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就更別提我那些個人物品了,它們將會被狂風刮走,很可能還會在莫魯音—古爾河畔的森林中停留片刻。在這樣的風暴中行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你必須像在水中行走一樣掙扎著向前挪移。如果你順風行走,身體必須往後靠。雖然人在狂風中可以挺住,但駱駝卻倒了大霉,它們龐大的身軀加上高高摞起的行李成了狂風絕好的目標,與平時相比,它們此刻要付出雙倍的力氣。這樣惡劣的暴風會將一個旅隊毀掉,因此我們決定留在54號營地,這裡倒是有水,但牧草卻再糟糕不過了。可另一方面,風暴可以提高溫度。夜晚的溫度甚至只下降到零上0杄3攝氏度,那是水銀柱在整個冬季的夜晚裡最後一次停留在零度以上。
這無疑是我們迄今為止遭遇到的最猛烈的一次風暴,估計其速度可達每秒30米,我們好像是被圍困或被凍住了似的。帳篷不僅受到沙塵的拍擊,一陣一陣的礫石也把氈牆打得咚咚作響。蒙古包受風的一面眼看都要被吹得陷進來了,板條一根接一根地從屋頂掉落下來。然而,這些都不能打擾我的寫作。拉爾森那裡也並不沉悶無聊,他和胡莫正想盡一切辦法給穆倫溫格和馮·瑪森巴希解釋橋牌遊戲的規則,他們熱鬧的笑聲一次又一次壓過風暴聲傳了過來。徐教授和其他的中國人一整天都沒有露面。在拉爾森的帳篷用完晚餐後——飛塵如雨點般落入碗中,所有的歐洲人都被請入我的蒙古包,這裡的鐵爐子燒得通紅,不時有火星從中蹦出來,我們就圍在我的燈籠周圍閱讀和寫作。幾條狗蜷縮著身子藏在蒙古包後面,因為蒙古包比帳篷更能擋風。
風暴肆虐了整整一夜,11月14日早晨它呼號咆哮得更厲害了。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連已經習慣了這種天氣的蒙古人都在睡覺。沙質地面看上去像掃過一樣乾淨。像彗星尾巴似的淡色沙塵貼著地面旋轉,速度飛快。人一旦走入其中,立刻就會產生一種不安全感,你感覺地球好像正在移動,你好像就要被波濤翻滾的巨浪吞沒似的。走向帳篷時,你必須保護好自己的臉,因為無數細小的沙粒如鞭子一樣朝你的皮膚抽來。我們不僅要問,昨天在我們之前出發的大旅隊現在不知怎麼樣了,他們甚至還帶著幾個坐柳條轎椅的旅行者呢。事實上這種轎椅有更大的受風面,你可以想像,在這樣的風暴中,他們會被輕而易舉地從駱駝背上掀下來。但我估計夜裡起風以後,他們可能也停下來了。
在這樣的日子中你不可能真正停止工作。風在我的蒙古包上又拉又推,又扯又搖,慢慢地將其推向下風處。但為了以備不測,所有可以移動的東西都被我裝入了皮包。人們逐漸適應了空中震耳欲聾的響聲,這種聲音聽上去就如傾盆而下的冰雹打在正在亂石堆中行進的馬車的頂篷上一樣。我們當然不可能上路了,但必須保持平靜。太陽就像分散的光線,非常模糊,而且一到下午就完全消失了。拉爾森和穆倫溫格的帳篷被吹翻了,裡面所有的東西都被埋在厚厚的沙塵之下,連馱鞍也要挖一挖才能拿出來。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呼救聲,原來一頂帳篷快要被風吹得飛起來了——風暴將帳篷釘拔了出來。我急忙趕了出去,發現裡艾伯潤茲拿著攝影機正等在即將發生的災難現場。災難很快就變成了現實,帳篷轟然倒下,裡面的人撲在帳篷布和他們的財物上,以防被風吹跑。然而,有一卷衛生紙卻成功地逃脫了,它眨眼間就全部展開了,足有100米長,如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飄帶在風中啪嗒作響。我們的肚皮都快要笑破了——一半是因為那卷衛生紙,一半是因為裡艾伯潤茲,他怎能放過這次寶貴的拍攝機會呢。
