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區鮮為人知,部分地區根本不為人所知,我只是作為一個單純的先行者到過那裡一次,這次通過阿姆博爾特的各種工作,諾林獲得了這一地區的精確的地形——地理學全圖,其在坐標網格和垂直線方面的可靠性是以前所無法想像的。諾林和阿姆博爾特聯合繪製的庫魯克河和庫魯克—塔格地圖超越了整個中亞探險所取得的所有領先成果。其所表現出來的精確度是地球上任何一幅類似的沙漠區地圖所無法企及的。
3月5日他們移向英盆,這是一座西漢時期的軍事路線上帶有望樓的前哨堡壘。該地成為系列觀測的活動中的第一站,所提及的所有觀測活動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然後兩位瑞典探險家沿著庫魯克河繼續前進至東北,他們所處的地方在樓蘭東北40公里處。諾林對他目前製作的地圖並不滿意。我不久前在北京接到了他於1930年9月29發自喀什噶爾的報告,其中總結了他在過去一年中的勞動成果。從上面所提到的最東點,他循著最近冰川期的塔里木湖北岸一線正好進入喀什噶爾東部地帶,獲得了新疆最近第四紀歷史的廣泛而極有價值的資料。他的眼光甚至投向塔里木盆地周圍的巨大山系天山和崑崙山。我所能披露的是,他總有一天會向我們呈現一幅出人意料的壯麗畫卷,使這些山系的形成過程和中亞的地理起源躍然而出。
但在這裡我們暫時只關注羅布泊。
根據諾林的觀點,在最近的冰川時期,整個塔里木盆地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或內陸海,就像地中海一樣,而羅布泊只是這個巨大的內陸海的最後孑遺。他在庫魯克—塔格山南麓發現了塔里木湖的北岸線,非常清晰分明,他已將此記入了自己的地圖。湖岸線形成了一個台地狀的堤岸。越往東去,史前人類的沉積愈少,樓蘭北部和東北部則沒有史前沉積物。諾林認為,塔里木湖的北岸在最近的冰川時期處在樓蘭的東部和北部,該湖加上其向東部的延伸部分很可能和裡海一樣大。而在東北部,它則形成了一些長長的海灣,這裡的湖水淺,多為沼澤地。
北部湖岸線更西的部分常常被打斷,這是最近的冰川時期來自天山的大河造成的結果。從麻扎爾—塔格到喀什噶爾以東的古老海岸線則消失在東南方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之中了。年底時諾林忙於向東跟蹤塔里木湖的南部海岸線,他打算將該湖的整個海岸線都連接起來。
由於諾林使用了極為精確的高度測量法,可以看出自塔里木湖消失以來地殼已經歷了長期的水平變化,因為北岸線由西到東明顯下落。如果諾林在樓蘭城的北面的湖岸線上標一個零值點的話,那麼阿克蘇附近的同一條湖岸線的高度值則為300米。繼續往西,高度則再次降到250米。
這種地殼運動在西部表現為較為強烈的地殼隆起——或不太強烈的地殼下陷——這一點在東部不太明顯,因此塔里木湖水被倒向東面,在盆地的東部形成了一個湖。諾林稱之為大羅布泊,根據所發現的地理線索他已繪出了該湖的輪廓。由於在這個新的海床北面幾乎沒有機械沉積,從而表明冰紀最強烈的融化活動在那個時期已經結束,因為在前一時期巨量的沉積物進入塔里木湖,其東部地帶完全塞滿了。
現在該湖已進入其歷史發展的一個新階段。其邊緣地帶的來水已不足以補充大羅布泊表面的蒸發量了。由於這一原因,湖面越縮越小,變成了一個不斷下降的鹽湖,兩千年已經過去,在此期間該湖幾乎變成了一個島嶼三角洲,而其最後接收者則是一個游移不定的淡水湖。然而,諾林推測人類曾定居於大羅布泊岸邊,因為他在老湖的北岸和西岸發現了粗糙的碧玉箭頭,那些在舊石器時期生活在大羅布泊岸邊的人的肯定有充足的飲用水。
多少年以來,塔里木河一直蜿蜒曲折地徘徊於塔里木湖乾燥的史前沉積地帶,中國人一直到最近也認為塔里木河為黃河的上游,稱其為「河」。由於地勢平坦而鬆軟,塔里木河不斷經歷著巨大的變化,從一條河道轉移到另一條河道。有時候在這裡,有時候在那裡,反正每年都要為自己開出新的通道。
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次變化(除了知道它真的發生了以外,我們什麼也不清楚)發生在4世紀之初,很可能是在公元330年,那次特殊的變化使新疆東部的地圖與西漢以來或更早時期相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那次變化中,塔里木河及其支流孔雀河離開故河道向東流去——這就是被稱為「干河」的庫魯克河,我於1900年對之進行了圖測。幾百年以來該河一直向東流過樓蘭已達地圖所說的羅布泊——然後轉向東南面,在羅布泊南部的阿斯蒂恩—塔格山北麓形成了一個後被稱為卡拉—庫申的湖泊,普爾熱瓦爾斯基1877年發現此湖,認為它就是中國人所說的羅布泊。我在1901年證實卡拉—庫申湖的日子已屈指可數了,它肯定會返回北部的舊湖盆。
