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隊在起伏平緩的大草原上快速前進,兩條低矮的山脊夾在左右兩邊。在草原的中間,赫然出現了兩條瀉水溝,而且溝壁很快就變得陡直。北方的小寺廟和幾個蒙古包與我們漸行漸遠,不時出現一群正在放牧的牲口。在旅隊前進的西方,低矮的丘陵在遠方與藍天融為一體,大路不遠處一個老人正在坐著紡線。路的右面一座孤山兀然而立,其狀如棺,頂上還有一個相當大的敖包。
這裡的野韭菜長得很茂盛,整個地方都散發著這種野菜的味道,雨後尤其如此,駱駝很喜歡吃這些東西,但吃過之後它們的呼吸很臭。在有流水的溝旁,我們停下來搭起我的帳篷,我總是帶著它,這樣我就不會受旅隊的約束,想走就走,想歇就歇。我比旅隊走得要快,他們要等一個小時後才能趕上來。
次日早晨醒來時又是瓢潑大雨,我們又要忍受渾身濕透的滋味了。草原現在四處覆蓋著直徑半米的球狀植物堆,這種植物的根部把土和沙子纏繞成一堆,產生了奇特的堆狀景觀。越往西走,這種植物堆越普遍,在上面開汽車旅行看來是不可能的。
我們所過之處時時可以看到倒下的駱駝的骨架和頭骨,它們是旅隊橫越亞洲的漫長道路上的里程碑。
哈斯倫德和塞拉特前來報告,說哈沙特泉就在附近——他們發現了它,大家驅駝前往。旅隊慢慢地跟了上來,根據慣常的安排紮下了營寨。晚上,月華如水,柔美動人。今天的最高溫度只有27攝氏度,晚上的最低溫度不到13攝氏度,蒙古的夏天確實很溫和。
8月11日是個大晴天,早上8點就開始熱了,風呼呼地吹拂著被太陽炙烤的後背。我們越過了一帶小山丘和高地,看到高處是一個敖包。就在這個敖包旁邊,一匹死駱駝無聲地躺著,這個慣常的祭品呈現出慣常的死相——頭頸猛烈地向後背轉了過去。除了骨架以外,沒有別的東西留下。它堅硬的四足還完好無損,它肯定踏過了亞洲的沙漠之路。此情此景給人的感覺是那垂死的駱駝來到這個聖處尋求幫助,但就在石堆旁被發怒的山神擊倒,從而結束了它的漫遊。
向前不多一會兒,道路分開了,右手通往北方的達·庫倫或烏爾加,左手通向善德廟。
旅隊向西越過一片四面是山的平地,趨向一個壯觀的石門,石門周圍是一小串越來越高的山脈,該地區所有的溝渠在此連成一體。我們進入這個形似石門的狹窄谷地,裡面有一條快要乾涸的小溪,溪岸上雜木繁茂。山坡很陡,有些地方垂直地直插谷底。大家幾個月來只看到平地,感覺此時眼前的新景觀很有魅力,於是我下令在此建立營地。
次日早晨醒來時大雨如注,我們懷疑在峽谷漲滿水時能否走出去。然而,溪水只漲了一點點,走不多久,峽谷豁然開朗,前面現出了寬闊的平地。
西北方坐落著一個小寺廟,據說該寺的喇嘛過去曾達到900個,擁有數千匹駱駝。但現在只有約20個僧人,都窮得跟廟中的耗子一樣,只會抱怨時運不濟和持續的乾旱。相比之下,漢人更為勤勞,他們把自己的生命和時間花在勞動上,而不是去徒勞地求神拜佛。
旅行路線再一次轉向西北進入一個荒涼的峽谷,裡面草木稀疏,分佈著大小不一的石頭,其孤冷和荒涼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塊石板的天然凹陷處積了一汪雨水,有20匹駱駝在此飲水解渴。看不到它們的主人,但它們卻好像跟著我們。
峽谷向上進入平坦的高地,十多隻羚羊輕盈地跑開。跨過一個花崗岩山脊以後,一望無際的曠遠景色又展現在我的面前。
我們繼續前行,發現了一處清冷的泉水,於是決定把帳篷搭起來。
人們總要依靠水和牧草,直到現在旅隊還沒有缺過這兩樣東西。
