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警戰士攔住了我們,我立即拿出我們的記者證,戰士看了又看,最後讓我們進去了。一個巨大的起重機,叼起一塊樓板,周圍的小塊碎石嘩的一聲從大樓板上滑落下來,站在高處的人群裡,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操場中央響起了鞭炮,一團濃煙升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哭喊聲叫人無法辨別從什麼方向響起。攝像小楊也許是職業的關係,三步並作兩步,拚命地跑上剛才叼起樓板的地方,攝像機一直在轉動,我也上來了,就在剛才叼起樓板的教室的牆角處,有十幾個學生互相擁抱著,被砸得面目皆非,我有一種強烈的災難感,有些頭暈。
我慢慢地抬起頭,真不敢再往下看了,警戒線外的群眾,一張張已經凝固的面孔,高度集中的目光凝視著這些坍塌的教學樓,瓦礫中戰士們用手搬動著巨大的水泥塊,天上的雨水、頭上的漢水、手上的血水已經混成一片。逃出來的同學,鎮上的居民,都站在操場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坍塌的教學樓,他們在等待著一個人的消息,在等待著一個姓何的女老師,她叫何智霞。
何智霞畢業於西南師大,自願回鄉做聚源中學初三(5)班的班主任,地震那一瞬間,她拉著兩個學生衝了出來,返回去又拉出來兩名同學,當她第三次衝回教室,剛剛拉起這個小女生往外跑,教學樓倒塌了,被她拉出來的那幾個學生一直在這裡默默地流著淚。從挖掘現場傳出一聲大喊:「何老師找到了!」校長、學生,拚命地向廢墟跑去,被值勤的戰士攔下來了,由於我是記者的身份,沒有人阻擋,我上去時看到,何老師懷裡還抱著一名小女生,她的高跟鞋掉了,小女生的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支圓珠筆,操場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鞭炮聲,這是同學們和鄉親們為她送行。我看到這裡不由自主地落淚了。
這些屍體被消防戰士放上擔架,防疫人員立即過來噴灑消毒劑,然後用白布蓋好,四個戰士每人抬一個角向操場跑去,一群人像瘋了一樣衝了過來,跟在戰士後邊跑,腳下的泥水濺到攝像小楊的攝像機上,因為小楊一直跟在他們的後邊。當戰士把單架剛放下,這些人衝過來掀開白布,掀開白布的人低著頭走了,後邊的一些人也離開了,這時一個中年婦女,正是腳上沒了一隻鞋的那個女人,我一眼看出,就是我們剛到小鎮時看到的那個女人,她一下子爬到屍體上,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沒過兩分鐘,女人沒有聲音了,救護車上的工作人員,把她抬上了救護車。
這時,我就想找到一點點何智霞老師的資料,我找到了校長,說明了我的意圖,校長一直看著坍塌的教學樓,一聲不吭,我不敢再問了,我感覺到他不會說什麼的,這時一個學生家長對我說,那塊大板報上有何老師的照片,說著用手指了一下那個板報,板報前全是從教學樓裡叼出來的水泥板,只有爬過去才能看到那個板報,我拿了一個小攝像機爬上了這些都在活動的水泥板上,我看到那張照片,上邊寫著何智霞的名字,她是一個年輕、漂亮、有理想的年輕人,我打開小攝像機拍了起來,我感覺有點頭暈,好像有點天旋地轉。
一個武警戰士高喊一聲,快下來,衝到我跟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從三米多高的水泥板堆上拉了下來,一陣轟轟作響,水泥板坍塌下來了,頓時身邊的樹也都搖晃起來,有人大喊:「注意,餘震!」一分鐘過後我才爬起來,一看我的手出血了,小攝像機也摔壞了,再回頭一看,那個高高的水泥板垛不見了,真是後怕呀!如果沒有這個戰士把我拉下來,我肯定回不來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我接到台裡領導打來的電話:「要迴避一些過分災難性的鏡頭,多關注一下農民,做一些災後怎麼辦的報道,多報道知識性的選題。」我冷靜地想了一下,是啊!拍到這些死啊傷啊的鏡頭,報道什麼呀?難道就是說哪裡死多少人嗎?不行!我們不能這樣拍下去,拍多少都是沒有用的,教學樓坍塌的事件已經報道過了,我決定去村民家裡,天黑了,小楊問我:「我們去哪裡住?」我也不知道去哪,不管怎麼說要先買一個手電筒,在這漆黑的夜裡,不管去哪也要有個亮啊。從聚源中學出來天完全黑了,大路上到處都是人,路邊的一個小商店也塌了,商店的主人一邊從亂瓦堆裡翻找著東西,一邊順口說價就賣,我走過去問了一句:「你這有電筒嗎?」主人說:「有,就在那個桌子上。」我一看一堆手電筒,個個都變了形,不過都亮,在這個時候我不會和他講價的,拿錢就要買,這時有一個人過來問:「你是電視台的吧?」我說:「是啊!你們晚上去哪裡住啊?」我說:「現在還沒有地方呢,要是有地方就休一會,沒有就在這外邊過夜了!」那個人說:「我叫廖強,你們去我家吧,我哥的孩子剛死了,我媽哭得死去活來的,你們去了,也許會好一些。」我一聽這樣,我和小楊決定,去!