晚間溫度計測得的溫度為零下7攝氏度,風暴小了一點,但早晨的風仍很大。我們現在起程向西北方向前進,路上還趕上了一個小旅隊,他們晚上點起的篝火在我們躲避風暴的營地都可以看到。讓大家又驚又喜的是,那是諾林縱隊,他與伯格曼和瑪斯考爾取道更北向我們的旅行路線趕過來了。我們打算一起走幾天,然後我計劃循北方路線考察,而諾林則要通過不熟悉的地區向南方推進。這樣我們就能分別從兩面對夾在兩支考察隊之間的山系進行繪圖測量,蒙古人稱這些山系為庫庫圖姆林烏拉,意為「藍色的鐵山」。
我們一道行進,地上不時長滿了稀疏的牧草和帶刺的植物,但更多的地方則是一片荒涼。不時出現的黏土台地證明這裡原來是嘎順淖爾淹沒過的地方。瞭望左面的「黑狐山」,由於蜃景的作用,其西部的一串頂峰頗像漂浮在地平線上空的一串黑珍珠。
沿著西北方向走了30杄6公里以後,我們在一處極為荒涼的地方建起了營地。
11月16日早晨,已經沒水洗臉了。水箱中的水不多了,必須節省著用。由於缺乏燃料,每天在我們的帳篷中燒得通紅的炭火盆今天也熄滅了。沒有人因為無法洗臉而抱怨,因為幾乎已是零下10攝氏度的霜天了。
我們向正北出發時風暴幾乎已經平靜下來。沙漠單調無趣,小路在黑灰色的地面上蜿蜒曲折,猶如一條亮色的飄帶。蒙古人騎在駱駝上聊天、唱歌、吹口哨、叫喊——身邊有心情愉快的人相伴真是令人愉悅的事情。東北方兀立著藍色的山脈,構成了托斯陶山系的延伸部分。
在這裡很少看見駱駝的殘骸,今天我們只看到了兩具,前幾天連一具也沒看到。人們對這裡的印象是,這條路上的交通不是很繁忙,更稀少罕見的是蒙古人為神靈們樹立的還願石堆,漸漸地一個也看不到了,大家感到好像正在離開蒙古人的地界。大沙漠西部的地方出現了新的景觀,那裡的山頂上飄揚的是先知的綠旗。另外,我們還通過了一處路標,那是漢族商人用眾多的石頭堆起來的一座小金字塔。
56號營地所在的地區與上一個營地所在的地方一樣荒涼,但大家還是找到了一些柴火。一隻駱駝馱著幾捆柴火,以備在沒有樹木的地方做飯用和在蒙古包中生火用——現在蒙古包成了俱樂部,所有想取暖的人都去那裡。
11月17日,拉爾森於早晨6點30分出發,我在一小時之後也動身了。道路通往北方,我們在想它為什麼不折向西方呢,這樣走離哈密會越來越遠。尖厲的西北風像刀子一樣吹得人臉部生疼,駱駝身上可移動的東西都在乒乓作響。在這種多風的寒冷天氣裡畫地圖真是不容易,手很快就沒有知覺了,在測定方位的間隙也越來越難以將手暖和過來。路在山間穿行,一次又一次穿過乾燥的浸蝕河床。然而,山還是走到了盡頭,考察隊又一次進入平地。在最後一座山頂上出現了一堆石頭,它使人想起了海岸上的航海標誌。
西北風纏住了我們,駱駝在顫抖,我也隨著它的抖動而搖晃起來。然而,看到遠方的新營地升起了煙柱,我的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輕鬆感。到達營地時我已凍僵了,由於駱駝一路上不停地顫抖,我現在站在地面上感到地面好像也在上下搖晃。然而,一坐到紅彤彤的火堆旁,我頓時感到身心釋然,地面也平靜如常了。遠在西方的「白神山」的淡藍色山峰如金字塔般閃現在地平線上空。
晚間的氣溫為零下8杄2攝氏度。11月18日的太陽閃著清麗的光芒。一陣輕風從東方吹來,西北的天空覆蓋著雲層。我們依依不捨地與諾林、伯格曼和瑪斯考爾分別,還有那隻小羚羊,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它。我們沿著西北方向前進,而諾林他們則向南趨向查干—博戈多斷層塊周圍。我們右側的山脈構成了托斯陶山系的一部分,左側的山系則是「黑狐山」的一部分,前天考察隊就翻越過該山。和通常一樣,植被堅硬枯萎,讓駱駝吃這種東西有點不人道,最好能將馱箱磨成鋸末給它們作飼料。但跨過了一帶蘆葦和一處泉水後,漸漸出現了一片灌木,有些還是綠色的,這正合駱駝的胃口,借此我們也要休息一下。從起風暴那天起到現在,考察隊已3天沒找到水了。天黑以後,南面的山頂上隱隱閃現著諾林縱隊的營火。同時,他們肯定也能清楚地看到了我們的營火。
夜幕降臨時,西北的天際變得更為陰鬱——難道又要遇上風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