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征舉國之兵,以樂毅為上將軍,率五國聯軍大舉進攻齊國。至此齊王如夢方醒,盛怒之下車裂蘇秦,一代名士為報燕王知遇之恩,以命相酬。聯軍在濟水之西大敗齊軍主力後,樂毅自率燕軍長驅直入齊境,半年內連拔臨淄等七十城。齊王流亡至莒地被楚將所殺,樂毅大軍圍攻齊國僅存的莒、即墨兩城。曾經的強齊已淪至亡國的邊緣。而此時失去齊國制約的秦國,在取得陶邑後加快了東進的步伐——先派魏冉率軍伐魏,大軍直逼魏都大梁城下,魏相田文搬來趙、燕二十餘萬援軍,秦軍退去;又與魏、韓修好,轉而攻趙,三年內取趙國光狼城等數城,但趙國仍採取「南守北進」戰略,避免與秦發生大規模的戰爭。秦國的東進戰略一時收效甚微,心懷天下的秦王嬴稷開始尋求更為快速有效的擴張戰略。
勤政殿內,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圖前立著四人,分別是嬴稷、項離、魏冉和司馬錯。此時已是燕國破齊後的第四年,項離唇上多出了一抹鬍子,嬴稷的頷下留了短髯。魏冉的長鬚和頭髮夾雜著點點斑白,神情卻更見威嚴。此時他已是擁有穰地、陶邑兩塊封地的大封主,在秦國的地位僅次於秦王和太后。
嬴稷端詳著地圖說道:「我國對外兼併有兩個方向:一是東出函谷關,進攻三晉;二是沿丹水向南,出武關,或直接發兵巴蜀,沿江水(長江)而下,進攻楚國。有人向寡人上書,說魏韓趙燕等山東諸國形如長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救,擊中則首尾皆救。勸寡人轉移進攻方向,發兵南下攻楚。幾位愛卿以為如何?」
司馬錯率先說道:「我國如對山東諸國逼迫過甚,有可能再次引起合縱抗秦,如此對我秦國不利。臣還是那句話:『得楚則天下並。』望大王與三晉修好,發兵攻楚!」
「相國以為如何?」嬴稷依然看著地圖。
魏冉回道:「楚國趁我東伐三晉之機,出兵攻我西南邊境,已對秦國側翼形成威脅。而今巴蜀經我秦國數十年的經營,兵廣糧足,已可成為進攻楚國的基地。加之當今楚王無道、良臣斥疏、百姓心離,此時正是伐楚的最佳時機!」
嬴稷自地圖前回轉身子,詢問的目光看向項離。
項離笑道:「話都讓國相和司馬將軍說完了,項離沒有異議,只有一個請求。」
「講!」嬴稷的表情明顯輕鬆了——只要有這三人支持,就等於通過了廷議。
項離鄭重地朝嬴稷單膝跪下請道:「此次伐楚,項離自請為帥!」
嬴稷怔了一下,大笑說道:「國尉剛率軍攻取了趙國光狼城,征甲未卸,這就手癢了?」
項離回道:「光狼城一戰只為試探趙國反應,和小兒遊戲一般,算不得數。」
司馬錯也跟著跪倒,大聲奏道:「老臣亦有一請!」
嬴稷愕然道:「司馬老將軍不會也是想掛帥攻楚吧?」
「正是!老臣常年用兵於巴蜀,對西南地勢山川瞭然於胸,更何況……老臣已是殘喘之身,此戰也許是老臣為秦國最後一次盡忠……」司馬錯聲音哽咽,眼中亮起淚光。
嬴稷看看項離,再看看司馬錯,一時有些躊躇不決。
一側的魏冉不失時機地奏道:「如今我國正與趙國用兵,尚不能缺少國尉大人的統籌調度。司馬老將軍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大王不如……」
嬴稷憂道:「正因我國尚在與趙國交戰,可派往巴蜀的兵力只有幾萬,國尉數仗都是以少勝多,司馬老將軍年事已高,寡人恐……」
「若不能取勝,司馬錯願從軍法!」司馬錯慨然盟誓。
定下以司馬錯為伐楚大軍主將後,三人告退。嬴稷留下了項離。
嬴稷拍拍項離的肩膀:「怪我了吧?」
項離苦笑著搖搖頭:「魏冉為何總反對我帶兵出戰?」
嬴稷在王階上坐下:「要論打戰,秦國乃至整個天下,都無人能與你比肩。但論為官之道,你就跟白丁一般了。你而今位列九卿、戰功彪炳,如若再立大功,在朝中的地位便有可能超過魏冉,他又怎會坐視你威脅他的權柄?」
「這老王八……」項離自王案上的銅盤中挑個桃子,用力咬一口,「憑幾萬秦軍,司馬錯難敵楚軍。」
「我會給他一道詔令,命其開到巴蜀後就地征發十萬兵馬,大船、糧草亦在巴蜀補充。」
「如若只是奪取楚國黔中郡,司馬錯帶這十幾萬人能做到……」項離嚼著桃子聲音含糊,「但要想重創楚國,此戰非我莫屬。」
「我又何嘗不知,但在探明趙國的態度前,你必須留下守國。換其他人,寡人不放心。」
「你要離開秦國?」項離停止了咀嚼,看著嬴稷。
嬴稷正色說道:「我秦國要與楚國大戰,就必須與趙國言和。我欲約趙王會於韓國澠池,一是為了休戰,二也是為試探趙國對秦國的態度。能否集中力量大攻楚國,也取決於澠池之會。」
