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眼中透出一絲幽怨:「大王數次罷免老夫相位,老夫已是心灰意冷。」
羋戎:「穰侯淡泊權勢,令我等佩服,但穰侯所爭並非為己,說大了是為了秦國,說小了是為了太后。難道穰侯要眼看著我秦國失去賢相?眼看著太后失去威儀?」
魏冉:「而今大王寵信項離,要讓大王召回項離,以老夫代之伐魏,又談何容易。」
羋戎忙說道:「此事穰侯不必憂慮,由我等去辦就是。」
甘泉宮寢宮外殿內,羋戎、公子市、公子悝三人已候了快半個時辰,宣太后卻遲遲未自重重的簾幕後走出來。三人再一次對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困惑。
「太后到——」
簾幕後叮叮咚咚的環珮之聲傳出,香氛同時飄來。宮女們躬身低頭,羋戎三人慌忙離席恭立。
「參見太后!」
「參見母后!」
三人向走出來的宣太后行禮。
「免了,都坐吧……」宣太后聲音裡透著疲憊,頭上是剛梳的髮式,臉上是新補的紅妝。
羋戎關切地問道:「姐姐的氣色可不是太好,是否要臣弟傳宮醫瞧瞧?」
「不必了,我沒什麼大礙。」宣太后在主位上跪坐下來,「你們急著見我,不是只為來看我這老太婆的吧?」
「母后哪兒老了?」公子市倒是乖巧,「很多人都說,母后看上去就像兒臣的姐姐。」
「是啊,母后青春永駐,就和當年一樣。」公子悝跟著奉承道。
「你倆也別淨揀好聽的說。如今你兄弟倆都是封有兩座大邑的君侯,也應該為國分憂,多幫幫大王,別老惹是生非。」宣太后諄諄囑咐道。
公子市:「兒臣們可是時刻憂慮著國事。今日來拜見母后,就是為國之大事而來。」
宣太后:「說吧,是何等重要的國事。」
「還是請舅舅說吧。」公子市的目光轉向羋戎。
「姐姐,項離率軍伐魏,已攻下兩城……」羋戎停下話頭,看著宣太后會如何反應。
宣太后:「這我已經聽說了。項離本就善戰,如今的魏國又元氣大傷,打勝也在意料之中。」
羋戎:「正因如此,臣弟和兩位公子,才會擔憂啊。」
宣太后斜睨了羋戎一眼:「秦國打勝仗,你們擔憂什麼?」
羋戎:「我秦國打勝仗當然是好事,但這勝仗是項離打的,就未必是好事了。」
宣太后:「怎麼說。」
羋戎:「伊闕之戰項離斬首二十四萬;攻魏大戰項離攻破魏國六十一城;鄢郢之戰項離水淹七十萬楚軍、火燒夷陵,險些滅了楚國;如今再攻魏國,以魏國而今的實力根本無法抵擋我大軍,倘若讓項離繼續打下去,魏國必將被項離滅國。那個時候,天下只會震恐於項離,又焉會拜服於我秦王?」
羋戎一番話說完,宣太后陷入了沉思。羋戎三人偷眼觀察著宣太后表情的變化。
半晌後宣太后問道:「依你之見,如果召回項離,該以何人替代項離伐魏?」
羋戎拱手高聲回道:「要論善戰,我秦國並非只有一個項離。以穰侯取代項離攻魏,定能大勝!」
宣太后略微思忖後說道:「以穰侯為帥打勝此仗,倒是讓他重回相位的辦法。你替我擬一道懿旨,把你方纔所說的話寫上,然後給大王送過去。」
「諾。」羋戎三人心中暗喜,正待告退,殿門外飛跑進來兩個孩童,身後幾名宮女宦官緊追呼喊。
「母親!」兩個孩童咯咯笑著奔向宣太后。
「閉嘴!」宣太后厲聲呵斥,神情羞憤難當。
兩個孩童委屈地站住,追進殿口的宮女宦官嚇得面如土色,齊刷刷跪伏在殿口。羋戎和公子市、公子悝都有些尷尬。兩個孩童是秦國不是秘密的秘密,秦國上下雖無一人敢提及此事,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這是當今太后和義渠王生下的孽種。
「臣等告退……」羋戎三人不待太后說什麼,低著頭匆匆走出了寢宮。
宣太后怒視著兩個孩童,眸中一陣陣的殺機閃過。
「母親……孩兒做錯了什麼嗎?」一名稍長的孩童稚聲問道,眼中盈滿淚水。
宣太后聞言心中一酸,兩行清淚淌了下來:「你們沒有做錯什麼,是母親做錯了事……我不是叮囑過你們嗎?有外人在的時候不要出來,也不能喊我母親。」
