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一生創作了一百二十多部小說和大量散文、詩詞、遊記等,近4000萬字,現代作家中無出其右者。其代表作有《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八十一夢》等。他不僅是當時最多產的作家,而且是作品最暢銷的作家,有「中國大仲馬」、「民國第一寫手」之稱。
張恨水,安徽潛山人,原名張心遠,筆名「恨水」,取自李煜詞「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1924年,張恨水因九十萬言的章回小說《春明外史》一舉成名,長篇小說《金粉世家》、《啼笑因緣》更將其聲望推到最高峰。其作品上承章回小說,下啟通俗小說,雅俗共賞,成功對舊章回小說進行革新,促進了新文學與通俗文學的交融。茅盾贊曰:「運用章回體而善為揚棄,使章回體延續了新生命的,應當首推張恨水先生。」老捨則稱他「是國內唯一的婦孺皆知的老作家」。
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有五六家報紙同時連載張恨水的數篇長篇小說。其小說懸念叢生,人物命運跌宕起伏。每天下午兩三點,就有很多讀者在報館門前排隊,欲先睹為快。小說中一女主人公積勞成疾,命在旦夕,讀者來信如雪片般飛湧報館,異口同聲地為其請命。
張恨水的代表作《啼笑因緣》,再版二十多次,先後六次拍成電影,創下了紀錄。還有不法書商盜用張恨水的名字,出版了一百多部偽書,在市面上銷售。
1928年是張恨水寫作最忙的時期。這一年,他竟同時有《春明外史》、《春明新史》、《金粉世家》、《青春之花》、《天上人間》、《劍膽琴心》6部長篇小說在不同的報刊上連載,6部小說的人物、情節、進度各不相同,如此超群出眾的寫作才能,確非常人所能想像。其時,文友中風傳:每天晚上九點,報館來索稿的編輯便排隊等在張家門口,張恨水低頭在稿紙上奮筆疾書,數千字一氣呵成,各交來人。甚至有一日,他坐在麻將桌上來了癮,報館來人催稿子,他左手打麻將,右手寫,照樣按時交稿。
他的讀者上有鴻儒,下至白丁。被尊為「教授之教授」的大學者陳寅恪也是張恨水的「粉絲」。早在西南聯大之時,陳寅恪身染重疾,雙目失明,他請好友吳宓去學校圖書館,借來張恨水的小說《水滸新傳》,命人每日讀給他聽,這便成了他每日病床上的唯一消遣。
現代著名作家張愛玲也是在張恨水的影響下走上文壇的。13歲那一年的一天,張愛玲在書攤上讀了一本張恨水的通俗小說,曲折多變的情節深深地吸引了她,以後她又專門找了幾本來讀。讀了幾本之後,張愛玲忽發奇想,我要是也能寫幾部通俗小說該多好啊。有一天她開始動筆了,人物都是《紅樓夢》中現成的,有賈寶玉、林黛玉,還有賈政、王夫人,更有襲人、晴雯等。不過這些人穿的都是現代人的衣服,說現代人的話,做現代人的事,逛上海灘,徜徉十里洋場,乘人力車,到霓虹燈下談情說愛……小說每寫好一個章節,都要拿給父親看,父親往往欣然命筆,擬上回目。等小說寫完了,訂成上下兩冊手抄本,赫然寫上書名《摩登紅樓夢》。1943年張愛玲以中篇小說《沉香爐》在上海文壇橫空出世,被稱為現代最有才華的女作家。她的小說集《傳奇》、散文集《流言》,是上海40年代暢銷書,一時為之洛陽紙貴。
魯迅的母親是張恨水的「小說迷」,魯迅是個孝子,每逢有張恨水的新書出版,是一定要買回去送給老母親看的。筆者查閱《魯迅全集》,其中直接提到張恨水的地方只有一處,是1934年在上海時寫給母親的一封信:「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三日前曾買《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張恨水作,分二包,由世界書局寄上,想已到,但男自己未曾看過,不知內容如何也……」
張恨水曾自比「推磨的驢子」,「除了生病或旅行,沒有工作,比不吃飯都難受」。在張恨水的女兒張政的記憶中,父親「大約每日九點鐘開始寫作,直到下午六七點鐘,才放下筆吃晚飯,飯後稍事休息,然後寫到夜裡十二點鐘,日復一日」。「父親的寫作很辛苦,在書桌前,他俯伏了一生。」
張恨水「稿德」之佳,在報館編輯中也有公論。向他約稿,幾乎有求必應,也從不拖稿,《金粉世家》連載五年零四個月,只是因為女兒患猩紅熱夭亡,過於悲痛,停登過一天。二十四小時之後,又將後稿補上。
