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快加快了速度,其背上的箱子上下顛簸,裡面的東西嘩啦作響,驚得它猝然狂奔。鄰近繩子上的駱駝在互相碰撞中也受到驚嚇而狂奔起來,其他駱駝也被拖著一起跑。於是就產生了一場可怕的混亂。如果駱駝是連在一起向西跑的話,那麼拉爾森手下的蒙古人會很快趕上並截住它們。但它們一開始轉著圈跑了幾次,又蹦又跳地企圖擺脫身上的行李。行李不是被摔到左邊就是扔到右邊,像火柴盒似的被拖著。嘩啦啦的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山谷,猶如房子倒塌了一般。人若置身於這種令人眩暈的混亂中會非常危險。
拉爾森徒步而行。他左手抓繩,右手抓著那個馱著我的大旅行箱的瘋了似的駱駝的鼻繩。駱駝們扯著繩子,屁股躍起,拉爾森有被踩到蹄下的危險。可這時他的右手還握著一把柄上滿是木結的蒙古駝鞭,他使出全身力氣毫不留情地抽打那些狂暴的動物的敏感的鼻子——駱駝的鼻子一受到重擊就會就變得麻木從而使駱駝平靜下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那一條駝繩和馱著我的箱子的駱駝。我想,它們並未真正平靜,但它們停止了騷動。因為拉爾森一旦發現哪個傢伙有騷動的跡象,他的鞭子就會毫不猶豫地揮向其鼻子。拉爾森的繩子上大約有20匹駱駝,他希望把它們全部控制住,但一串逃脫的駱駝從旁邊衝了過來,把拉爾森的駱駝繩一下子衝斷了,他只控制住了7匹駱駝,其餘則狂奔而去。
穆倫溫格也勇敢地與瘋狂的牲畜搏鬥,拉爾森很欣賞他的力量和敏捷的反應,他的唯一不足就是想抓住太多的駱駝。他一隻手抓著兩串駱駝,又想用另一隻手抓住衝過來的第三串駱駝,但頭兩串卻掙脫了,個個鼻子流著血著魔似的四散而去。它們或者扔掉箱子,或者將其拖在後面,箱子鬆開後散在地上,而它們仍繼續狂奔。但穆倫溫格並未認輸,他騎著一匹速度很快的駱駝如箭般追上去,追上後就用鞭子猛抽逃竄者的鼻子,並抓住繩子將其帶回出事地點拴在重箱子上。然後他又衝向下一個逃跑者,每次他都能抓回一個駱駝。但場地很快就空了,他的追捕也變得越來越長。拉爾森說穆倫溫格在這一天的表現非常棒,他追回了駝隊的相當一部分駱駝,但如果有人想從他本人口中得到一些這方面的情況的話,他只是笑著強調說自己並沒有做多少事情。
蒙古人馬仁的表現也很出色,他馴服了6匹駱駝。150匹駱駝中只有13匹被控制住了,其餘的都如風中的谷糠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拉爾森說他曾看到一匹很大的駱駝馱著兩隻220公斤重的箱子,如羚羊般輕巧地越過溪水跑走了。他曾在蒙古帶過100匹馱著皮毛的駝隊,那些駱駝也製造過類似的騷亂。他也曾目睹過無數次小的騷亂,但像7月22日這樣,所有的駱駝都一齊發瘋的事情他卻連想也沒想過。
幾個蒙古人已經記住了帶頭鬧事的駱駝,都說應該煞一煞那傢伙的威風,辦法是加重其負荷,這樣就能將其內心的邪魔驅除,從而使之懂得規矩。不僅如此,蒙古人還斷言這場災難是有根源的,並不全是因為駱駝太胖,吃得太好,休息得太多,或是受了驚,而絕對是他們自己疏忽大意的結果,那就是他們沒有向以前營地附近的神聖敖包貢獻犧牲。我請求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盡可能多地去貢獻,以便我們能夠免除由逃跑的駱駝和丟失的箱子所造成的巨大損失。
拉爾森講完時已是下午4點,他確信他簡直不能形容幾小時前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其所目睹的混亂就如同經歷了一場大戰。
霍德、馮·考爾和裡艾伯潤茲逐漸與我們會合。他們在很遠的地方發現了箱子和蓋布並十分明確地指出拉爾森應向哪個方向派出蒙古人。裡艾伯潤茲很後悔沒能與拉爾森一起出發,拉爾森則絕對肯定地告訴他,那種場面如果拍成電影肯定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其所值能超過成本的50倍。但他又頗為理解地安慰說,裡艾伯潤茲在去嘎順淖爾的路上將會有十幾次的機會再次目睹那種場面。我也盡力安慰他,指出如果他在現場的話,肯定會被撕成碎片,攝影機也會被摔碎。
三人轉回了8號營地,胡莫與他們在一起。拉爾森和我與幾個蒙古人在一起,他不斷地發出指令和聽取匯報,而我則蓋著一塊布睡著了。
