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學史 第74章 從叔本華到馬克思 (1)
    1阿圖爾·叔本華

    [1]生平、個性、作品

    叔本華生於1788年,死於1860年。30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寫出了自己的主要作品。當我們考察他的生活和作品的時候,我們又往時代的後面退了一步,退到了前兩章裡討論一般歐洲哲學發展的時期。不過,這種後退是毫無疑慮的,其中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叔本華的思想經過了長時間的默默無聞之後,到了1850年以後才引起人們的注意並產生影響。其二是,叔本華根本不可能像浪漫主義者與黑格爾或唯物主義者與馬克思那樣被看做是某一特定社會陣營裡的代表人物。曾有人試圖將叔本華列為德國小資產階級哲學的代表人物,但是他的哲學與這種歸類又幾乎不太相符,他的哲學後來之所以能夠產生影響,這種現象充其量只能用社會發展規律來解釋。

    整個歐洲的精神狀況裡叔本華顯得尤其與眾不同,他的精神世界是完全自成一體的,儘管他與德國唯心主義接觸頗多,儘管他與康德有著緊密的聯繫並且亦可視其為康德的最重要的學生。若想更清楚地理解他的哲學,我們必須考慮兩個方面的因素:即叔本華的個性特徵和他所接受的古代印度哲學的影響,當時西方的讀者所能接觸到的印度哲學只有昂奎迪爾·杜培龍的很不完全的譯本。要想理解叔本華的哲學,我們必須首先瞭解叔本華這個人,不僅僅要瞭解他的並無多大波折的外在的生命歷程,還要瞭解他的性格特點。費希特說,一個人選擇什麼樣的哲學取決於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話也完全適用於叔本華。

    叔本華的主要著作《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受到徹底地冷落長達20年之久。該書問世16年之後,出版商告訴他,這本書第一版的大部分都被當做廢紙賣掉了。儘管如此,叔本華還是決定,要出版該書的修訂增補版,此修訂版於1844年問世。他一生著述並不多,他寫的其他幾本著作是,《論自然中的意志》、《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問題》,其中包括兩篇論文《論意志自由》和《道德的基礎》,還有《附錄和補遺》。叔本華在今天廣為流傳的著作是由一些主題各異的短文組成的,其中較有名的是那篇《人生智慧格言》。這本書能夠清楚地表明叔本華的思想和寫作風格,但並不是他的思想體系的入門書。這一部趣味盎然的通俗作品帶給叔本華的所有稿酬只是10本免費的樣書。

    一方面是熱情的本能生活和強烈的意志;一方面是清醒的理智,對自然之美以及人生痛苦的深刻洞察——這是叔本華性格中始終在相互鬥爭的兩個主要因素。在他的哲學中,我們又見到了他的這兩種因素,在他看來,世界一方面是意志,是盲目的慾望;另一方面是表象,是觀念和認識。在叔本華的一生中,他花了大半時間和那始終困擾著他的感性直覺作鬥爭,這反映在他否定意志的理論和他對世俗生活的幸福和享受的悲觀主義的鄙視。

    「謙虛和假裝的自卑有何不同,在這個充斥著對優越性和豐功偉績滿懷可鄙的妒忌的世界上,人們借助於它企圖乞討諒解。」叔本華是個天才。對此他有清醒的意識並且常常掛在嘴邊,這不免都會讓讀者感到有些難為情。他毫不謙虛,叔本華在他的主要著作中明確表示,在他看來,只有康德哲學是真正嚴肅的哲學,在康德和他之間,哲學史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了。在該書的序言中,他要求讀者首先去讀一下他的其他著作,此外,事先還要熟悉康德哲學並盡可能地瞭解柏拉圖哲學和印度哲學,然後再第二遍讀他的書,而且讀第一遍時需要特別的耐心。但是,假如讀者不適合閱讀他的書也沒關係。「我現在可以推脫責任的辦法就是提醒這位讀者,即使他不讀這本書,他也應該知道一些其他辦法能夠讓這本書派上用場,這本書與別的書相比也毫不遜色,他可以用這本書填補他的圖書室裡空著的地方……或者,他還可以把書送給他的學識淵博的女朋友,讓她擺到她的梳妝台或茶桌上去。要不然,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他可以寫一篇書評,這也是我特別要奉勸各位的。」

