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問什麼是愛,無論我怎樣回答,都不是愛本身。你必須自己親自去愛,在愛中體驗愛。信任也同樣如此,當你對一切敞開,不再持懷疑的態度,你便能體驗到信任是什麼。一個一生都處在信任中的人是有福的,他也許被騙,但是他每天都會生活得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因為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他都能夠接受挑戰,做出最恰當的應對。
昨天聽了奶奶講的真誠,特別是奶奶與卡洛斯的對話,令如水細細地品味了好久。如果奶奶所說的真誠真的具有那麼大的威力,那麼那位神醫是否也該回來了!如水這樣想著,沒想到這一天奶奶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提到了這位神醫。
就在我們住下的第四天,胡國亮中醫真的回來了!說是老中醫,但是看起來並不顯老。大概是他懂得養生之道,且資歷較老吧!
胡中醫聽了我們的來意,看了看一旁的卡洛斯,然後對我說:「這病不算嚴重。也不必吃什麼藥。但是我得在他發病的那一刻替他治療。只需一次,從此他不會再犯!」
我知道癲癇是因為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發生功能異常,也就是由於植物神經功能紊亂在體內引發強大的電流從而導致身體失控。但西醫當時還沒有攻克治療癲癇的難題。即使中醫,能徹底治癒癲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醫者本身必須具備很深的功力,在病人癲癇發作的那一刻,以他的千鈞一髮之力,用手抓起病人堅如鋼板的腹腔,然後以最精準的手法巧妙地將病人糾結在腹腔內的交感神經徹底扭轉過來。這是他們胡家十三代的秘傳絕技。
我對卡洛斯會在胡中醫這裡徹底的痊癒抱有強烈的信心。如今胡中醫回來了,我似乎已經看到這一縷曙光。剩下就只等卡洛斯癲癇發作。在我們租住的那個簡陋的小房子裡,我們一邊耐心地等待,一邊依然繼續我們的話題。
「Mary,跟我說說信任吧!譬如你為何就會這麼信任這位中醫,在此之前,你甚至都沒有見過他的面,你怎麼就相信他一定能治好我的病?」
「因為無數的事實就擺在那裡,孩子。如果你再懷疑,那麼便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我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對他沒有信心。美國那麼發達的醫學都沒有治癒我的癲癇,難道在這麼一個破舊落後的地方,我的病卻被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中醫給治癒了,這聽起來就讓人覺得不可信!」
「那是因為我們太相信科學、太高估科學了!可是,很多時候,科學不是萬能的。至少,我們所理解的科學其實與真正的科學之間還有很大的距離。而你所認為的土方,有時才是最接近科學的科學。雖然有時這種科學看起來不夠嚴肅、不夠莊重,沒有琳琅滿目的實驗工具,沒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器材,沒有林林總總五顏六色的藥物,而只是依靠一雙手,卻把你的病給治癒了!」
「不瞞你說,Mary,我總覺得這有些像巫術。可是如今你已經將我帶到這裡了,我該怎麼辦?」
「卡洛斯,我想你大概是誤解了。就說『巫』吧,中國古代稱醫生就叫巫醫。巫醫可以通神,其實真正醫術高超的醫生都是通神的,所謂通神,就是他能了知到宇宙中更多無形而神秘的力量,由於他能掌控並運用這種力量才使他具有超越常人的本領。只是後來的人們將『巫』給曲解了。可是在中國的漢字中,『巫』象徵著具有連接天地人三者的能力。「巫」是中華傳統文化中最古老、最神秘、最複雜、最奇特的文化現象,而不是現代人所理解的裝神弄鬼的騙子。雖然胡中醫不是巫醫,但是我也依然要將『巫』的真正含義告訴你。胡中醫只是一位有神奇本領的醫生,但是你不要因為他有這種特殊的能力而反倒懷疑他!」
「我覺得這樣做一點也不理性!有時我甚至覺得,這不應該是你的行為,將我帶到這樣的地方治病,而你卻信心滿滿!」
「卡洛斯,我不知你如何理解理性,但我覺得我這個決定正是理性的表現,美國發達的醫學不能治癒你,這說明西醫有它的局限性。所以我才轉而求助於中醫,因為我相信中醫在某些方面比西醫更科學、更理性,因為它更接近自然,更接近道。」