當時,高官政要紛紛以結交張恨水為榮。蔣介石、宋美齡前往看望,張恨水客氣接待,卻讓傭人送其出門;張學良派副官赴京,邀張做文化顧問,掛個虛職,月薪100塊大洋,張恨水卻以「君子不黨」婉拒。這個帶著皖南口音的「鄉下人」,一生未入任何黨派,也不任公職,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的人生守則,姿態低到極致。他曾自言道:「寫字就是營生罷了,如同擺攤之類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實在如斯。」
他引以為榮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費換來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支筆,日子倒過得不錯。」宅院裡有他親手種的棗樹、槐樹、櫻桃樹、桑樹、丁香,「隔著大玻璃,觀賞著院子裡的雪和月,真夠人玩味」。
張恨水的小說發行量之大,可謂空前絕後,當今的暢銷書作家們根本無法和其相比,只能望洋興歎。僅他的《啼笑因緣》,至少出過二十餘版。這還僅僅是指正式出版的數量。如今書籍市場上最流行、也最讓人頭痛的「盜版」問題,並非現代人的發明,在張恨水的那個時代就早已存在了。在抗戰時期,僅在淪陷區便出現過一百多種冒名張恨水的偽書。有這樣一件趣事,1956年,張恨水列席全國政協二屆二次全會,茅盾把他介紹給毛澤東主席,毛主席說:「還記得,還記得。」茅盾說:「《××》那本書就是他寫的。」張恨水連忙更正:「那是偽書,我寫的是《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由此可見冒名「張恨水」的偽書氾濫到了什麼程度,竟連茅盾也真假難辨。
有人非議其小說儘是「風花雪月,鴛鴦蝴蝶」,他從不辯駁。有友人當面問起,他只是溫和地反問:「鴛鴦與蝴蝶和人的關係、感情都處得不壞,幾曾見過人要撲殺鴛鴦蝴蝶?又聽說過鴛鴦蝴蝶傷害了人?」1948年底,正值新舊政權交替之時,張恨水突患中風,喪失寫作能力。隨後,經周恩來特批,聘請其為文化部顧問,按月發給600斤大米。1954年,張恨水病情剛好轉,便辭去職務,又專事寫作,以此謀生。
女兒張政回憶說,此時的張恨水,已經是步履蹣跚,口齒不清,「爸爸伏案而作,夜深人靜,只有窗前一叢茅竹的影子,和他默默相對」。
此時,儘管政府對張恨水的生活有所安排,每月可以得到一定的生活費用,但他畢竟是在病中,無法寫作,沒有直接的經濟來源。因為家裡人口又多,開支還是很大的。他便賣掉了原先的大院子,換了磚塔胡同43號的一處小四合院(也就是如今的95號)。這個院子不大,但還算規整。三間北房,中間是客廳兼飯廳,西屋是臥室,東屋是張恨水的書房兼臥室。院裡還有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是家裡其他人住的地方。張恨水的身體慢慢恢復後,他又恢復了寫作,陸續發表了十幾部中、長篇小說。
1966年,「文革」爆發,胡同裡有很多人家被抄家,紅衛兵也曾闖進過這個院子。張恨水從書櫃裡拿出文史館的聘書,很認真地告訴紅衛兵,是周總理讓他到文史館去的,紅衛兵居然信了他的話,退了出去。然而他的書實在太多,難免有屬於「四舊」的東西,為了免得招災惹禍,本想挑些破書燒了,也算作個樣子。但是挑來揀去,哪一本也捨不得。孩子想藏在床底下,張恨水說怕潮;塞進米缸裡,他又怕髒。搞得筋疲力盡,最終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最後,他終於決定,還是放回書櫃裡,在玻璃櫃門上糊上白紙,就算是藏好了。所幸後來並沒有人來抄家。
1967年2月15日,農曆正月初七,早晨,張恨水正準備下床時,突然仰身倒下,告別了這個他曾無數次描繪過的冷暖人間,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書生氣:文化名士們的真性情
蘇東坡曾自嘲「一肚子不合時宜」,意即自己的書生氣太重。所謂書生氣,就是指一個人過於認真,再帶一點點天真。由於儒家的入世思想在我國根深蒂固,講究經世致用,書生氣不合時宜似乎是幾千年來的定論。其實,書生氣表現的是真性情,有其迂腐與天真的一面,但也有其可愛的一面。
