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大多以《聖經》為參照，來修正自己的行為，培養自己屬靈的生命。但是任何文字的東西都是有局限的，因為文字都是人書寫的。所以在東方，特別是在古老的中國，聖人們以水的品性為最高品性，以水的靈動為最佳靈動。
往常最不願意看到卡洛斯的癲癇突然發作，但那幾天，我卻那麼真切地盼望著那一刻的出現。可是我們只能靜靜地等，被動地等。哪兒也不去。四目相對，或者活著卻困於床上，對我們而言都顯得過於乏味。我們依然繼續我們的對話。
卡洛斯開口就問：「Mary，你昨天提到，我長大了，你是以什麼作為標準，來衡量我的長大呢？我最感興趣的是，你說有些人只會變老，卻不會成長。這是什麼意思？」
這也正是如水感興趣的話題，事實上，昨天奶奶結束講述後，她也一直在問自己：我長大了嗎？長大的標準什麼？她知道，待到天明，奶奶會告訴她答案。因為，卡洛斯也一定會有這樣的困惑。果然，卡洛斯代她問出了她心中的疑問。或者說，早在三十多年前，有一個跟她同齡的年輕人，也正在經歷與她相似的心路歷程。
只聽奶奶回答道：「有些人身體在不斷地成熟，乃至漸漸老邁，但是在靈性上卻毫無成長。很多人甚至至死也不懂得什麼是愛。在我出生的那個農村裡，很多老百姓就那麼生活，他們甚至不知道還有愛這個詞。雖然他們也娶妻生子，但那不是愛。在他們的觀念裡，那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傳宗接代，就是一日三頓，就是一年四季、春去秋來不停地勞作，一直到病、到死。完成一個自然的生命過程，就像一顆幼苗破土而出，到最後瓜熟蒂落，這都是生物的本能。但是人往往懂得餵養身體，卻不懂得如何滋養靈魂。」
「是啊，身體的成長你只需要給它足夠的水和糧食，但是靈魂的成長需要我們如何給養呢？」
「靈魂裡本來就一切具足，你只需要不斷地喚醒與開發。你就會覺知到有一種很深的慈悲、柔軟、自在、曠達和智慧在歡喜中流溢出來，像挖一口井，水本來就在地下，當你朝著泥土的深處挖下去，水就會冒出來。靈性的成長就像一個挖井的過程，需要你持續不斷地挖掘，然後有一天，你看到一股清泉突然就冒了出來，從此就會不斷地溢出泉水。」
「那麼我應該以什麼為參照來修養自己的心性？這是我迫切想知道的問題。我可不想有一天我的年齡已經很高了，而我的靈性還處在很低的水平。」
「以水為標準！西方大多以《聖經》為參照，來修正自己的行為，培養自己屬靈的生命。並稱這樣的成長為『活在神的教導裡，你就得救了！』但是任何文字的東西都是有局限的，因為文字都是人書寫的。所以在東方，特別是在古老的中國，聖人們以水的品性為最高品性。那時他們沒有什麼經書可看，他們只向源源不斷流動著的水學習，從水那裡獲得對生命的感悟。所以孔子才感歎，人的生命就像水從這裡流過。這既說明人這一生的短暫，但也說明，生命本身不開始於那一刻，也不終止於那一刻，它其實是一個流動的過程。以各種形態來，往各種形態去。沒有什麼阻擋可以令它不安，也沒有什麼無常可以令它難過，它總是那麼的活潑與靈動。它靜若平鏡，動若風幡，柔如蠶絲，剛勝磐石。我們的靈魂在面對人生不同的境況時，也應該有不同的表現。」
「Mary，中國文化很深奧，不像《聖經》直來直去，我有些聽不懂，你能再具體地跟我講講嗎？」
「好！如果細細剖析水的品性，我們就能從中引申出許多有益的道理來。水作為萬物之源，論功德可樹豐碑無數，炫耀的資本不可謂不厚。可它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平常的心態，不事張揚，保持低調。哪兒低就往哪兒流，哪裡窪就在哪裡聚，愈深邃則愈平靜。這樣的寧靜和達觀，除非你是個在靈性層面上有修煉的人，否則你無法達到。
「水的凝聚力極強，一旦融為一體，就生死相依，榮辱與共，朝著共同的方向義無返顧地前進。因其團結一心，所以威力無比。匯聚而成江海，浩浩淼淼，滌古蕩今。乘風便起波濤，轟轟烈烈，激濁揚清，所以水能靜能動。靈性上的修行也同樣如此，因其無我，才能成就大我。因其內在的淡定從容，才能成就外在轟轟烈烈的事業。
