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為了給齡官解悶,特意去給她買了一個「寵物」,沒成想,卻惹得齡官耍起了小性子:「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幹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任是賈薔如何賭身立誓,甚至當即把雀兒放生表明自己的心意,齡官仍然不依不饒:「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太太叫大夫來瞧,不說替我細問問,你且弄這個來取笑。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病。」
過於多愁善感,不但身體不健康,心理也難免出問題。賈府中的少男少女,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心理疾病最嚴重的應算帶髮修行的小尼姑妙玉。
妙玉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為自小多病,買了不少替身為其修行都不管用,直到她本人親自入了空門,身上的毛病才好了。
如果妙玉一直在尼庵中修行,內心的慾望也許會被慢慢消磨掉,但命運卻偏偏安排她遇到了賈寶玉。
妙玉只有十八歲,正是鮮花一般的年紀,見了寶玉這樣的英俊少年,怎能不動凡心?妙玉請寶玉、黛玉和寶釵品茶,偏偏把自己日常用的杯子給寶玉用。在禮教發展到極致的清朝,一個女人將自己吃飯的碗、喝水的杯子給一個男人用的時候,她已經在潛意識中不把這個男人當外人了。
妙玉同惜春下棋遇到寶玉時已經二十多歲了,寶玉在女孩子堆裡混慣了,開口就像是調情:「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一句話把妙玉說得粉面泛紅,春心大動,找個借口說不認識路,要寶玉送她回去,好有機會兩人單獨相處。
事後,妙玉回到庵中,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陣陣心跳耳熱。參禪也沒有用,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奔馳,如同服了搖頭丸,身子彷彿飄在了空中,平時做的白日夢一股腦湧了上來,結果卻被蒙太奇般的效果嚇得哭喊求救。請了不少大夫,可都不是心理醫生,不知道她的病根在哪裡。把脈的結果,也有說是思慮傷脾的,也有說是熱入血室的,也有說是邪祟觸犯的,也有說是內外感冒的,終無定論。總算有個懂點兒禪機的大夫,給定了個「走魔入火」。外面那些游頭浪子聽見了,都說:「這樣年紀,那裡忍得住。況且又是很風流的人品,很乖覺的性靈,以後不知飛在誰手裡,便宜誰去呢。」
大夫看病的水準也許並不差,但是,對感情的理解卻不如市井無賴。妙玉的走火入魔,其實是情感被壓抑得太久,無處宣洩。
多情的女孩子容易落個「多愁多病身」,倒是平兒、鴛鴦這樣沒什麼想法的丫鬟,身子骨健康得很。
賈母活了八十三歲,賈敬、賈赦、賈政、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年紀都不小了,但身體都還說得過去。
看人家劉姥姥,七十多歲的人了,身子骨硬朗得很。一個人帶著外孫大老遠從鄉下進城,還帶了不少棗子、倭瓜、野菜等鄉下土特產。幾十斤的東西,一個人就扛來了。一跤跌倒在地,不痛不癢,站起來有說有笑。賈母怕她老骨頭受傷,她卻毫不在意:「那裡說的我這麼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呢!」
書中的多情少男們同樣缺乏一副好身板。多情公子寶玉夏天不敢吃冰水,只能讓丫鬟把茶壺浸在新取的井水裡,放涼了再喝。每天晚上睡覺前,襲人都要把他那塊指頭大小的玉收起來,塞在褥子下保溫,怕的是玉的涼氣傷了寶玉。
秦鐘的身體和他姐姐秦可卿倒是相似,弱不禁風,十幾歲就夭折了。賈瑞二十歲左右的人,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時候,只不過挨了兩夜的凍,便一病不起。史湘雲的老公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惜,娶了湘雲不久,就得了個癆病,不過是在挨日子罷了。倒是孫紹祖這樣沒心沒肺沒人性的人,精力充沛得無處發洩,閒來以虐待老婆為樂。