1923年,年僅20歲的吳國楨轉往普林斯頓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學位。面試時,教務長看到面孔孩子氣的吳國楨說:「年輕人,你還沒有成熟。」才氣橫溢的吳國楨回答說:「先生,依照年齡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成熟,本身就是一種不成熟。」教務長聽罷無言,立即錄取了吳國楨。
田漢性格浪漫,書生氣十足。抗戰期間,國民黨政治部副部長黃琪翔請田漢吃飯,講明一桌,結果田漢帶去三十人。黃琪翔哈哈大笑:「我事先就防了你這一手,準備的酒席恰好是三桌。」田漢即席賦詩,也是哈哈大笑。
金岳霖主張學生有自己的見解,而且鼓勵他們發表自己的見解。有一次在一個邏輯討論會上,有人提到了當時享有盛名的哥德爾的一本書,金岳霖說要買來看看。他的學生沈有鼎馬上對金先生說:「老實說,你看不懂的。」金先生聞言,先是哦哦了兩聲,然後說:「那就算了。」師生都如此可愛,令人忍俊不禁。
大學者古直(建國後曾任廣東省文史館館員)在廬山東林寺設帳收徒,杜宣等人前去聽課,古直問他帶了什麼書,杜說只帶了一部《辭源》,古直勃然大怒:「怎麼我的學生用《辭源》?」杜宣說:「我不認識的字,不查《辭源》查什麼?」古直更加生氣了,大聲地說:「怎麼,我的學生查《辭源》?」後來古直緩和下來,才說:「做學問,不能靠二手貨,不懂的字,要查《說文》,查《爾雅》,查《水經》。要查這個字的第一次出現的地方,這樣才可靠。《辭源》這一類書,是二手貨,不可靠的。我們做學問要有窮根究底的精神才行。」
胡適曾聲稱最重視學術,決定「二十年不談政治」,可數年之後,他創辦了《努力》週報,並發表了《我們的政治主張》。朋友們不贊成其辦報,擔心他要做「梁任公第二」。胡適自己說:「他們都說我應該專心著書,那是上策,教授是中策,辦報是下策……這一班朋友的意思,我都很感謝,但是我實在忍不住了。」
成捨我在重慶辦世界日報,以艱苦抗戰為由對職工採取低薪制,經常增加工作時間,嚴格執行處罰辦法。甚至規定職工伙食只許吃糙米,做菜不放油。職工因工作勞累,營養不好,多次要求改善伙食,成始終不許。1945年4月12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去世,消息在當日中午傳到重慶,報社職工正在吃午飯,成捨我到食堂宣佈這個消息,並說:「你們看,羅斯福是金元王國的總統,營養應當是很好的,可是他也死了,可見營養好壞關係不大。」話未說完,全堂哄笑。
吳宓如癡如醉地喜歡《紅樓夢》,認為此書是古今中外的第一好書,並且近乎肉麻地稱自己為紫鵑,理由是紫鵑對林黛玉的愛護最純粹。戰時昆明有家牛肉館,老闆忽發奇想,竟然取名為「瀟湘館」。瀟湘館乃是林妹妹住的地方,豈容如此褻瀆?於是吳宓先生提著手杖跑去一頓亂砸。
劉文典當年在西南聯大當教授,上課前先由校役為他沏一壺茶,外帶一根兩尺來長的竹製旱煙袋。講到得意處,他就一邊吸旱煙,一邊解說文章中的精義,下課鈴響也不理會。有一次他是下午的課。結束了一講的內容之後,學生們都以為他要開講新課。可這時他卻忽然宣佈提前下課,新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原來,下個星期三是陰曆五月十五日,他是要在皓月下講《月賦》。
1946年,國民黨把持的偽「政協會議」召開前夕,蔣介石對著名民主黨派人士章伯鈞、羅隆基放話說:「除了國防部長、外交部長,要當什麼部長都行!」章伯鈞說:「就是給我幹國防部長、外交部長,我也不幹!」羅隆基則說:「我要當就要當外交部長,我能講一口呱呱叫的英語,保證能當一個呱呱叫的外交部長!」這兩位老兄的書生意氣,把老蔣氣得夠嗆。
據黃永玉先生講,「文革」期間,某天忽然某部門通知學部要錢鍾書去參加國宴。錢鍾書道:「我不去,哈!我很忙!」「這是江青同志點名要你去的!」「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那麼,我可不可以說你身體不好,起不來?」「不!不!不!我身體很好,你看,身體很好!哈!我很忙,我不去,哈!」結果錢先生沒有出門。
……
正是這些歲月磨不滅的書生氣,使得我們薪火相傳的中國文化充滿了靈性,也充滿了無窮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