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第36章 第二十章 (1)
    邯鄲城的城樓上,趙豹面色沉重,如臨大敵。比黑夜更黑的是城門前黑翼兵團的戰陣,無數的金屬利器折射著點點寒光。趙豹知道這個戰陣一旦啟動將意味著什麼,他顧慮的不僅是黑翼兵團無堅不摧的戰力,他更顧慮城中將士對主父的同情。無數趙人正引而不發,黑翼兵團就像是一顆火星,能將所有趙人的仇恨燃成一場沖天大火。趙國的王廷和百餘年的基業,會在這場大火中化為烏有。

    趙豹沉聲喝道:「項將軍,你如若令部眾放下兵器,新王將赦免你和黑翼騎士犯下的大罪,並封你高官重爵!」

    項離策馬於戰陣之前,驀然爆出一陣狂笑:「王?我項離和黑翼騎士的心中只有一個王,那就是被你們害死在沙丘宮中的趙王!」

    趙豹怒道:「項離!不要為了你的一己私恨,使得趙國生靈塗炭,使我趙國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項離冷笑道:「你如若能夠平息五千黑翼騎士失去親人和趙王的憤怒,我項離即刻離開邯鄲,離開趙國!」

    趙豹勸道:「黑翼勇士們!你們是趙國最優秀的戰士,怎能用劍鋒指向你們昔日的同袍,指向趙國的王廷?!」

    黑翼騎士們齊聲怒吼:「交出公子成和李兌!交出公子成和李兌!」

    憤怒的聲浪越過高大的城牆,傳至邯鄲城中每一個人的耳邊。無數百姓暗藏利器,準備在黑翼兵團發起攻擊的同時,殺死守備城門的兵士。

    公子成此刻正守在新王趙何身邊,李兌縮在燈影裡,強忍著不讓身體戰抖。

    趙何好奇地問道:「相國,他們為何要抓你和李兌?」

    公子成陰沉著臉回道:「因為臣等擁護大王。」

    趙何問:「你們擁護寡人,他們為何反對?」

    公子成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們,是要謀反!」

    李兌聲音顫抖地插話:「相國,再不給他們答覆……他們就要攻城了。」

    公子成:「往邯鄲雲集的大軍還要多久趕到?」

    李兌:「還要兩個時辰。」

    公子成沉聲道:「你告訴趙豹,讓他用一切辦法穩住叛軍兩個時辰。待大軍一到,裡應外合,活捉項離,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城樓上趙豹猶在勸說黑翼兵團:「黑翼勇士們!你們的要求已遣人稟告大王,大王正召集廷議——兩個時辰後便有分曉!」

    戰陣前項離大笑道:「陽文君當我等三歲小兒一般戲耍。」

    項離手一抬,黑鷹旗幟朝城樓方向一點,戰陣轟然變成錐形,兵鋒直指邯鄲城門。而此時城門內的守兵已各懷異心,準備隨時發難,打開城門。

    趙豹厲聲喝道:「項離!你將成為趙國的千古罪人!」

    項離早已失去耐性,狂躁地吼道:「殺!」

    「慢!」趙玦突然攔在戰陣之前。

    「你要幹什麼?」項離有些不解。

    「項大哥,你不能攻打邯鄲!」

    項離怒不可遏:「你忘記主父是如何死的嗎?你的殺父仇人此刻正在城裡享受高官厚祿!」

    「至死也不會忘記!」

    「那你是何意?!」

    「主父如果在世,也會阻止你攻打邯鄲。他一生都在為趙國的強大而努力,甚至為這個理想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此時,他親手提拔的將領和訓練出來的軍隊,正要摧毀他用生命換來的今日趙國!」

