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讓我降臨到這個世界,而給予我生命的父母,卻在我來到人世的那一個清晨同時離開了這個世界。生命是多麼玄妙,除了生命本身,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Mary,雖然聽你講了那麼多,也聽你很多次提到喜悅,但我心裡還是會有痛苦。疾病的痛苦,精神的痛苦,還有看到這裡的百姓生活得這麼貧苦的痛苦。」
「你之所以痛苦,正是因為你沒有理解痛苦。你覺得痛苦是一件不好的事,是一件壞事,所以你努力地避開它。可事實是,你越是想要避開它,繞過它,你越是無法避開它們。如果你能正視它,你看看,它到底會怎樣?它到底還在不在?譬如很多人覺得我嫁了一個比自己大三十歲的男人,我才五十二歲,可他已經八十二歲了,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也許在人們眼裡,我守著一個比自己大三十歲的老頭,實在是一種痛苦,可是有誰能體悟到我的幸福呢?當很多年輕人熱衷於肉體的耳鬢廝磨時,我卻能與Bael坐禪論道。這種精神的喜悅他們又如何能體會呢?當然,我也可以像人們認為的那樣,沉浸在痛苦裡,因為我還不算太老的軀體依然會有性的慾望,但是如果你明白了人生在世,總得有所取捨,而當你取捨時,你會去享受所獲得的,而不會去痛苦所失去的,那麼你就找到了平衡,你就會擁有一種平靜的喜悅。所以,免於痛苦的前提不是避開它,而是正視它。
「可是我卻看到痛苦在我心裡不斷地積累,像野草一樣蓬勃地瘋長。」
「你說它像野草一樣的瘋長,那麼你抓一把給我看看!」
「這是思想的東西,怎麼能抓得到呢?」
「這說明所有的痛苦都是想像的結果,它們並不是實有的。可是很多人卻整日被自己想像的痛苦纏繞著,離真理越來越遠,越來越不懂得愛。就像被下了魔咒,當你愈想逃避痛苦,你就愈痛苦。這就是痛苦許下的一個詛咒。如果你不愛它,那麼你也別想得到歡樂。所有的人都想獲得快樂,但是望眼整個世界,無數人都充滿著痛苦。因為我們這個身體的局限,我們勢必一定會面對生老病死。面對物質的稀缺與分配不均,我們也必須面對種種貧窮。但是這其實都不是痛苦的真正根源。」
「那痛苦的根源是什麼?」
「痛苦的根源就在於我們不能接受現實。當疾病來臨,我們討厭它;當死亡來臨,我們恐懼它。當我們被貧窮所纏繞,我們奢望變得富裕;當富裕真的降臨,我們又開始變得空虛。我們總是不能安享當下,所以我們也失去未來。因為未來是由無數個當下鏈接而成。」
「那這麼說來,你就不會有痛苦?」
「這世上沒有不經歷過痛苦的人,就像這世上沒有不會死的人一樣。正因為我經歷過痛苦,所以我才知道什麼是痛苦,如何才能免於痛苦?」
「那麼到底如何才能免於痛苦?如果有這樣一個方法,我相信全世界的人們都會極力歡迎的,因為誰都不希望自己痛苦!」
「這個方法很簡單。想要免於痛苦,並不是讓痛苦不降臨,而是當它降臨了,你卻能以歡喜和感恩的心接受。因為我們的感悟多半都來自痛苦,所以痛苦往往也孕育著真理,它只是上帝將最珍貴的禮物裝在了一個看似恐怖的黑匣子裡,那些害怕它、沒有勇氣面對它的人,也將沒有資格得到它。所以免於痛苦的方法雖簡單,人們卻常常難以做到。」
「你的意思,對於有勇氣面對它的人,痛苦也就不成其為痛苦了?」
「是的,你會經由那個打著痛苦旗號的匣子很快進入天堂。痛苦自然地不見了,而不是因為你躲避了它。你躲避它,它其實還在。但是如果它自己消散了,那麼它就是徹底不在了。它甚至會因為你品格的魅力,而轉化成快樂的因子,在你的身體裡歡喜地遊走。這時,你會有一種狂喜。所以痛苦其實也是上天對我們的試探和考驗,如果你通過了,那麼那將成為一個美好的祝福。」