就內容的單調無趣來說,我害怕這種寫法有點像色諾芬在《遠征記》中的經典描述,不過同時我還沒有提到我們一天走多少路程。因此我願意說我們一般一天走30公里,偶爾走40公里。
8月13日早晨,天氣變得寒冷而陰鬱。難道秋天已經逼近了嗎?噢,那可不是,在野榆樹落葉之前還有好多熱天等著我們。風來自東方,從那裡的大海刮來了南方的濕氣。旅隊南方的山脈叫卡拉那林烏拉,漢人叫它「狼山」,它們處於黃河大河曲的北面。
遠處有一隊人馬正在走過來,近前一看是5名漢人和10匹駱駝
——他們肯定裝載著鴉片——這些人與我們擦肩而過。
風又開始吹了,它憂鬱地摩挲著萬物,發出瑟瑟的聲響。陣風發出各種奇怪的鳴響,使人產生錯覺,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似的,但轉頭回顧,卻什麼人也看不到,因為所有的人都被我落在後面很遠的地方了。
接著又是一個鴉片販運站。來自寧夏和王爺府的鴉片販子在此休息。他們日行百里,早晚各休息一次。為了能走55公里的日行程,他們的駱駝必須得到很好的照顧,在其帳篷前的草墊子下面就蓋著玉米堆。這些人都有步槍和毛瑟手槍,不懼土匪的劫掠。
達萊布魯克是一處泉水,它的意思是「海」,可見它以前應該是很大的。在這個泉水的附近我們又遇到了一個鴉片站,不久又碰到了一個趕著100匹駱駝的友好、開朗的中國男子,他說拉爾森就在前面10里的地方。
我們繼續前進,果然很快看見前面有7頂蒙古包。該地叫卡拉—托羅裹伊,意為「黑頭」——大隊人馬現在又走到一起了。
次日凌晨4點以前,拉爾森就跟著他們的大隊人馬向草原深處進發了。我們的日子則舒服得多,太陽升起以後才動身,循著他們的足跡在不規則的山脈之間穿行,一會兒通過鴉片販子的帳篷,一會兒通過大群的放牧著的牲畜。為了慶祝星期天和第100個氣球上天,白天的勞頓之後旗子插到了我的帳篷前。通常,瑞典國旗掛在我的帳篷前柱上。俱樂部帳篷則未搭建,晚飯是在廚房邊的草墊子上吃的。正當大家盤腿坐在盤碟前用餐的時候,小羚羊一下子蹦進來踩到了褐豆中間。
第二天,即8月15日,對我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自我第一次到亞洲以來,42年已過去了,而現在我仍然在為這塊大陸著迷,雖然在今天和那個日子之間橫亙著漫長的歲月,但我對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那最後的幾小時過得多麼慢啊!我的父親為我大聲朗讀了幾段聖歌中的讚美詩,祈禱我一路平安,順利歸來。堅強的母親沒有表露出對分別後的不確定的焦慮。然後我就橫穿波羅的海,經過俄羅斯抵達中亞。
如今,42年之後,我還在旅行。這次是在中國的內蒙古,騎著高大的駱駝趨向遙遠的亞洲心臟。大草原上分佈著乾燥的峽谷和光禿禿的山脈,即使在今天這樣的時空裡還得繼續向西前進。
小羚羊是所有人的寵物,也許從來就沒有動物受到過如此的眷顧,它每日坐在如同轎椅的箱子中旅行,一隻平和的駱駝是它的坐騎。箱子一放到地上它就要跳出來尋找瑪斯考爾,後者得隨時給它準備好奶瓶。它還在用橡皮嘴似的奶嘴像小孩般吮吸。但今天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它急不可耐地想吃奶,竟然連奶嘴也吞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憂心忡忡,但胡莫博士讓大家放寬心。隔一個星期小羚羊的小糞便就被檢查一次,但橡皮奶嘴沒有出現。然而,經過這次不尋常的事情之後,小羚羊反而比以前更可愛了,有時還搖搖尾巴,要求霍德博士把充氣時壞掉的氣球給它。
