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第51章 第二十八章 (1)
    一隻雄鷹自雲中衝出,掠過蒼穹,嘹亮的鷹唳聲響徹長空。雄偉的太行山脈飛快地後退,繁華富庶的邯鄲城在雲霧下現出。雄鷹扇動巨翼,俯衝過稀薄的雲層,掠至城池上空,飛過參差錯落的屋脊和人頭攢動的街市,在邯鄲宮正殿的金頂上棲下,倏忽靜默得如雕像一般,像在聆聽殿內激烈的廷議。

    大殿內趙王和趙國重臣全部到齊,從他們嚴肅凝重的神情上可以看出,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大朝會。

    「大王,去年魏國剛向秦國割讓溫地和八縣之土,今年秦王便以魏國與齊國合縱為借口,又派魏冉率兵伐魏,奪其魏蔡、中陽等四城。魏國弱一分,秦國便強一分,我趙國若再不採取行動,待秦國吞滅魏國,我國不但喪失對秦國的防禦縱深,南面的國土還將與秦國接壤,局勢對我趙國大大不利!」廉頗雖已屆花甲之年,說起話來依舊中氣十足,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語餘音繞樑,朝堂上跟著響起一片附議之聲。

    自權相李兌病死後,趙王趙何便拜平原君趙勝為相,同時任用了一批良將名相。朝堂上恭立的廉頗、藺相如、趙勝、趙奢和樂毅、樂乘父子,無一不是名滿天下的俊傑。趙國至趙何一朝,已是人才濟濟、國勢強盛,是天下唯一可以和秦國抗衡的國家。

    「可是……」年輕的趙何沒有與他年齡相符的鋒芒,眼中卻透著一個飽經世事的老人般的滄桑,「寡人自繼位以來,一直遵行主父『南守北進』的方略,避免與強秦交戰,這才有了而今的國勢。若與秦國正面為敵,我國的國策便將就此大變。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要從長計議為妥?」

    上卿藺相如高聲奏道:「臣有一計,既可抑制秦國東擴,又不必與其正面交鋒。」

    「上卿大人請說。」趙何的神態謙遜恭敬。

    藺相如:「逼迫魏、韓兩國與我國再次結成三晉同盟!」

    趙何思索片刻,說道:「此計甚好……但廉頗大將軍去年剛攻取魏國的幾,欲與魏國恢復結盟,是否要遣善辯使者攜重禮遊說魏王?」

    「臣以為不可!」藺相如性情剛直,直接反駁了趙何,「而今魏、韓兩國已是弱之又弱,我國要以武力使其明白,唯有無條件服從趙國,他們的國家才有可能繼續存在!而不是以好言相勸!」

    趙何躊躇道:「上卿的意思是……」

    「再遣廉頗大將軍攻魏!待魏國就範後,以魏軍為主力,我軍派少量兵馬為輔,發兵攻韓。秦國若不作應對,三晉或一體抗秦,或由趙、魏吞滅韓國;秦若發兵相救,就算魏、趙聯軍落敗,傷及的也只是我趙國皮毛!」

    「列位愛卿以為如何?」趙何望向滿朝文武。

    「臣附議——」朝堂上的大臣們異口同聲地應道。

    廉頗率軍輕而易舉地攻取魏國防陵、安陽,魏被迫與趙聯合,發兵攻韓,聯軍很快進逼至韓都北面的重鎮華陽。韓國向秦求援,幾日間韓國使者的車乘往來於韓、秦兩國的道路上,可秦王卻遲遲未答應發兵救韓。韓王無奈,再遣田苓為使,攜重金入咸陽拜謁魏冉,希望這個權傾秦國朝野的秦相能說服秦王救韓。

    相國府廳堂內只有魏冉和田苓兩人,田苓身側一排大箱,魏冉正站在一口打開的大箱前面,箱子中折射出的金光映亮魏冉的臉。

    魏冉戲謔道:「韓國怕是很危急了吧?」

    田苓躬身應道:「回相國,韓國並不危急。」

    魏冉蓋上箱子:「不危急何以派你來賄賂本相?!」

    田苓從容應道:「韓國如果危急了,早已臣服趙國或投向他國;正因為尚不危急,才來向秦國求救。」

    魏冉笑道:「有些道理。若本相不答應勸說我大王救韓,你又當如何?」

    田苓回道:「如此本使只能勸我大王降趙,與趙、魏聯合對抗秦國。」

    魏冉沉吟片刻,大笑道:「一句戲言,貴使又何必當真!本相先安排貴使至國賓驛館歇息,靜候佳音吧。」

    田苓伏地跪拜:「謝相國大恩!」

    咸陽宮冀闕殿內一片肅穆,嬴稷注視著剛剛提議救韓的魏冉,魏冉低著頭站回朝班,心中有幾分忐忑。近來他越來越懼怕嬴稷的目光,對嬴稷越來越捉摸不透。

    嬴稷將目光轉向殿下眾臣,開口說道:「相國方纔所奏也是寡人近日所想。以今日之秦,尚不足以與五國合縱匹敵;而要阻止五國合縱,首先要拆散的就是三晉一致抗秦。所以寡人准相國所奏,馬上發兵救韓!」