小村莊離聚源鎮3公里,廖強推著摩托車帶著我們的設備,我們走了有一公里,一輛汽車追上我們:「快上車,你們怎麼不說一聲,我看到你們來這個方向,我就追上來了。」我們上了車來到這個村子,車不能再往裡走了,司機說:「你們明天幾點出發,我早上來接你們。」我說:「9點吧。」車回去了,前邊不遠有女人的哭聲,廖強說:「我媽還在哭,那個就是我家。」走進院子,正房倒了,院子裡用一張大苫布做了一個臨時帳篷,這家裡七口人,有廖強兩口帶個小孩、有哥哥嫂子和他們的女兒,哥哥的孩子在聚源鎮中學讀書,昨天地震時死了,廖強媽媽聽說孫女死了就一直在哭,說心裡話,這種情況我不知道說什麼,廖強的愛人問:「你們吃飯了嗎?」我這才想起來真還沒有吃,還是上午吃的那包方便麵和那點粥。我說:「沒有吃,要是有剩飯就吃點,沒有就算了,也不太餓。」其實真的好餓呀!
廖強的愛人拿出一鍋大米飯,她說:「這是早上做的,全家人誰也沒吃,吃這個行嗎?」我說行!任何菜也沒有,有醬油就行了,我覺得這應該不是過分要求吧,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老人家一邊哭著一邊說:「就那麼一點點醬油了,我孫兒明天還要吃飯呢!」天哪,我犯錯了,我不知說什麼好,廖強愛人說:「我去給你們拔蔥吧,你們北方人不是喜歡吃生蔥嗎。」我有點不敢再說什麼了,真怕再傷害老人家。就這樣我吃了幾口剩飯,飯明顯的餿了,我很怕壞肚子,因為還要做節目呢!又咬了一口大蔥,我一摸包裡還有一包方便麵,太好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拿出來想和小楊分著吃,沒有想到,廖強的兒子發現我們有方便麵,哭叫著要吃,我馬上拿給小孩,就這樣我們的晚餐結束了。
我們不能和他們家人住在一起,廖強就找來一塊小苫布,用一根木棍支撐起來,不知道廖強從哪找來一塊90厘米寬的木板,這就是我們兩個的床了,為了保住我們的設備,攝像機只好抱在懷裡,我們兩人頭和腳顛倒著躺下了。
這時已經是夜裡12點半了,天空上一會就有直升機飛過,田里的青蛙全都在狂叫,起碼有上百萬隻一起在喊叫,叫得讓人無法忍受,我和小楊說話都要大聲去說,聲音小一點就聽不到了,遠處傳來轟轟的機器聲,我知道,這是聚源中學那邊還在營救埋在教學樓下邊的學生,我打開小攝像機,想把這些青蛙的叫聲錄下來,正在錄著,一個青蛙蹦到我的身上,嚇了我一跳,我馬上又意識到,這是青蛙,我是農村長大的,並不怕這些東西。
我估計也有3點多了吧,還不能入睡,我一動也不敢動,因為我看到小楊睡得好香,怕弄醒小楊,還有昨天晚上來的時候,這家的大青狗對我們倆就不太友好,在主人的呵斥下才容忍了我們,這個時候它又悄悄地爬在我們身邊來了,也許就是想要看住我們,本想起來去一下廁所,可是我要是一起來,它一下子撲了上來那可怎麼辦?天哪!我跟誰說去呀,真要是把我咬傷了,我的任務還沒完成呢。還是算了吧,只盼著天快點亮再說了。
第二天
天剛濛濛亮,廖強起來了,我看到主人起來了心裡就有底了,馬上起來,我起來以後就覺得頭有些暈,用涼水洗了一把臉好多了,來了一個村幹部,通知今天中午開始不許用自家的小井水了,廖強問為什麼?村幹部說:「上邊通知的,說是怕有疫情。」我理解了,因為各家的小水井都是淺層的地表水,很容易受到污染,看來我的報道選題有了,我立即想起昨天上飛機時中國疾病控制中心教授的電話,我撥通了,他告訴我,現在都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就能把消毒藥發下去,做完消毒處理就可以吃了。
我開始採訪了大量這方面的話題,一直到了晚上9點多鐘,一個人跑了過來告訴我們,說昨天送你們來的那台車又來接你們了,在村口等著呢。我抓緊時間,拍了一些為什麼會污染淺層地下水的鏡頭,豬圈、廁所,還有一些污染源,地震以後,這些污染源通過劇烈晃動,就改變了原來的穩定狀態,所以最容易污染的就是地下水了。拍得差不多了,我和老鄉做了個告別,給大媽留下200元錢。廖強找來一台三輪車,拉上我們的設備,還有我們的行李,我堅持自己推三輪車,廖強他們全家送我們出了村。
我們來到車前,司機問我:「你們要去哪?」我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們拍到的鏡頭快速傳回北京,只有去都江堰,因為廣電部的差轉傳輸台就設在那裡,我就說了一句:「去抗震指揮總部。」
我們又一次來到總指揮部,我告訴小楊拿著記者證,快速聯繫把圖像傳回去,我現在開始寫稿,寫完我就發回去,我們兩個分頭行動,很快就搞定了。在總指揮部裡我們吃了早飯,今天情況變了,吃的基本上正規了,一個很標準的盒飯,不知為什麼,好像比和朋友在一起吃大餐還香,還有一個就是,總算又見到大米飯了。
這時一個女警察抱著一個小孩,小孩子有三歲左右,一直在哭,有人問:「這是誰的孩子?」女警察說:「是在映秀救出來的,不知道他的爸爸媽媽在哪,是死是活,什麼消息也沒有。」我腦海裡馬上多了一根弦,這不正是我們要報道的選題嗎?孩子需找媽媽,媽媽也正在找孩子。女警察和我們說:「現在大量的傷員都送到成都了,他們也是一樣,都在千方百計地找親人。」我當場做了決定,我叫上小楊:「走!我們去成都,下一步的任務幫這些傷員們找親人。」
那輛車還在路邊等著我們,我們上了車,我說了一句:「去成都!四川省總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