一小時之後我醒了,營地一片寧靜。拉爾森舉著望遠鏡站在營地西面的山上,旁邊只有一個戴草帽的蒙古人,他正在接受那些不時地送回來的東西。我問拉爾森是不是有重要的東西丟失了。
「是的,丟了兩隻裝有4000塊銀元的箱子。我們正在派專人尋找——穆倫溫格已去找了,但迄今尚無結果。」
「他知不知道馱著銀元的駱駝向哪個方向去了?」我問道。
「不知道。整個現場是一團混亂,眼睛不可能只盯在一匹駱駝身上。」拉爾森答。
「如果錢丟了怎麼辦?如果土匪或竊賊發現了那兩隻箱子,我們就再不可能有什麼指望了。4000塊銀元的損失太大了。」我說道。
「不過,就現有的給養走到哈密是不成問題的,但我們不找到箱子是不會罷休的。這裡還有一隻箱子被摔裂了,所幸銀元沒有滾出來。」拉爾森說。
「好啦,事情只能這樣了,我不想再次派信使到北京取錢了。我們必須省吃儉用了。到哈密以後會有30匹駱駝空出來,把它們賣掉之後我們完全可以到達迪化。」我說。
在距我坐的地方幾乎不足15步遠有8匹駱駝,它們的鼻繩被緊緊拴在重箱子上。這些牲畜緊張不安,激動得難以自已。它們平常安靜溫和,但現在由於瘋跑而變得無法控制,幾乎不能安靜,不停地繞著箱子兜圈子,拽繩子,與已經消失的同伴一起飛奔是它們最大的快樂。它們一個個不停地呼哧呼哧喘氣,寬大的鼻子往外噴著白沫。它們的眼睛平常柔和似夢幻,但此時卻像火紅的木炭,眼白充血,令人恐懼。突然,我的白色硬太陽帽從頭上掉了下來,帶著很大的響聲滾動在幾隻駱駝中間。這使它們異常恐慌,紛紛揚起後腿直立起來,脖子亂晃,圍著箱子猛烈跳動。好在帽子繼續滾動,安全地通過了這個煉獄,沒有被它們啃壞。我走向前去輕聲細語地撫慰它們,漸漸地,它們的「舞蹈」停了下來。
大約10點時一個蒙古人趕著15匹駱駝歸來,一些駱駝還馱著行李。我們讓駱駝臥下為其卸去負荷,並一個一個地把它們拴在箱子上。
「快來呀!」拉爾森喊道,「丟掉的錢箱子回來了。」
「太好了!我們得救了,這樣去哈密之前就不用賣駱駝了。別的東西丟掉並不要緊,我的願望是盡快出發向西。」
半小時後又有兩個蒙古人出現在山頭,他們領著20匹駱駝,個個背上都馱著從周圍地區撿回來的行李。
「這是我和霍德的行李。」拉爾森喊道。
「我們現在還有多少只駱駝?」我問。
「加上那些已在8號營地的大概有100匹,約有50匹還未找到。」拉爾森說。
「在搜索期間我們可能不得不在此住上兩天。但我實在不想再待了。假如情況很糟的話,我們也能承受得起損失。只是騎駱駝的人必須步行了。」我說。
日落時分,老營地的人來看望我們。人們在8號營地和9號營地之間來回穿梭,有時候撿回的行李被送到舊營地,因為發現行李的地方離舊營地更近些。而且,我們還不得不時刻瞭解什麼東西還未找到和多少匹駱駝已被找了回來。赫姆波爾來回查看,記下未丟失的箱子的數目——他知道丟掉了多少只箱子。第二天他還將自己的記錄與瑪斯考爾的記錄進行了一番比較。
黃文弼也從老營地過來了,我問他有沒有丟東西。是的,他的6只裝有寶貴的中國古書的箱子有一個不見了。他很達觀地對待這件事,臉上若無其事,但他卻一個人獨自進入草原,一直找到太陽下山才回來。
最後,徐教授也帶著兩個學生出現了。他對一片狼藉的場面非常吃驚,而他更驚訝的是我的平靜——我居然還能開玩笑。
暮色漸濃。胡莫和明、兩個蒙古人和幾匹駱駝帶著我們和拉爾森的帳篷、睡袋以及部分廚房用具來了。
顯而易見,我們還要在這裡至少待上三四天,因為受驚的駱駝需要一段時間平靜下來,很多牲畜已閒了一整年,背上重東西就發狂一點也不奇怪。更糟糕的是拉爾森還要為旅隊找更多的人手。他要雇10名漢人為蒙古人做幫手。晚上,一些人被派到村子裡物色人選。
晚上大家都疲憊不堪,沒有出去搜索的蒙古人一整夜都與拴在一起的駱駝睡在一起,以便隨時應付不測,但牲畜們一直很平靜——它們也該累了。
當天的這一幕確實很有趣,那是一種群體心理在作怪,開始是一隻駱駝受驚或覺得實在無法忍受沉重的箱子的困擾,於是猛然跳起扔下負荷,繼而鄰近的駱駝受到感染群起傚尤。結果所有駱駝都無一例外地受到影響,在15分鐘內整個駝隊四分五裂,一切秩序都蕩然無存,所有的牲畜就像風中的谷糠一樣飄然四散。那真像一場公共集會,一位強有力的、精力充沛的演講者把聽眾吸引到自己周圍,人們跟隨他,因為他講話有說服力,至於他說的什麼,聽眾從不思考。如果駱駝們知道自己在奔跑中會被箱子尖利的稜角擦傷腹部和腿而備受痛苦的話,它們也許會離開那個煽動者,可它們只知道跟著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