「難道面對疾病你也不痛苦嗎?痛苦明明就在你的體內,你能說你不痛苦嗎?你能說你還會懷著歡喜和感恩的心接受嗎?那麼你又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正因為我接受,所以我才要帶你來這裡。因為我知道逃避沒有用,我們必須面對它。你說當我病痛的時候,痛苦明明就在我的體內,我能說我不痛苦嗎?我想告訴你的是,病痛只是身體的痛、單純的痛,但是沒有苦,它不包含苦。痛與痛苦是兩回事。苦是心裡的苦。如果你能歡喜地接受降臨到你身上的病痛,那麼你就不會覺得那是一種痛苦。只能說那是一種體驗,對疾病的體驗。如果你腳疼,當你就將它當成腳疼時,那麼它就是純粹的腳疼。但是如果你覺得你很倒霉,你不應該患上腳疼,疼得你恨不得一刀將那個腳給剁了,那麼這個時候,你覺得渾身就像被烈火焚燒了那樣,你不但腳在疼,你會覺得你全身都在疼。那就是一種痛苦,因為你逃避,那個想要將腳剁了的念頭就是你想避開這種痛苦。但是這樣的逃避根本就無助於你遠離痛苦,反而會使你陷入更深的痛苦。我們的痛苦幾乎都是這麼產生的。原本只是一點小小的痛,經我們自己無限地放大,然後就成為痛苦。所以我以感恩的心帶你來到這裡,因為我知道,借由這一次經歷,你會更健康、更快樂,你也會因此而獲得更好地成長。」
「那倒是,你這幾天講的一切,是我在學校裡從未聽到過的!」
「那還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悟。上天讓我們生病,其實也是給我們一個修行的機會。」
「什麼,生病也算是修行?」
「呵呵,那要看你怎麼看待它?如果是一味地抱怨,那麼生病絕不是修行,它其實已經變成一種刑罰。但是如果你能開始慢下腳步,從生病中感悟到生命的意義,開始真正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及修正過往自己對生活的態度,那麼生病就變成了一場修行。所以從這方面而言,生病不是件壞事,而是件好事。」
「你說的好事,指的是他最後痊癒了。如果他最後因病而死了呢,還是好事嗎?
「卡洛斯,有一點我們必須明白,那就是誰都會死,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會死的人。死亡不是一件壞事,它跟出生沒有什麼兩樣。既然我們能慶祝生,為什麼就不能慶祝死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這個人的病嚴重到死亡,也不是一件壞事!」
「是,因為他終於解脫了。所以對於重症病人而言,死亡不是壞事,死亡只是解脫。死亡只是令他更早地重生,這有什麼不好呢?並且即使不生病我們也會死,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去,因疾病而死,只是其中的一種。還有種種因其他災難而死的人,比生病而死的人更悲慘。所以他又有什麼好痛苦的呢?該慶祝才是。因為他能得以死在床上,還有人給他擦洗身子換洗衣服,還有人給他送行,為什麼不高興地上路呢?就像去遠方做客一樣,懷著喜悅的心。」
「你怎麼能肯定他會重生呢?」
「一個人想要不再來是困難的,想要再來是很簡單的。只要你不想徹底地解脫,像佛陀那樣徹底地寂滅,你就永遠會來了再來。佛教徒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了不來。但是真正能夠死了不來的生命少之又少。所以我們又何必擔心死了不來呢?如果正要擔心,那該擔心再來是去向哪裡?可是擔心也是沒有用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沒有恐懼,保持靜心,其他沒有任何辦法。為沒有到來的死亡而痛苦是沒有必要的。為已經到來的死亡而痛苦,更加沒有必要,因為一切於事無補,只會使自己的解脫受到更多的牽累。」
「以前我也曾聽到過別人談痛苦,談疾病,談死亡,可是從來不是像你這樣談。他們談到這些時都帶著深深的抱怨和恐懼,你為什麼就能這麼淡定、這麼從容,好像你與痛苦和死亡無緣?」
「我不是與它們無緣,恰恰是,所有這些我都曾經經歷過。我死去,然後我又出生。我跟你講過天兒的故事。我經歷過生而又死,死後又生,所以我知道死亡不是結束,它只是開始。」
「可是這世上有幾人會信呢?」
「是啊,他們既不相信活著的日子,也不相信死後的日子,更不相信死後又重生的日子。他們相信眼前,可是又不活在當下。所以他們矛盾重重,也煩惱重重,這就是他們痛苦的根本。想要不痛苦,其實是多麼簡單啊,只是一念之間而已。可是時時都渴望著擺脫痛苦的人們,卻唯獨不願去做這一念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