「去吧,替我看看趙何小兒乳臭干否!」項離將桃核用力一擲,正中獸鼎,殿中響起一聲青銅脆音。他離開趙國已有十餘年,趙何算來也有二十出頭了。
「待澠池歸來,一切自有定論,該是你的帥位,跑不了你的!」嬴稷的右掌用力拍上項離肩頭。
嬴稷自澠池歸來的那日,百官迎出咸陽郭外三十里。浩浩蕩蕩的儀仗逶迤而來,百姓和大臣們跪伏叩拜,山呼萬歲。嬴稷自王輿上下來,第一個傳召的是項離。
嬴稷、項離兩人並騎徐行,禁衛和百官跟在馬後。
項離在馬上向嬴稷揖手笑道:「恭賀大王不虛此行!」秦、趙兩國在澠池之會上達成和談的消息早已傳回咸陽。
嬴稷卻並不高興,語調沉重地說道:「秦、趙兩國息兵只是暫時的。趙國不想過早與我秦國決戰,是因其羽翼未豐。一旦時機成熟,與我國必有一場驚天大戰。」
「趙何小兒如何?」項離念念不忘趙何。他把趙雍之死的一部分原因歸咎於趙何。
「趙何此人雖然羸弱膽怯,卻有識人、用人之明,不可小覷。」
「大王所指,是否為藺相如?」項離含笑問道。
「此人竟在澠池之會上逼寡人為趙王擊缶……」嬴稷想起藺相如雙手高舉缶罐,怒目相視的樣子,不禁搖頭苦笑。
「這人倒是大智大勇之人,可惜投了趙國。」項離有些惋惜。
「司馬錯那邊如何了?」嬴稷在澠池就收到捷報——司馬錯率軍由蜀出發,攻破楚黔中郡,楚國被迫割讓上庸、漢北土地予秦。
「司馬將軍攻下黔中郡後兵分三路,正往楚國鄧、鄢逼近。」
嬴稷忙問道:「楚國如何應對?」鄧是鄢的前哨,鄢是楚的別都,也是楚國都城郢的門戶,兩城均為戰略要地。
「反應激烈。此時楚國有六七十萬大軍正往鄧、鄢一線雲集。」
項離說得輕鬆,嬴稷卻像有口大鐘在耳邊撞響,面色霎時沉重。他沒想到楚國竟會舉傾國之兵全力迎戰秦軍。司馬錯率領的十幾萬秦軍一旦落敗,楚軍主力便會乘勝由西北面攻入秦境。如若三晉同時加入對秦的****,結果又會怎樣?嬴稷不寒而慄。
「回宮!」嬴稷猛抽下馬臀,坐騎嘶鳴著衝出。
「恭迎大王——」咸陽宮門口的衛士剛剛跪下,嬴稷和坐騎已一陣風似的穿過宮門,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遠去,一隊衛士面面相覷。
冀闕殿綿延的石階下,飛馳而來的嬴稷一勒馬韁,烈馬前蹄騰空,發出一聲悠長的嘶鳴。候在階前的宦官慌忙上前抓住馬韁,嬴稷從馬上翻下,大喝一聲:「擊鼓急朝!」
嬴稷手提衣擺,疾步跑上漫長的石階,殿口的大鼓同時發出雄渾的鼓音。
大殿上百官肅立,嬴稷面色凝重地在王案前來回走動。
大臣甲奏道:「大王,楚國屢次被我國戰敗,丟城失地,加之楚國先王楚懷王被我國扣押而客死秦國,楚國上下對我國已是恨之入骨,有此劇烈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大臣乙亦高聲奏道:「臣請大王征發舉國之兵,即刻南下與司馬錯軍會合,一舉擊潰楚軍主力!」
「臣不敢苟同此議!」大臣丙走出朝班侃侃說道,「如今韓、魏雖衰而尚在,趙國雖在澠池上與我國言和,但隨時會撕毀條約。過早與楚國決戰,無論勝敗,我秦國都將陷於不利局面!」
大臣乙斜睨著大臣丙說道:「我秦國就算不打,楚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現在楚國七十萬大軍正往秦國西南邊境雲集,我國若不增派對應兵力迎敵,楚軍主力會在擊潰司馬錯軍後長驅直入我秦境,三晉便會同時向我秦國發難。請問大人,如此就對秦國有利了嗎?」
大臣丙立刻辯駁道:「不管如何,我大軍主力一旦開往鄧、鄢,秦國後防立空,三晉必然對我東線發起進攻,我秦國馬上會陷入兩翼同時開戰的危險!」
大臣乙正要反駁,被嬴稷喝止:「行了!」
嬴稷目光轉向魏冉,問道:「相國有何良策?」
魏冉沉吟道:「如今發兵不是,不發兵也不是。如此兩難,微臣還未有應對之策。」
嬴稷望向滿朝文武,沉聲問道:「你們呢?」
眾臣低下頭默不做聲,偌大的朝堂上一時落針可聞。
「沒事時都喊著要為寡人要為秦國盡忠,有事了都把頭縮回去了!」嬴稷厲聲一喝,「寡人要你們何用?!」
滿朝大臣惶恐地跪伏在地,只有一人依然站著,嬴稷望過去——是項離。
項離淡淡地說道:「臣有一策,既不用增兵,又可繼續攻楚。」
「講!」嬴稷眼中閃出光來。
「以項離替換司馬錯將位!」
朝堂上登時一陣騷動——以十幾萬秦軍迎戰七十萬楚軍,項離是否過於自信了?
「國尉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妄言哪。」魏冉看似勸言,實則激將。
項離看向魏冉,唇角斜出讓魏冉捉摸不透的笑意:「多謝相國大人好意。項離願立軍令狀——若不能大敗楚軍,項離甘受軍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