8月16日,我們站在低矮的丘陵上再次看到了一覽無餘的草原風光,終於在西南方向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善德廟,據說到了那裡就走完了歸化城到嘎順淖爾的大約一半路程。
這裡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商人的9頂蒙古包,另一部分就是和尚的寺廟,經過蒙古包時只看到一個人和幾條狗。根據協議,我們將在這裡為後面的諾林和袁教授留下給養。
旅行路線通過一條峽谷通向一個高地,拉爾森的營地就設在上面,新的帳篷「城」在這裡逐漸擴大。中午3點,風力增強變成一場真正的風暴。沙粒穿過帳篷布覆蓋了裡面的一切,床、毯子、箱子、口袋——所有東西上都覆蓋著一層黃土,洗涮髒物用過的水看上去就像豌豆湯。周圍景色頓失,全是黃色的旋塵,甚至最近處的帳篷也難尋蹤影。風速達到每秒24米。氣溫為23攝氏度。正如霍德所言,風暴也達到了距地面500米的高度。
自包頭起我們已走了473杄7公里,到額濟納河尚有420公里。我們曾被告知善德廟是一個收費站,每個箱子必須交5塊錢,然而到達以後什麼收費的事都沒聽說,一分錢也沒掏。相反,人們還善意地建議我們西去時不要太靠北,以免落入討厭的蒙古共和國的收稅者手中,他們的收費站就在120里之外的北方。
旅隊為了休息、放牧牲畜和重新打包行李,不得不在善德廟附近逗留兩天,在這兩天中還要挑出留給後面兩個縱隊的箱子。這地方還不錯,從中國商人那裡甚至可以買到蠟燭和火柴等零碎雜物。這裡的海拔超過了1700米,晚間的溫度降至零上6攝氏度,氣候也不錯。第一天的部分時間用來清洗行李上的沙塵,所有的東西都要拍打晾曬。拉爾森、瑪斯考爾和哈斯倫德解決了給養問題。在9號營地雇來的4名漢人被辭退,代替他們的是新雇來的兩個人。拉爾森將於8月19日撤營先我們而去,我聽到他在凌晨4點就叫醒了他的人,但卻沒走成,因為兩匹駱駝失蹤了,一匹在白天找到了,另一匹則永遠沒有了蹤影。第二天考古學家黃文弼的小隊追上了我們,他在13號營地待了4天多時間,發現了70件銅器,絕大部分是箭鏃,還有170件鐵器,20件骨頭和早期漢代的硬幣。他還說,自從我們分別後,伯格曼發現了一個絕好的地方,他在那裡找到了幾百件很可能是舊石器時代的器物,有斧頭、雕有圖案的石刀等。
和我本人一樣,霍德也急於在嘎順淖爾盡早建立第一個氣象站,他要求帶著他的手下和儀器與拉爾森一道出發,後者定於8月22日離開,前天晚上我們同意了這一設想。這樣我的縱隊就失去了霍德、傣特曼、馮·考爾和李,最後黃文弼也要求加入拉爾森的行列,因為最吸引人的工作在召喚著他。晚上所有的人都來到帳篷與我道別,顯然,在到達嘎順淖爾之前,我們再也見不著面了。
在善德廟附近的21號營地我們縱隊經歷了第二次損失,雖然這次損失只持續了幾天時間。聽那裡的商人說只要走兩天就能到達黃河河曲。8月20日和21日晚上我忙著制訂新計劃時得出結論,重建與黃河大河曲的繪圖聯繫是有價值的。早上我命令拉爾森組織一支輕型小旅隊,並向赫姆波爾和齊莫曼詳細交代了任務。他們要去最近的比利時傳教團那裡收集情報,並繪一張路線圖。我請求徐教授派兩名學生前去當翻譯,劉和馬被選中。8月21日下午這支輕旅隊出發了。然而,他們離開後我的心中便犯起了嘀咕,派這樣一支小的隊伍進入據說是土匪橫行的地區行嗎?如果他們出了事回不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