梁山好漢遠離男女之情,雖然習慣於暴飲暴食,在飲食養生方面遠不如賈府中人講究營養搭配,卻一個個龍精虎猛,像是天生對疾病具有免疫力。看來,養生之道確實需要清心寡慾。
珍珠和魚眼睛的差別
寧、榮兩府中的女性,未婚的少女們個個如花似玉,惹人憐愛,而已婚的女性,除了少數幾位,其他的幾乎沒有人能給讀者以好感。
未出嫁的姑娘雖然會不時耍耍小性子,但個人形象還是需要顧及的,否則連上門說媒的人都沒有了。如果鳳姐兒做姑娘時也像婚後一般潑辣歹毒,賈璉多半會敬而遠之。嫁人之後,「長期飯票」已經到手,不需要做給人看了,言行也變得粗俗了許多。
邢夫人是大太太,在賈府的地位本應比王夫人還高。不過,她卻絲毫沒有長房媳婦的尊嚴。邢夫人對好色的老公沒有多少感情,她只對一件東西有興趣,那就是銀子。邢夫人以賈赦浪費為名,借口「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只要是與錢有關的,經她的手必定雁過拔毛。賈母去世後,留下為自己辦理喪事的費用也被她轉移了。眾人都知道鴛鴦已經把賈母遺留下來為自己辦喪事的費用交出去了,見鳳姐兒不肯拿錢出來,反以為她從中漁利。雖然鳳姐兒早有這個壞名聲,但這一次卻真是被冤枉了。聽了眾人對鳳姐兒的抱怨,邢夫人還賊喊捉賊地詆毀鳳姐兒,把她逼得一病不起。最終,這筆錢也沒有落到她的口袋裡,反倒便宜了「樑上君子」。
孫紹祖對迎春百般虐待,這在賈府已經不算是秘密了,邢夫人這個做母親的卻像是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她對孫女巧姐兒同樣漠不關心,放任幾個兒孫輩的男人把她作價賣出去。
至於趙姨娘,上至賈母、王夫人,下到丫鬟、僕人、老婆子,甚至包括賈政和她自己的一對親生兒女,賈府上下沒有一個人喜歡她,沒有一個人看得起她,活生生一個「萬人厭」。
年輕一點的少婦如夏金桂,未出嫁時名聲還不錯,臥床不起的寶玉聽說家裡又多了一位佳人,暗恨自己病不逢時,無法第一時間親睹夏小姐的芳容。可夏金桂一入薛家,馬上收起了做女兒時的靦腆溫柔,拿出了大奶奶的威風,整個人變成了一個「河東獅」,逼得薛蟠患上了恐妻症。寶玉病好之後,急不可待地跑去湊近乎,結果大失所望:「舉止形容也不怪厲,一般是鮮花嫩柳,與眾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這等樣情性,可為奇之至極。」
寶蟾沒有被薛蟠「上手」前,也是一副淑女形象。如果早就亮出本來面目,夏金桂哪裡敢把她推入薛蟠懷中。妾的地位確定之後,寶蟾原形畢露,連夏金桂也不放在眼裡了。
寶玉天天混在脂粉堆裡,對女人婚前婚後的反差看得很清楚:「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在封建社會中,男性是社會的強勢群體,是一家之主,不需要在婚後改變自己來適應妻子。除了遇到夏金桂這樣的女人,男人一般是不會有大變化的。女性就不同了,婚前婚後生活環境的變化可能非常巨大,女人必須適應丈夫的一切,包括他家庭中的一切,自身變化明顯很正常。
其實,有信心、有主見的女性不容易被他人左右,她們婚後的變化往往不明顯,寶釵就是一個例子。
寶釵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家境好的時候,並不趾高氣揚,家境衰敗時,也能沉得住氣,這一點,同賈母很相似。賈母非常聰明,她知道做「掌門人」的姿態應是「不聾不癡,難做大家翁」,寶釵也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同李紈、探春三人管理家務時,她的表現很沉穩,既不被人蒙,又不急功近利。見好就收,點到為止,從來沒有揚揚得意。相形之下,探春就顯得過於要強,用力太猛,不似寶釵般從容。
同黛玉的刻薄相比,寶釵待人寬厚,善解人意。史湘雲加入大觀園的詩社後,興致勃勃地要做東道主,可惜過後想起請人吃喝需要銀子,自己卻是囊中羞澀。寶釵出了個主意,讓哥哥薛蟠給賈府送來鮮活的螃蟹,這既解決了湘雲的難題,而且又沒有傷及湘雲的面子和自尊。
說到深明事理,書中所有男女算上,恐怕也沒有人能及得上寶釵。薛蟠被柳湘蓮痛打了一頓,薛姨媽又是心疼,又是氣憤,想要懸賞捉拿柳湘蓮為兒子報仇。寶釵勸解母親,說這不過是年輕人酒後一時衝動,打人、挨打都是正常的。況且,薛蟠無法無天是出了名的,他不醉的時候也沒少打人,沒有必要把此事搞得沸沸揚揚,顯得自家仗勢欺人。寶釵的這份寬容為薛蟠帶來了好報。薛蟠在外做生意,路上遇到盜賊打劫,眼看性命不保,武藝高強的柳湘蓮碰巧路過,拔刀相助,救了薛蟠一命。