    「我的著作是一種新的哲學體系……是一種最高級的相互關聯的迄今為止尚未在任何一個人的頭腦中出現過的思想體系。我堅信,這一本書……將會成為今後一百本書籍誕生的源泉和誘因。」——30歲的叔本華在給出版商的信中談起他的書時寫道。

    「再者,眾人的頭腦是一個很不幸的舞台,一個人的真正的幸福不可能在這個舞台上獲得……至多只能獲得一種幻想中的幸福。在這個公眾榮譽的殿堂裡聚集了多少烏七八糟的人物啊!將軍、大臣、江湖醫生、騙子、舞蹈者、歌手、百萬富翁和猶太人,在那裡,這些人身上的所謂優點要比他們的智慧受到更多的稱讚……」但是,叔本華卻悄悄地渴望獲得這種讚賞。榮譽問題始終在他的頭腦中縈繞著。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明白,為什麼他總是不知疲倦地對自己和對別人解釋說,他自己的榮譽遲早會到來。他援引利希滕貝格的話:「當一個人的頭和一本書相撞並發出了空洞的聲音時,那發出空洞聲音的並不會總是書吧?」「這樣的著作就像一面鏡子:當一隻猴子向鏡子裡觀望時,怎麼會期望能夠反照出一個聖人來呢?」他又問:「當一個演奏技巧名家聽到觀眾們的熱烈的掌聲後,他瞭解到,台下除了一兩個耳聰目明的聽眾之外,其他人全是聾子,他還會覺得觀眾是在讚賞他嗎?」

    在鄙薄人世和人類的鬥爭中,叔本華始終強烈地希望能夠獲得榮譽和讚賞。何為榮譽?只不過是我們的本性在另一個人的頭腦中的一種映射。叔本華有幸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他堅信他的著作具有不朽的價值這一點最後得到了證實。正在變得越來越衰老的哲學家貪婪地閱讀著人們寫的所有關於他的文章。他也變得越來越愛好交際和隨和了,與過去相比真是判若兩人。但是,正當他沐浴在一片讚揚和敬佩的溫暖陽光之中的時候,死神不期而至。1860年,他突發心臟病而死。他立下遺囑,把他的所有財產都遺贈給了慈善機構。他的墓前豎立著一塊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面只鐫刻著他的名字。

    [2]世界作為意志和表象

    「儘管我費盡心力,可是,除了用這整部書以外,我還是不能發現什麼快捷方式來傳達這一思想。」書的題目已經恰當地表達了這一思想:世界是意志和表象。我們試圖解釋清楚他的這一思想——我們的考察也僅限於此。年輕的叔本華在他的主要著作裡寫進了他的全部哲學思想,這是一種天才的成就。他寫的其他作品只是對這一著作的評論或在細節上的擴充。如叔本華自己所言,這本書基本上只包含一個思想。在叔本華看來,這一思想是迄今為止所有時代的人們在哲學的名義下徒然尋找的東西。依照人們的觀察角度而定,這一思想表現為形而上學、倫理學和美學。但是它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世界作為表象

    針對康德哲學的批判主要是按照叔本華對自己的所有思想和作品所需要的對稱結構展開的。這種做法也是康德自己所為,為了獲得對稱效果而安裝上一扇「假窗戶」,比如在範疇學和判斷形式中,將現存的東西強行安置在普洛克魯斯忒斯之床上,但是我們還是把叔本華與康德的認識理論相偏離的東西擱置一邊,而只是討論兩位思想家的主要不同之處,這個關鍵性的問題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它導引出叔本華基本命題的第二部分。「世界是我的表象」,這句話是叔本華這部書的開場白。如果存在某種先驗真理的話,那麼這應該就是了。對於叔本華的這一命題的第一部分我們並不陌生,因為它和康德的學說並無二致,在康德看來,世界萬物對我們來說只是現象。叔本華稱康德的學說是走入他自己的哲學王國的敲門磚。康德哲學對一個有思想的讀者產生的作用猶如一次為盲人做的白內障手術:他首先學習睜眼看世界。儘管叔本華特別強調了康德的貢獻,但是,在一些細節問題上,他還是對康德哲學提出了大量的批評。作為他的主要著作的結尾,他把他的那些不同意見收集到一起,都寫進了他的《康德哲學批判》。

