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肉體刺激形成夢的觀點仍有很多的不當之處。觀察的結果是:在我們剛剛開始做夢的時候,肉體刺激馬上介入的話,我們仍不能確定外界刺激必然會導致夢的形成。例如,我在睡覺時感覺到觸摸或壓力的刺激,有很多的反應可供我選擇。我可能根本不理睬它們,直到醒來,才發現我的腿沒有蓋上被子,或者是我因為側臥而壓著一隻手臂。實際上,在精神的病態研究中,我發現很多的例子,都是很興奮的感知或運動方面的刺激在夢中卻引不起絲毫反應;或者,我在睡眠中一直感覺到這份刺激的存在,正如睡眠中經常感受到的痛感一樣,可在夢中卻沒把這痛感加入到內容裡面;或者,我可能會因為這刺激而驚醒,驅散或避開這種刺激;還有第四種反應,我可能由某種神經刺激導致夢的產生。別的尚有各式各樣與夢的產生同樣可能發生的反應,因此,那種說除了肉體上的來源以外找不出別的引發夢的動機的論調,簡直就是欺人之談。
鑒於上述的肉體來源的說法的諸多漏洞,一些學者像施爾納和跟隨他的哲學家伏克爾特,都致力於更詳細地探討和研究那些由肉體刺激所導致的擁有各種彩色影像的夢,以確定其精神活動的本質,所以他們才會將夢當做一個心理學上的問題進行研究,而且覺得夢純粹只是一種精神活動。施爾納不僅將夢的形成以其如詩如畫的文筆加以精彩的描述,而且深信他已經找出了心靈應付所受到刺激的原則。按照施爾納的說法,夢是不受拘束的幻象,它是剛由白天所受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正要用一種象徵的手法將我們的感受以發出刺激的器官特性表現出來。
因此,我們可以作一種釋夢的書,就是一種解析夢的導引。靠這些,我們得以將肉體感知、器官狀況和刺激狀態由夢的影像中找出其本質意義來。「貓的影像就代表著壞脾氣,雪白、光滑的白麵包就代表著赤裸的人體。」在夢中出現的幻象,整個人體就以一間房子來代替,我們的內臟各器官分別被房子中各部分所代替。在牙痛不停的夢中,有一個圓形拱頂的大廳代表著我們的嘴巴,還有一座向下的階梯代表著我們的喉下至食道。「在頭痛引起的夢中,我們會看見一座天花板爬滿蟾蜍顏色的蜘蛛,即象徵著上半頭部有很多毛病。」「對於同一個器官,我們在夢中經常使用各種不同的象徵:呼吸舒縮的肺臟以烈火熊熊的火爐代替,心臟以空盒子或籃子代替,膀胱以像圓形皮包的東西或僅是空心的東西代替。
最有趣的是,當夢結束時,受刺激的器官本身或其功能經常會毫無掩蓋地由做夢者的肉體上表現出來,因此,牙痛的夢經常會以從口腔中拔出大牙而結束。」但是,這種說法又難免過分神化了,因此施爾納的讀者們對他的觀點極難接受,甚至連一些我也覺得頗有道理的,都因為所言太玄而難為一般人所相信。我們可以看出,他的這種方法實際上等於古代應用象徵觀點的釋夢方法的復活,只不過他用來釋夢的,僅局限於人體的象徵符號而已。由於缺乏科學所能理解的方法,使得施爾納這觀點的應用仍受到很大的限制,由此對夢所作的解釋仍然充滿不確定性,尤其是一種刺激可以在夢中用好幾種象徵符號代替的觀點,更使人難以信服,甚至連他的門徒伏克爾特也很難確信房屋象徵人的身體的說法。還有另外一個反對的理由:按照他的觀點來看,夢的活動根本是一種無用的,特別是無目標的心靈活動,心靈自身僅僅滿足於圍繞著刺激構成一些幻想,而根本就不曾想將這刺激消除掉。
施爾納這個肉體刺激的觀點尚有一個根本致命的缺點。因為某些肉體上的刺激是連續存在的,而這種刺激一般認為在睡眠中較清醒時心靈更容易感受到它的存在。為此我們就很難解釋,為什麼心靈並不整晚地連續做夢,為什麼不是每夜都夢見這些相聯繫的器官呢?如果對這種質疑,我們作出如下的遁詞:「要引起夢的活動,不得不先使眼、耳、牙齒、腸等器官有特殊的興奮狀態。」那麼我們將會面臨另一個難題:怎樣證明增加的刺激是客觀的呢?這只在少數夢中可以找出證明來。如果說夢見飛翔是象徵著肺葉的伸縮,那麼現在的這種夢,正如史特林姆貝爾所說的那樣,應該是天天都被夢見的,否則就得證明在做這夢時夢者的呼吸尤其加快。當然,還有第三個更好的解釋,也就是說,當時肯定是由某種特殊的動機使夢者的注意力傾注於那些經常存在的內臟感知,這將使我們的論證遠遠超越施爾納的觀點範圍。