「這麼說,你的信任也是一種理性的表現?」
「可以說,所有美好的品質都是理性的體現。所以才有人說,愛是最高的理性。信任既是出於對自己的瞭解,也是出於對對方的瞭解。但是信任同樣需要很高的品德,因為猜忌往往是人的通病。」
「這麼說,猜忌是一種沒有理性的行為!」
「對!有理性的人是不會去猜忌的。所以君子不會猜忌。他要麼完全的信任,要麼不予重用。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就是君子用人的尺度。我們找醫生看病也同樣如此,如果你懷疑他,那麼就不要找他治病。如果你覺得他可以治好你的病,那麼就要完全地信任。不要半信半疑。這不但是對醫者的不尊重,對自己也沒有益處。」
「看來信任還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的確,信任需要很深的智慧。為什麼人們總是懷疑,總是猜忌,因為他們不信任自己的智慧,他們害怕會被騙。猜忌和懷疑是從恐懼衍生出來的。所以信任在需要很深的智慧的同時,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雖然你很有智慧,但是不能保證你一定不會被騙,因為生活很多時候考驗的不僅僅是智慧,還有人性。可是人性是複雜多變的,你不能保證其他人都跟你一樣。所以當你對所有人信任時,你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因為你面對的是未知,但是因為你相信你的智慧,所以你沒有恐懼,你信任自己足可以在那個未知裡游刃有餘。即使做最壞的打算,那個未知會讓你傾家蕩產,但因為你相信自己的能力,你仍然可以從頭再來。所以你選擇了對一切開放,歡迎一切未知到來,無論它是好的還是壞的。」
「可是有人以這一生從未被人欺騙過為自己的最高讚譽。」
「這一生隨時都持著懷疑處在備戰狀態中的人,也許從未被人欺騙過,但他是可憐的,因為他除了懷疑,在靈性上毫無長進。在世俗中,他也許稱得上精明,但是他不智慧。因為他甚至從未體驗過對一切抱持開放的態度,那是一種怎樣的喜悅。在我們的生活中,不應以從未被人欺騙過為榮,應以從未欺騙過別人,也從未欺騙過自己為榮。更確切地說,這是做人的本分,它與榮譽無關。」
「那麼處在信任中的人會有何種感受呢?」
「這就像你問什麼是愛,無論我怎樣回答,都不是愛本身。你必須自己親自去愛,在愛中體驗愛。信任也同樣如此,當你對一切敞開,不再持懷疑的態度,你便能體驗到信任是什麼。一個一生都處在信任中的人是有福的,他也許被騙,但是他每天都會生活得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因為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他都能夠接受挑戰,做出最恰當的應對。」
「我好奇的是,一個信任的人是否也會懷疑?」
「生命正是如此,唯有真正深入信任的人,才具備深入懷疑與質詢的能力。我給你講個我年輕時的故事吧!我在北大讀書期間,同學們都知道我是一個最愛提問的人,很多時候,我對千年前的哲人所表達的哲學思想提出自己的質疑,可是很多同學不是這樣,因為他們不相信自己可以超越那些先哲,所以無論老師講什麼,他們都聽著,儘管很多時候他們似懂非懂。但是他們不提出質疑,他們對先人的東西毫不懷疑地照單全收,囫圇吞棗。但那絕不是信任。」
「你之所以對先哲的思想提出某些質疑,正是基於你信任自己,是這樣嗎?」
「是,不但是信任自己,也信任真理。因為信任真理,所以我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可以超越他們,對某些真理的認識,我比他們更深入。並且我有足夠的勇氣,我根本不怕被老師冷落,也不怕被同學們笑話。相比死氣沉沉的課堂中盡聽些陳舊無用的話,我情願同學們哄堂大笑。那至少可以讓很多不去思考、不用其心的人變得稍稍鮮活些,即使是短暫的。況且,我認為我說出了真理,無論他們聽不聽,這是最重要的。相比在昏庸之下聽到一千個人的讚美聲,我情願在清醒的狀態下聽到一萬個人的罵聲。這正是基於我對自己的絕對信任,並且我忠於真理。」
「這聽起來有些像信仰。信任跟信仰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嗎?」
「我不知你指的是哪種意義上的信仰?是宗教信仰方面的信仰,還是對真理的信仰?