    這個問題就是「物自體」。叔本華學會了我們前面提到的舒爾茨的那種確實難以反駁的反對意見,康德通過因果推論出物自體,亦即通過運用範疇學推論出物自體,在康德自己看來——而且叔本華也持同樣的觀點,這種推論只在現象世界範圍之內適用。不過,在這裡這種因果推論是無條件的,對叔本華而言也是如此。對他來說,因果性是除了空間和時間形式之外的另一種形式,康德的所有其他「範疇」都可追溯到它那裡去。但是,從世界作為表象出發,不可能超出表象而到達物自體。

    儘管世界是表象這一命題是無可辯駁的,但是,如果只把世界作為表象卻是片面的。這也表現在,如果我們苛求一個人相信整個世界純粹只是他的個人想像,那麼他會不由自主地對此表示反對。

    在康德看來,並不存在形而上學。康德所理解的形而上學是在他之前的那種作為超出經驗範圍之外的科學的教條主義哲學。但是,如果說形而上學的源泉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以經驗為依據的,他們的基本原則絕不可能是從外在或內在的經驗中得來的,難道這不是一種完全錯誤的觀點嗎?為什麼我們不是通過透徹地理解世界,來尋找世界之謎以及我們自身存在之謎的答案,而是到另一種先驗的既定存在中去尋找呢?如果是這樣,不就意味著,我們乾脆就不可能在世界之中尋找得到世界之謎的謎底嗎?但是,我們沒有理由從一開始就毫無根據地堵死我們所有問題的最重要的認識源泉——外在的和內在的經驗。只有透徹地理解世界本身,我們才有可能找到問題的答案。我們必須做的只是將外在的和內在的經驗在某個恰當的點上聯繫起來。這也就是叔本華的方法。它既不是康德以前的教條主義方法,但也不是像康德那樣對形而上學加以完全否定。他走的是一種折中的道路。那麼,這個我們必須取得聯繫的「恰當的點」究竟是什麼呢?

    世界作為意志

    意志的行為和肉體的行為並不是有因果關係的兩種不同的東西。它們是一個東西或曰同一個東西的兩個方面。肉體的行為只是意志的客體化,也就是說,是意志的行為的直觀表達。肉體是在空間和時間中客體化了的意志。這個認識是一切可能的認識中的最為直接的認識了,它不可能導源於其他的認識。它是真正的哲學真理。

    我們不可能從外部把握事物的本質。無論如何探求,我們也只能獲得一些概念和名字。這就像一個繞著房子轉圈的人,他不得其門而入,看到的始終只是房子的外牆。能夠使我們進入世界內部的唯一門徑就存在於我們自身內部,存在於個體之內。個體以兩種完全不同的形式而存在:一種是作為表象,在一切現象的因果關係中,作為客體中的客體,以一種理智的直觀形象而存在;與此同時,他又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形式,即以一種每個人都熟悉的形式而存在,我們名之曰意志。

    我們的清醒的思想只是一潭深水的水面。我們的判斷通常並不是通過把清楚的思想按邏輯原則聯繫在一起而形成的——儘管我們總喜歡這樣說服自己或別人。我們的判斷是發生在黑暗的意識深處的,就像食物在胃裡的消化一樣,判斷幾乎是在無意識中發生的。思想和判斷的產生使我們自己也感到驚奇,我們意識深處的思想的產生原因也恰恰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推動我們的理智的僕人就是居於我們神秘內部的意志。這個真理首先適用於人。人的本質並不在於思想、意識和理性。我們必須清除掉這個古老的特別是哲學家們的錯誤。意識只是人的本質的表面。

    不過,我們也只能清楚地認識意識,這就像我們只能清楚地認識地球的表層一樣。意志就像一個強壯的盲人,他把一個視力正常卻四肢癱瘓的人扛在了肩上。人看上去像是被從前面拉著走,而事實上,他是被從後面推著走的。人是被無意識的生命意志驅動著的。意志本身是完全不可改變的,就像一種連續不斷的固定低音,它以我們的所有表象為基礎。我們的記憶也只是我們的意志的女僕。我們所稱的人的性格也是由人的意志決定的。意志塑造人的性格就像它塑造人的肉體一樣。因此,一切宗教都預言一種對人心的優越性即對善良的意志的彼岸報答,而非對人腦的優越性即卓越的理智的彼岸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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