施爾納與伏爾克特的觀點,其目的在於喚起我們對某些有待解釋的夢的特點的關注,從而促成了更新的發現。實際上夢境的確擁有所謂的肉體器官的象徵現象。例如,夢中的水經常代表著想小便的衝動,而男性性器官經常以直聳的硬物或木柱作為一種象徵等;還有一種視覺新鮮,五光十色的夢中影像與別的晦暗不明的夢像進行比較,使我們也難以駁斥那種「由視覺刺激引發的夢」的觀點。同樣地,對那些含有聲音人語的夢也不能否認的確是有幻覺形成的存在。一個就像施爾納所說的夢——兩排長得活潑可愛的兒童站在一座橋上對峙著,互相打來打去,直至夢者本人坐到橋上去,並且從他的下頜拔出一根大牙才結束這場怪夢。另外,伏爾克特的另一個類似的夢,兩排抽屜拉出拉入,最後也是以拔牙作為結束。因為這兩位作者記述了很多這類夢的形成,因此我們絕不能把施爾納的觀點看成一種昧於真理的猜測。因此,我們必須做的工作便是怎樣對這種所謂的牙齒夢的假想像征作一種不同的解釋。
在對夢的肉體來源的討論中,迄今我一直未引述我們由夢的分析所得出的結論。現在,利用一種從前研究夢的學者們所不曾用過的方法,我們可以確認夢擁有精神活動的內在價值,由願望來充當夢形成的動因,前一天的生活經歷當做是夢內容中最明確的資料。其他研究夢的觀點,如果忽視了這種重要的研究方法,以致把夢看做由肉體刺激導致的無用的、費解的精神反應——都不必再多作批評,即予以否定。否則,就等於說(實際上,這根本不可能的)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夢,一種是我們已詳細觀察得到結果的夢,另一種是那些早年的學者所研究的夢。現在為消除這份矛盾,我們不得不嘗試在夢的觀點的範疇內找到方法,用以解釋那些所謂肉體引發的夢。
目前這方面的工作,已經有了最初的進展。我們發現,夢的工作是以一種前提為基礎的,即要使同時感到的全部夢刺激綜合成一個整體(見本章開頭部分)。我們知道,如果當天遺留下來了兩個或者兩個以上印象深刻的心靈感覺,那麼這些感受所產生的願望便會凝聚形成夢。這些擁有精神價值的感受,又與當天另外一些沒有什麼聯繫的生活經歷整合成夢的資料。因此,夢實際上是睡眠時對心靈感受的一切作出的綜合反應。就目前已分析的有關夢的資料來看,我們發現夢包含了心靈的剩餘產物和一些記憶痕跡。
這些記憶,即便其真實性根本無法當場驗明,可至少能充分地感受到精神上的真實性(因為多半與最近或孩童時代的資料有關聯)。有了這種觀念,我們會比較容易預測,睡眠時受到的新刺激與本來就存在的真實記憶將會綜合成怎樣的一種夢。當然,須強調的是,這些刺激對夢的形成的確是重要的,因為它畢竟是一種真實的肉體感受,不得不通過與精神所擁有的其他事件相結合,才完成了夢的資料。換句話說,睡眠中的刺激不得不與那些人們所熟知的、日間經歷遺留下來的心靈剩餘產物相結合,才會形成一種「願望的實現」。但是,這種結合併不是永遠不變的。我們已經知道,對於夢中所受的物理刺激,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行為反應。而這種合成的產物形成以後,肯定可以在這個夢的內容裡看出一些肉體與精神的本源。
夢的本質並不因為肉體刺激加上精神資料而有所變化,無論它以何種真實的資料為內容,都只是代表著「願望的實現」。
在此,我提出幾種外界刺激能改變夢的意義的特點。我覺得夢的形成必須看夢者當時的生理狀況,像當時外界刺激強度、睡眠深入的程度(平常習慣性的,或那個時候偶爾發生的)和個人對睡眠時刺激的反應等。可能,有的人根本不受干擾而繼續呼呼大睡,有的人因此而驚醒,有的人卻會把本人納入夢的資料中。因為有這些差別,外界刺激對夢形成的影響也會因人而異。就我自己來說,睡眠向來很好,很少被外界刺激所驚擾,因此由外界肉體刺激引發的興奮很少能進入我的夢中,大部分的夢均來源於精神上的動因。實際上,我只記得我好像有一個夢是與一件客觀的、痛苦的肉體刺激來源相聯繫,我覺得在那個夢裡,我們便能看出很多外界刺激是怎樣影響夢的特點的。