20年以來,即在1921年,塔里木河最值得關注的變化發生了——這是因為這一變化就發生在我們的時代和我們的注視之下,並且能夠進行驗證和調查。公元330年的河道變化當然比今天發生的變化重要得多,因為隨著那次變化而來的是亞洲腹地一個完整的文化區的凋落和消失,而幾百年來支撐這一文化區生存的便是塔里木水系最重要的河流。城市沙化了,變成了一堆堆廢墟,交通和商路斷絕了,湖泊乾涸了,動植物也銷聲匿跡了。
塔里木河道的最後一次變化和羅布泊位置的移動並沒有帶來重大的政治和歷史後果,因為當其發生時,居住在最下游和卡拉—庫申湖畔的只是羅布裡克部落的幾百戶貧苦漁民,他們已遷至南部山腳下最近的綠洲,開始了新的生活。如果湖泊的北移是持久性的,那麼南面的植被肯定會滅絕,遭到同樣命運的還有魚類、軟體動物和昆蟲,而鳥類和四足動物也許能自救。
在地理科學界,這一水文地理變化可能引來很大關注,而且,其對未來政治與貿易的意義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
根據我在吐魯番獲得的情況,1921年卡拉庫姆小鎮以南15公里處的塔里木河碰巧脫離故道,沿著一條新的河道流向東面,在前往乾涸的庫魯克河河道時與孔雀河交匯。對這一地區實施圖測非常困難,部分由於新的變化年年發生,部分由於淹沒面積太大,最後也由於當地人拚命地挖掘運河迫使水流回南面,因為那裡已經缺水了。
在1930年2月至3月的第二次旅行中,諾林完成了兩年前已開始的觀測工作。河流在庫爾干西南5公里處流入高度為兩米左右的浸蝕台地區,水質由於攜帶大量黏土而變渾,四周都是大片密不透風的蘆葦。
繼續往南有一片枯萎的死楊樹林,和我在1900年看到的情況相同,新楊樹還沒有長起來。由於四周佈滿蘆葦叢生的沙洲、湖泊和沼澤,人們無法靠近河流。總的來看,新河在庫魯克—塔格山的亂石堆旁向東流,位置處在庫魯克—塔格山和史前沉積區之間,前進不遠又分成了幾條支流。這些支流忽而合為一股,忽而又分開形成三角洲。流過一些湖泊和沼澤地以後,該河又合為一支,水變得格外清澈。河寬有150米,深達8米,流速為每秒1米。繼續東流不遠,它又分成了3道河灣,最終消失在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之中。
大約在樓蘭西北30公里處,該河又合為一處,寬達100米。這裡的河水流速非常快,以致黏土色的河流發出咆哮聲。然後它又分解成一個湖泊構成的迷宮,此為諾林在羅布地區看到的最大湖泊群。站在東面極目望去,新的湖泊一個連一個猶如藍色的帶子。湖泊中一般都有狹長的蘆葦島。在樓蘭的東北方向,1921年以來生成的植被越往遠處越稀薄,最後竟至完全消失,這可能是河水還在擴展的緣故。而且,由於地面有大量鹽分,水已經鹼化了,樓蘭東北40公里處有一條支流,水色清澈但味道稍鹹。
令諾林大為吃驚的是,他在阿爾特米什—布拉克以南一個新形成的湖岸邊發現了馬隊、驢隊和一頭牛新踩的腳印,其行進方向是從東向西,諾林的推斷是,這些腳印肯定是來自甘肅敦煌的逃亡者留下的。
我的朋友、獵駝人阿布都爾·拉希姆告訴諾林,他曾在1929年沿著庫魯克河進行了一次短期勘察,比諾林向東多走了10公里。他已達最東面的湖泊群,從西南方向繞著它走了一圈,最後正好抵達樓蘭廢墟。在樓蘭的正南方他看到一條很大的支流向東流去。因此諾林認為,目前真正的羅布湖位於樓蘭以東的羅布泊中心,他推測那裡是凹地的西部分支。當談到羅布泊中的凹地時,必須記住這些凹地用肉眼是感覺不到的,只有新聚集起來的水和儀器測量才能揭示它的存在。
諾林在其報告中提到他還不能確定現在水的分佈與樓蘭還處在繁榮期的第三世紀是否相同。這個問題可能永遠也找不到答案。然而,諾林認為,在1600年以前,山脈和樓蘭之間佈滿了湖泊和沼澤,形成了一道保衛中國軍事基地免遭北方的蠻人侵襲的天然屏障。
通過深入和勤奮的調研,諾林為樓蘭歷史開闢了一個新篇章。他站在地理學的角度看待這一問題,而我們其他人只是關注這個游移湖在歷史時期的變遷。他的目光直接回到冰紀,並且繪出了那個時期塔里木湖的湖岸線,那時塔里木湖佔據了整個新疆,而且向東可能達到了卡拉諾爾和蘇綠河。在冰紀末期,由於逐漸蒸發,冰層消退,河水下降,一度龐大的湖泊收縮了,進入了我們現有所知道的游移期。如果這種蒸發過程繼續延長,新疆的氣候越來越乾燥,羅布泊將會消失,塔里木河也將經歷和車爾臣河、和田河和克裡雅河一樣的發展過程。
1930年春,考察隊的中國成員黃文弼先生在樓蘭以東不遠處進行了極有價值和勤勉的考察工作,他將獲得的資料——一幅解釋性的簡易地圖,兩篇關於羅布泊和樓蘭的深具學識和洞察力的文章都送給了我。這些成果是對諾林的庫魯克河研究的補充。黃文弼就樓蘭的歷史意義表達的觀點非常有意思。考慮到那時為止,只有兩個歐洲人、一個美國人和一個日本人到過樓蘭,因此,聽聽一個博學多識的中國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是非常重要的。
事實上,黃文弼並沒有成功地抵達樓蘭。跟諾林的遭遇一樣,他也是受阻於新形成的支流和沼澤地。他從盧克沁出發,自阿爾特米什—布拉克前往那裡,在南面很遠處就能看到古城的兩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