「我剛剛指的是前者,或者待會兒你也可以跟我說說後者?」
「呵呵,小子!這樣說起來話可長了,但我盡量長話短說。你聽說過有一生下的小孩,就有信仰的嗎?」
「好像還真沒有!」
「這說明信仰不是我們生來就有的,而是後天在環境中被浸染的!」
「不應該叫浸染,應該叫洗禮!」
「也許是因為先被浸染了,所以才需要洗禮吧!洗禮在宗教中是非常神聖的事情。你覺得一個本來就聖潔的人還需要接受洗禮嗎?」
「嗯,讓我想想,一個本來就聖潔的人……應該不需要接受洗禮了。因為既然已經聖潔了,為什麼還要洗禮?」
「對,那麼一個剛生下來的孩子你覺得他哪裡不聖潔呢?以至於人們覺得他骯髒到馬上需要被洗禮呢?」
「倒也是,不過宗教認為人是有原罪的。」
「也就是說,這個生命曾經被染污過,所以需要洗禮,是這樣嗎?可是我們所有的洗禮都是通過外在的形式進行的,包括洗禮儀式本身。可是這樣的洗禮真的能洗清人與生俱來的罪惡嗎?」
「好像不能!不過洗禮過後,我們就成了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
「你的意思是,洗禮就能代表宗教信仰的開始。可是一個剛生下來的孩子懂得什麼叫宗教信仰嗎?」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個信仰的開始!」
「但是你能保證這是一個更好的開始嗎?如果我們需要通過宗教的儀式而開始我們的信仰,那麼就是說,信仰是由外而內的事情,是通過外在來作用於你的內在,在你的心中植入一個神,然後使你發生變化。那麼你怎麼能肯定這個神一定會讓你變得更好,而不是更壞呢?並且各種各樣的宗教,有各種各樣的神,你怎麼能那麼肯定,你信得那個神就是真神呢?」
「難道你想要告訴我,信任比信仰更了不起嗎?」
「它不是更了不起,而是本質的不同。因為對於信任者而言,神本來就在心中,自性就是神,就是佛。它不需要通過外在植入,它生來就有。所以孩子生來就表現出信任。雖然第一次見父母的面,但是他完全地信任,將自己交付給他們。餓了,他會找他們要吃的,他不會去懷疑奶裡面會不會有毒。這就是信任。就是本自具有的神性,所以信任不需要學習,我們生來就有,只是我們將它隱藏起來了,躲在很深的恐懼背後。」
「如果我們將信任完全地呈現出來,恐懼便不見了。是這樣嗎?」
「是,但是宗教的信仰卻不是這樣。如今的很多人們,恰恰是因為恐懼而去信仰。可是,當我們有了某種宗教的信仰後,又開始對很多東西都表示懷疑和斥責,我們不再像孩子那樣,願意將自己全然地交給宇宙。當然,釋迦摩尼不同、耶穌不同、穆罕穆德不同。但是世上具有他們這樣宗教品質的人又有幾個呢?」
「但是對真理的信任不同,對真理的信任,會使人無所畏懼。」
「因為他既為真理而生,那麼他便也不會擔心為真理而死。一個活在真理中的人,就是活在『道』裡。活在『道』裡的人只有喜悅,沒有恐懼。」
「你的意思是,一個信任真理的人比一個信仰宗教的人更接近道,更能享受到生命的喜悅?」
「是,因為真理從不會去束縛任何人,它也不會給你設置各種條條框框,它只是在那裡,它不會要求你必須為它怎樣怎樣,它也不收門徒,它也不需要舉行任何受洗的形式。它只是讓你相信自己,相信你自己的發現,相信你從自己那裡找到的真理,而不是別的什麼。所以,在真理面前,人們可以活得更自然、更自在、更真實,也更平等。而很多宗教,雖然教人誠實,但是人們恰恰在很多教條下失去了真實,變成虛偽的。雖然很多宗教倡導和平,要教人博愛,但是正因為它,各個教派的門徒相互鬥爭,甚至不惜動用武器。真正的信任,會讓人充滿愛,充滿喜悅。但是錯誤的信仰,卻往往令人生出恨、生出恐懼。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教堂,不是寺廟,不是複雜的儀式。事實上,一顆清淨澄明的心就是我們最神聖的殿堂。」
「也就是說,真理比通常人們所認為的宗教更純粹。因為真理本身就是真實的存在,它不是別的。宗教雖然以宣揚真理為名,但它不是真理本身。」
「卡洛斯,你正在長大。可是很多人,只會變老,卻不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