在夢中我騎著一匹灰色的馬,開始有些膽戰心驚,還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我是被逼得硬著頭皮練習一樣,之後我碰到同事A先生,他騎著一匹裝有很多劣質飾帶的馬,A先生挺直背脊端坐於馬鞍上,他提醒我一些事情(可能是告訴我,我的坐鞍很差)。然後我才開始覺得騎在一匹很聰明的馬身上,輕鬆自如,我越騎越覺得舒服,同時也越覺得熟練。我的所謂馬鞍其實就是一種塗料,然後敷滿了整個馬頸到馬臀間的間隙。我騎馬行走在兩輛篷車中間,想快點超越他們。就在我騎馬進入城市街道一段距離之後,我轉過頭來,好像是想下馬休息。原本我打算停在一座面朝街心的小教堂門前的,但我卻在距離它很近的另一座小教堂前下了馬。旅館就在同一條街上,我本可以讓馬自個兒跑到那兒,可我情願牽著它到那兒。不知為什麼,我似乎以為如果騎著馬到旅館面前再下馬會太丟人。在旅館的前面,有個童工正在張羅,他拿著我的一個筆記本,向我調侃其中的內容,上面寫著一句「不想吃東西」(而且底下用雙線加注),再下去又另有一句(較模糊的)「不想工作」,這時我猛然意識到我正身處於一個陌生的城鎮,更糟糕的是我在這裡沒有工作。
乍一分析,還不能很明確這個夢是痛刺激所引發的。就在前一天,我因長了瘡而痛苦萬分。後來,竟然在陰囊上方長成了一個蘋果大的疥瘡,這讓我每走一步都感到穿心之痛,同時使我全身發熱、痛苦不堪、了無食慾,再加上當天繁多的工作,使我整個人都感到就要崩潰了。儘管這種狀況並未使我完全不能行醫,但由於這病痛的性質與發病部位,最起碼有一件事是我肯定沒辦法做的,那就是「騎馬」。而就因為「騎馬」活動構成了這個夢——一種對此刻病痛的最強力的否定方法。實際上,我根本不懂騎術,而我一生中也只騎過一次馬。而且騎的是無鞍馬,更是我不喜歡的。可在夢中,我卻騎著那匹馬,似乎在我的陰囊處根本就沒有長什麼毒瘡似的。或者說,「我之所以騎馬,是因為我希望並沒長什麼瘡會妨礙我」。由我對這個夢的敘述可以猜測,我的馬鞍實際上是指能使我無痛入睡的敷料膏藥。可能,因為舒適,我最初的幾小時睡得很香甜。後來痛感又開始加深,直到使我都快要痛醒的時候,於是我的夢就出現了,而且撫慰地哄我,「趕緊睡吧,你不會痛醒的!你現在既然可以騎馬足見並沒有長什麼毒瘡,哪有人長了毒瘡還能騎馬呢?」而夢就這樣成功地把我的痛感壓制下去了,使我可以繼續沉睡。
夢並不是只用一個根本與實際情況不符的幼稚思想來敷衍掉疥瘡的痛楚(正如痛失愛兒的母親或突然之間破產的商人所表現出來的幻想那樣),但是在夢裡,它所否定的感知與影像還與一些我們心靈中實在的回憶有所聯繫,夢可以將這些資料逐一地加以利用,「我曾經騎著一頭『灰色的』馬」,這顏色與胡椒鹽一樣,而這恰好讓我想到,最近一次在村莊碰到我的同事A先生,他曾警告我,吃了加太多調味品的食物會生疥瘡,而且一般人也都以為疥瘡的病因與「糖」大有聯繫。
我的朋友A先生自從替我去治療那位我曾花過一大番心血的女病人以來,他總是在我面前「趾高氣揚的」(直譯應為:騎著高馬)。可是對待這位女病人,實際上正如《星期日騎士》(週末騎士伊特齊格的著名原則:——伊特齊格,你騎馬到哪裡去?——不要問我,問我的馬好啦!)裡頭的馬一樣,它總是隨心所欲地「載」著我跑,因此,我夢中的「馬」實際上就是這位女病人的象徵(夢中說,它是「很聰明的」)。我覺得「很輕鬆自如」,實際上就指在我同事A先生代替我之前我在女病人家照顧她時的一種感受。我記得城裡名醫中有一位支持我的同事,最近就我對這位女病人的處置,作了如此評價:「我想你是很稱職的」(這句話的直譯應當是:我想你在「馬鞍」上是很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