金釧投井自殺後,王夫人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感到後悔,暗地裡自責,覺得自己該為金釧的死負責。寶釵聽說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安慰她:「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王夫人聽了,心裡的負罪感減少了許多。王夫人想送幾套新衣服為金釧陪葬,當時只有黛玉有新衣,王夫人不好開口向這個多心的外甥女兒要。寶釵聽說了,主動把自己的衣服拿出來應急,絲毫不忌諱自己的衣服穿在死人身上。
賈府家大業大,人多手雜,丟了幾樣值錢的東西,寶釵為了避嫌,將自家同大觀園相通的小門上了鎖。要想不被人懷疑,最穩妥的辦法是根本不給人懷疑的機會。寶釵本來住在大觀園中,查抄風波之後,寶釵藉故搬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賈母曾多次當眾誇讚寶釵,還總把她同黛玉比較。賈母對寶釵評價很高:「大凡一個人,有也罷沒也罷,總要受得富貴耐得貧賤才好。你寶姐姐生來是個大方的人,頭裡他家這樣好,他也一點兒不驕傲。後來他家壞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裡,寶玉待他好,他也是那樣安頓,一時待他不好,不見他有什麼煩惱。我看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你林姐姐那是個最小性兒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長命。鳳丫頭也見過些事,很不該略見些風波就改了樣子,他若這樣沒見識,也就是小器了。」
說到情感,寶釵同樣對寶玉芳心暗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雖然寶玉胸無大志,但女人能夠嫁得這樣的老公,也是好命了。
在自己終身大事上,寶釵同樣很有主見。
雖然進賈府的時間不長,但寶釵對寶玉身邊人的瞭解比寶玉還多。寶玉對紅兒沒什麼印象,寶釵卻知道紅兒是寶玉的丫鬟,對她的個性也很瞭解,知道她是個有心機的。寶釵一開始和襲人交好,也是因為襲人在寶玉身邊的地位特殊。元春賞的東西,只有寶釵和寶玉相同。長姐如母,又是這麼一個有地位的長姐,寶釵怎麼會無動於衷?立刻鄭重其事地把元春賞的東西戴在手腕上,唯恐他人不知。
寶玉熟睡時房中無人,寶釵卻毫不避嫌地一個人在旁做針線活。如果不是對一個男人懷有特殊的感情,女孩子是不可能這麼做的。聽見寶玉在夢中將「金玉姻緣」說成「木石姻緣」,寶釵不覺呆呆地發怔,這哪裡是不在乎「金玉姻緣」的表現。
寶玉挨打,寶釵聽說了連忙回去拿藥來給寶玉療傷。見寶玉能夠睜眼說話,不像剛挨完打時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寶釵放下心來,情不自禁吐露了心聲:「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此話一出口,寶釵就有些後悔,知道說得過了,不覺飛紅了臉,低下頭去不敢看寶玉,完全一副春心萌動的少女形象。
薛姨媽向寶釵詢問是否願意嫁給寶玉,寶釵一本正經地對母親說:「女孩兒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親沒了,媽媽應該做主的,再不然問哥哥,怎麼問起我來?」寶釵不是夏金桂,這種事情要她自己如何開口?既然連王夫人都首肯了這門婚事,這門婚事應該是板上釘釘了。寶釵如此說,已經明白無誤地表示自己願意嫁給寶玉,把母親和兄長抬出來,不過是借口而已。
善於揣摩人心的女人
「揣摩」一詞出自《鬼谷子》,《鬼谷子》共十四篇,「揣」、「摩」是其中的兩篇。「揣」的意思是猜測,「摩」的意思是驗證「揣」的情況是否正確屬實,這兩個字合在一起,意思就是通過察言觀色猜測他人的心理,然後再採取適當的方式來驗證猜測。
中國人說話喜歡繞彎子,話裡有話,表面一層意思,背後一層意思,能聽懂話外音、能揣摩到對方真正意圖的人多是聰明人。
一個人如果不善於捉摸他人的心理,或是不善於觀察別人的反應,一味地我行我素,則很難贏得他人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