「水至柔，卻柔而有骨。九曲黃河，多少阻隔，即使關山層疊、百轉千回，東流入海的意志何曾有一絲動搖，雄渾豪邁的腳步何曾有片刻停歇。這正是水的堅忍體現。在靈性的修行上也同樣如此，我們會遭遇種種曲折乃至經歷無數艱辛困苦，但正是因為有那麼多的障礙，所以我們才更要以百折不撓之心，不斷地挖掘內在的智慧、培養自己更大的勇氣。所以，有靈性的人會懂得，正是苦難在成就著最高貴的靈魂。
「水最有善心，最具包容性、滲透力、親和力，它通達而廣濟天下，奉獻而不圖回報。它育禾禾壯，哺花花俏，它任勞任怨，殫精竭慮。它與土地結合便是土地的一部分，與草木結合便是草木的一部分，它與萬物結合，但從不彰顯自己。這就是靈性層面上的愛。真正的愛。真愛從來不是索取，而永遠是無私地給予。
「水不偏執、不拘束、不呆板、不僵化。它有時嫵媚，有時奔放；有時細膩，有時粗獷。它因機而動，因動而活，因活而生，故有無限生機。這就是靈動。有靈性的人也都是靈動的人。他的生命是活的，而不是死的。很多人雖然活著，但其實已經死了。而有些人雖然死了，但他依然活著。我們要做雖死猶生的靈性人，也絕不做雖活猶死的活死人。
「水無顏無色、晶瑩剔透、光明磊落、無慾無求、堂堂正正，所以人們才能以水為鏡，照出善惡美醜。人若修得透明如水、心靜如水，不汲汲於富貴，不慼慼於貧賤，那麼靈性層面上，可謂至聖！」
等我講完，只見卡洛斯彷彿已經入定，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我認為這是一種好現象，某些時候，我們需要這樣。無論是處於空無也好、出神也好、入神也好，但我以為，這應是魂與靈相交的一種表現。
好一會兒，卡洛斯的眼珠才再次轉動起來。看來，是從靜心的狀態中出來了，這時，人又變成頭腦的，又開始問各種各樣的問題。
「水的品性太偉大了，人怎麼能做得到呢？」
「不要給自己下結論，我可以做到，或者我不可以做到。只要去做就可以。就像水那樣，它沒有要求自己必須要流到什麼程度，它只是順其自然。再說，我們並不是向水學習的第一人，在我們之前的幾千年，已經有我們的先人因水而獲得種種感悟，並在水中學習到很多連經典中也不曾有過的真理。人會說謊，書會有漏，但是水不會撒謊，從古至今它永遠保持著清淨圓融的本性。」
「照你這麼說來，這似乎又變得輕鬆了，像水那樣，流到哪裡算哪裡，那不是放逸嗎？對自己有要求是痛苦的，是困難的，如果對自己沒有要求，如果只是順其自然，不是很輕鬆嗎？」
「不能以是否輕鬆來衡量。再則，要做到順其自然，其實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人這一生，最難做到的就是順其自然。人們總是不滿現狀，要去做各種改變，所以才會有種種煩惱。順其自然跟放逸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境界，放逸是放縱慾望而不精進修習諸善之精神狀態，但是順其自然恰恰是沒有慾望，是最符合道的生活態度，所以順其自然需要很高的精神境界。」
「中國人老喜歡講道，這似乎是個很複雜的詞，『道』到底是什麼？」
「道既複雜又簡單，對於不懂它的人而言，它是極其複雜的。但是對於懂它的人又是極其簡單的。然而無論你懂它還是不懂它，它就是它，它一直在那裡。充塞宇宙，遍佈十方，不增不減，永恆常在。我無法向你解釋道，就像我無法向你解釋愛，你必須自己去愛，你也必須自己去進入道。當你入道時，你自然就知道了。就像我無法向你描述我杯中的這杯茶有多麼好喝，想要知道，你必須親自喝它。」說完，我舉起自己手中的茶杯，然後喝下一口茶。
是啊，很多東西就在那裡，就看你自己想不想要。靈性的修行就是這樣，所有你想要的品質就在那裡，你所要做的，就是將沉睡的它們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