,明顯可以看出,來自肉體的焦灼引發了受壓制的“觀念內容”,再加上性興奮,使焦灼可以宣洩出去。就某些情況來說,“肉體產生的情緒變化可以從精神予以解釋”,而反過來另一種情況,“來源都是由精神因素引發,可受壓制的內容卻很明顯地從肉體上將那種焦灼宣洩出來”,但是,在這些方面的探討所面臨的各種困難與夢的認識並沒什麼聯系,而這些麻煩之所以會產生,是因為我們的討論范圍已經跨入了焦灼的演變與“壓抑”的問題。
毫無疑問,來自身體內部的夢刺激包含了全身肉體的各種感覺,不僅可以提供夢的內容,而且能使“夢思”在全部資料中挑選出最適合其特性的部分當做夢內容的代表,並將別的部分予以刪除。同時,這些留下來的全身性的感覺和所附著的心理意象都對夢有很重要的意義。一旦這些感覺所帶來的反應是痛苦,那它就可能會通過另一種相反的形式來表現。
如果睡眠時來自肉體的刺激沒有達到應有的程度,那麼它們對夢境的影響,最多也只不過像那些白天遺留下來的印象,換言之,它們只能與某些“觀念內容”相結合才能形成夢境,正如一些廉價的現成貨色,可以在需要的時候隨時取用,而不是重要的夢的來源。在這兒我可作一種比喻:當一位鑒賞家拿一塊稀世寶石,請工匠制成藝術品時,那工匠就必須看寶石的大小、色澤和紋理來決定制成什麼樣的工藝品,如果他所用的材料是滿地皆是的大理石、砂石,那麼工匠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願來決定制成什麼成品。在我看來,這個比喻可以說明為什麼那些幾乎每天都發生的較平凡的肉體刺激並不能常常構成千篇一律的夢。
可能,要想精確地說明上述的意思,還是需要舉一個釋夢的例子。有一天,我對人們夢中常有的一種“被禁制的感知”產生了興趣,而思索整日,結果當天晚上我就做了這樣一個夢:夢中的我衣衫不整,從樓下用一種接近於跳的方法,每步跨三個台階上樓梯,我為自己健步如飛而得意。突然我發現我的女僕人正從樓梯上向著我走下來,剎那間我感到十分尷尬,想立即轉身躲開,卻感到一種“受禁制的感知”,竟在樓梯上動彈不得。
分析
這夢中的景象是來自日常生活中的真實狀況。我在維也納所住的房子是兩層的,診所和書房在樓下,樓上是起居室,兩者之間只有一個樓梯可以上下相通。我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才上樓休息。而且就在做夢的當晚,我的確是衣冠不整地(已把領帶、紐扣全部解開)蹣跚上樓,但是在夢裡卻變得近乎衣不蔽體。我上樓總是兩三階一大步地跑上去。而在夢裡也可以看出我的願望的實現——因為能如此步履輕松,表示我的心髒功能還相當不錯。同時,這種跑上樓的自由其實恰與後半段動彈不得的困境形成了一種鮮明對比。我在夢中的動作完全是自由輕快不受限制的,使我不禁想起,我猶如在睡夢中飛馳一般。
但夢中我上樓去的那個房子根本就不是我家。最初我無法認出那個地方,後來有個女人告訴我這是在什麼地方,而這個女人是我每天出診兩次去給她打針的一位老友的女傭。夢中的地點就是我每天要走兩趟的那個老友家的階梯。
這些“階梯”與“女傭”,怎麼會跑入我的夢中呢?因為自己衣冠不整而羞慚,毫無疑問是帶有“性”的成分。那個女傭人實際上比我年紀大,而且一點也不吸引人。這些疑問忍不住使我想起以下的插曲:每天早上我去她家看病時,總是習慣性地在上樓時先清清自己的喉嚨,然後把痰直接吐在階梯上。因為這兩層樓梯間連一個痰盂也沒有,因此我認為樓梯如果想保持干淨的話,問題並不在我,而是她應該買個供人使用的痰盂。可那個管家婆卻是一個吝嗇而有潔癖的老女人,她每天一到那個時候總是站在樓梯口,注意我是否又隨便吐痰了,而一旦恰好被她發現,勢必又有一陣窩囊氣好受,甚至後來她看到我,也不再作任何禮貌的招呼。就在做夢的第二天早上,又因為那個女傭的惡言激起了我對她的反感,因為當我看完病走出前門的時候,那個女傭竟然盯著我說:“大夫!你最好擦干淨鞋再進來吧,你看看我們的紅地毯又被你搞髒了!”而這些事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麼“階梯”與“女傭”出現在我的夢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