兩個孩童強忍著哭泣,哽咽著說:「母親,孩兒知道錯了……」
宣太后長歎一口氣,揮揮衣袖黯然說道:「去玩吧……」
中軍大帳內魏冉頂盔貫甲地端坐於帥位之上,威嚴的臉上凝著一絲笑意。他接替項離伐魏後連拔兩城,韓國派大將暴鳶率軍救魏,被魏冉大敗,斬首四萬,而今已率殘部敗走開封。
「穰侯威名傳於諸侯,我魏王對穰侯甚是仰慕。今遣本使前來,是向穰侯獻上八縣土地,與貴國言和息兵!」帳下的魏國使者侃侃說道。
「多謝魏王美意,請代本侯轉告魏王,此八縣本侯收下了,請魏王靜候佳音。」魏冉和藹回道。
「穰侯深明大義,本使這就回大梁覆命!」魏使一揖到地。
「貴使請走好。」魏冉起身恭送魏使出帳。
魏使離開後魏冉坐回帥位,早有按捺不住的屬將高聲問道:「穰侯難道真的要言和退兵嗎?」
魏冉冷笑道:「魏王也太過小覷本侯了,八縣之土就想打發我大軍返國。」
屬將面有疑惑:「既不欲言和,穰侯又為何收下魏國八縣?」
「既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八縣之地,又可使魏王放鬆警惕,何樂而不為?傳令下去,全軍飽食,今夜便攻破北宅,進圍大梁!」魏冉一拳砸上條案。
帳下眾將不由得脊背一涼——魏冉此舉何等陰狠。
秦軍一日一夜便突破魏都大梁西面的最後一道防線——北宅,大軍將大梁城團團圍住。魏國上下一片驚惶,一面緊急調兵戍守大梁,一面派出大夫須賈至秦軍中遊說魏冉退兵。
中軍大帳內被幾座青銅燈樹照得亮如白晝,魏冉大馬金刀地坐於帥位,帳下眾將分兩側肅立。
魏冉瞇眼看向帳下的須賈:「你可是替魏王求和而來?」
須賈從容回道:「非也。」
「哦……」魏冉一手搭上條案上的黃金虎印,「那你為何而來?」
須賈高聲回道:「為保全穰侯的權勢地位而來!」
「為保全本侯而來……」魏冉爆出一陣大笑,面色陡然一沉,「本侯平生最為厭惡逞口舌之能的說客,你以為你故作危言,本侯就會聽你不成?帳下武士何在?!」
「在!」帳口兩名甲士應聲跨入。
「將此危言聳聽之人拿下處死!」
「諾!」甲士擒住須賈拖至帳口。
「可笑啊!可笑!」須賈非但沒有求饒,反而縱聲長笑。
「如此狂夫,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妄言。」魏冉一舉手,甲士停住。
「你為何而笑?」魏冉問道。
「可笑穰侯英雄一世,此時卻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不知大禍將至!」
「大膽!」帳下眾將齊聲呵斥,佩劍鏗然離鞘。
魏冉擺擺手,不怒反笑:「你倒說說,本侯將有何禍事?」
須賈昂首說道:「如此羞辱本使,豈是求教之禮?!」
魏冉看甲士一眼,甲士放開須賈。
「現在可以說了吧?」
須賈整整衣襟說道:「本使只說於穰侯一人。」
「好,本侯就給你一個機會,若是妄言,將你剁為肉泥。」魏冉一揮手,眾將退了出去,帳中只剩魏冉、須賈二人。
須賈拱手問道:「敢問穰侯,穰侯輕背楚、趙之兵,攻大梁七仞之城,戰大梁守軍三十萬之眾,是否穩操勝券?」
魏冉盯著須賈,半晌沒有回答。
須賈接著說道:「如今秦國廟堂之上,覬覦相位、敵視穰侯之人甚眾。穰侯若此戰有失,非但不能重歸相位,反而給政敵留下彈劾的口實,那時候穰侯在秦國的權勢和東方的封地陶邑都將難以保全。這是否為穰侯之大禍?」
魏冉聞言不禁動容,起身向須賈揖道:「先生恕在下方才無禮,請先生教我。」
須賈向魏冉一揖回禮:「穰侯伐魏之戰至此已是大勝,回朝必當拜相。大梁城堅兵眾,趙、楚援軍又正往大梁急進,穰侯何不就此罷手,以保功成身退!」
「可本侯就此退兵,又如何向我大王交代?」
須賈此時方不慌不忙地開出言和條件:「魏王願再割溫地與秦言和,加上之前的八縣,穰侯已為秦國東擴立下大功,秦王又豈會不滿?」
「如此甚好,謝先生教我。」魏冉向須賈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