    有大臣跨出朝班奏道:「我大軍剛自魏國退兵開回了函谷關,而今十五萬魏軍、兩萬趙軍組成的聯軍已雲集華陽。華陽距關中有千里之遙,路途崎嶇,待我大軍到達只怕一切為時已晚。那時候韓國也許已屈服於趙、魏,並會與其結成同盟,反過頭來攻打我國派去的援軍!」

    嬴稷急劇地思索了一番,看向項離問道:「以武安君之見,韓國還能撐幾日?」

    項離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沒有援兵,頂多十日,韓都新鄭會被聯軍攻破。」

    大殿上登時一片交頭接耳,嗡嗡的聲音聽得嬴稷心煩。

    「肅靜!」嬴稷一掌拍上面前的王案,眾臣噤聲。

    嬴稷目光轉向魏冉:「相國大人這幾年所戰無一不勝,所攻無一不克,由你率軍趕赴華陽如何?」

    「大王謬讚老臣了……」魏冉脊背一陣發涼。他幾次兵圍大梁都因種種緣由退兵,嬴稷此言是話中有話,加之他自度不能在十日內率軍趕到華陽,便辭道:「老臣年事漸高,近日更感身體不適,還請大王另擇良將……」

    嬴稷唇側牽起一絲譏諷:「連以往踴躍請戰的相國大人此次都稱病不往,寡人看這滿朝也無人能救韓國了!」

    大殿上一時鴉雀無聲,很多大臣都偷偷看向項離。

    嬴稷:「項離,他們可都看著你哪,你就沒什麼話說?」

    項離拱手道:「項離願往!」

    「你願往!」嬴稷倏地站起,「軟柿子都被人挑著吃了,這硬骨頭可就讓給你了!你可知道,十日內大軍趕不到華陽,按我秦國律法,主將是要被削爵為民的?」

    「項離知道。項離本就一介草民,蒙大王厚恩,才有今日。若不能為大王和秦國排憂解難,項離甘願做回平民。」

    「好……很好!」嬴稷拊掌道,「這滿朝受秦國大恩的王公重臣,也就你項離一人明白一個臣子的本分。可你們哪?!」嬴稷威殺的目光掃向殿中的眾臣。

    「大王恕罪——」百官惶恐地跪伏在地。

    「項離聽詔:授你為帥,客卿胡陽輔之,即刻點二十萬兵馬,於十日內趕到華陽,擊潰魏、趙聯軍!」

    胡陽是喜的大名,喜在追隨項離屢次為秦國立下戰功後,被封為客卿。

    項離:「回大王,項離只需十萬精兵即可。」

    項離此言出口,大殿一陣騷動。

    「武安君不可托大,大軍奔襲千里往救,趙、魏十七萬聯軍正以逸待勞,二十萬援軍寡人都覺得太少。」

    「並非項離托大。」項離解釋道,「兵馬越多,行軍速度越慢,要在十日內急進至華陽並擊敗趙、魏聯軍,臣以為十萬兵馬最為合適。」

    「就算你十日內趕到華陽,又如何以十萬疲卒戰勝敵軍?」

    「臣以為,一支善戰的軍隊並不以數量多寡取勝。臣有信心打勝此戰!」

    嬴稷盯著項離看了一會兒——項離從未讓他失望,相信這回一樣不會令自己失望。

    「准!」

    函谷關內兵戈如海,十萬秦軍仰望著立於關頭的項離大將軍,大風將他肩上的一襲大氅吹得漫卷。這個男人帶領著他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打造了一個又一個神話。他們從未見過天神,但他們相信,項離就是上天降臨到秦國的神,一個戰無不勝的神。

    「卸下你們的盔甲!」風將項離的聲音傳送得很遠。

    十萬秦軍將士卸甲,身上只剩布衣。

    「丟掉你們的盾牌!」

    大軍轟然一動,盾牌被放倒在他們的身前。

    「握緊你們的兵器!」

    大軍復又一動,戈戟叢林斜刺長空。

    「十日之內,我要帶領你們急進至千里之外的華陽。有人會跑死,有人會累死,你們可願往?!」

    項離威嚴的目光和至陽至剛的聲音又點燃了將士們的豪情:「願為大將軍而死!願為大將軍而死!」排山倒海般的聲音嘯過關頭。

    「不!你們並非為我項離!你們和我,是為了大王!為了秦國!去建立功勳,去贏得榮譽!」

    「願為大王而死!願為秦國而死!」十萬秦軍再一次發出雄偉的吶喊聲。

    「丟棄一切輜重!所有人輕裝簡從,隨我奔赴華陽戰場!去收割敵人的首級!」

    華陽魏軍大營內一片靜謐,金柝聲遙遙傳入大帳內,天已二更。

    魏軍主將芒卯手持燭台,立於地圖前仔細端詳。他曾在魏冉率軍伐魏中被大敗,自此引為奇恥大辱,欲在此次攻韓之戰中將功補過。華陽下午已被攻破,他深夜不寐,是在籌謀如何乘勝拿下韓都新鄭。

    「將軍……」有親兵進來小聲稟道。

    「不是說過不許攪擾本將!」芒卯一聲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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