    「別跟我講這麼多大道理!老子只知道,主父有恩於我,我要不能替他報仇,又算什麼男人!」項離抽劍大喝,「讓開!」

    趙玦緩緩抽出佩劍:「我只要還活著,就不會讓你攻城!」

    「好……」項離怒極反笑,「擂鼓!」

    號令進攻的戰鼓隆隆擂響,被嚴厲訓練出來的黑翼騎士條件反射般往前推進,鎧甲金戈摩擦出齊整的轟鳴。

    「再往前一步我便死在你的面前!」趙玦尖厲地喊叫道,劍刃同時橫上了自己的脖子。

    「你是不是瘋了?!」項離怒吼著舉起右手,戰鼓停歇,戰陣復又靜止。

    「項大哥,對不起,我沒有選擇,我血管裡流淌著趙姓王族的血液,就必須維護趙國的基業。」趙玦眼中滿是堅決,劍刃割破了頸上的肌膚,鮮血順著劍鋒滴落。

    「報——」一騎從夜色中飛馳而來,瞬間便到了項離馬前,「稟報將軍,救援大軍離邯鄲已不足五十里,正在對我軍形成合圍!」

    項離指指趙玦,神情既憤怒又無奈。戰機已逝,此時就是攻城也來不及了。

    「梯次往西面撤離!」項離沉聲下令。號角嗚鳴,旗幟翻點,黑翼兵團轉換成撤退防禦陣形。

    「還不上馬?等著公子成請你赴宴?!」項離一把將僵在那兒的趙玦提上戰馬。

    趙豹眼看著黑翼兵團潮水般退去,腳一軟,跌坐在地。

    「當我回來的那天,所有的趙人都要為拋棄主父而悔恨!趙人的屍首會堆成高山!趙人的亡靈會遮蔽天空……」項離的聲音自暗夜中遠遠飄來,是一個復仇的詛咒,又像是一個恐怖的預言。

    寅時的咸陽宮一片沉寂,離日出還有一個時辰。此時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睡去了。守在秦王寢宮門口值夜的宦官打著哈欠,睡意一陣陣襲來,終於倚著柱子閉上了眼睛。

    一人腳步急促地從迴廊轉入寢宮外殿,須臾便走至寢宮門前,威嚴地對宦官說道:「進去稟報大王,我有要事求見!」

    宦官一個激靈,猛然從夢中驚醒:「穰……穰侯。」面前之人正是魏冉。

    宦官遲疑著說道:「大王批閱奏章至雞鳴方才睡下,此時叫醒恐怕……」

    魏冉沉聲道:「邊境軍事緊急,否則本侯也不會此時入宮!」

    「請穰侯少候……」宦官推門進去。

    少頃嬴稷披一領棉袍出來。魏冉正要行禮,嬴稷衝他擺下手:「何事?」

    魏冉躬身道:「大王,河東郡星夜傳回消息:攻擊沙丘宮的五千趙國騎兵正被趙國大軍追趕,騎兵已至河東郡的秦、趙邊界,有越過界河、進入秦國的跡象。按消息中對騎兵將領的形容,臣判斷此人應是項離。」

    「項離!」嬴稷雙眸一亮。

    「正是。」

    嬴稷心臟一陣狂跳:「傳令河東郡守:助此支騎兵渡過界河,阻擊尾隨趙軍!」

    「諾!」魏冉疾步退下。

    「等等!」嬴稷指著魏冉命道,「此事不要聲張,你親自趕赴河東,將五千騎兵妥善安置後速帶項離來見寡人!」

    天邊透出微微的魚肚白,黑翼兵團背倚秦、趙界河,駐成一個臨時的半月營。靠外圍的騎士負責防禦,靠河一側的正緊張地砍伐樹木,趕製木筏。

    「項大哥,你真的要將黑翼兵團帶去秦國?」趙玦神情悲傷。

    「不是我要將他們帶去秦國,是他們只能去秦國。」項離望向東面的天空,大軍快速行進所形成的雲團正緩緩朝這邊移動。

    「可是……他們是趙人。」趙玦望向神情堅定的黑翼騎士們。

    「從他們親手射殺親人那刻起,從主父死在他們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趙人!趙國再沒有值得他們留戀和奮鬥的東西!趙國留給他們的,只有仇恨和傷痛!」

    「或許……新王會寬宥他們。」

    項離冷笑:「寬宥?在趙國王廷等待他們的只會是處死的詔令!」

    趙玦還想說點兒什麼,卻被闖上來的喜打斷。

    「將軍!」喜的手指向對岸。

    迷濛的晨霧中走出一列列黑色衣甲的秦軍,沒有攜帶兵器,只扛著一艘艘的木船。兩軍隔河沉默地對望,望著曾經的對手和敵人。

    秦軍中一名將領上前,朝對岸高聲喊道:「奉秦王令:全力幫助你們渡過界河!阻擊尾隨趙軍!」

    在秦軍的協助下,天色大亮時,五千黑翼騎士幾乎都已渡過了界河。當最後一條空船靠上東岸,東面的土坡上,現黑壓壓濛濛的趙國大軍。此時東岸只剩趙玦和幾名騎兵。

    「趕緊上船!」項離衝著對岸急吼。

    幾名騎兵連人帶馬登上木船,接下來的一幕卻讓項離目瞪口呆——還站在岸上的趙玦一劍劈斷了纜繩,腳同時大力蹬上木船,木船漂漂蕩蕩地離開了東岸。

    「你要幹什麼!」項離的心沉了下去,心中明白了趙玦想幹什麼。

    趙玦喃喃地說:「項大哥,我是趙國的公主,我不能背叛我的國家,你要保重。」

    項離只見趙玦嘴唇翕動,卻聽不清趙玦在說些什麼。他衝上一艘木船,沒等奪過竹篙,已被喜和幾個屬下抱住。

    「將軍!來不及了!」喜死死地抱著項離,趙軍已將對岸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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