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細節之十:山西文學院專業作家燕治國1946年生於山西河曲縣,是走西口人的後人。他在散文《河曲風情》中這樣深情地回憶:「我家裡幾代人都走過口外。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在村口跪迎過爺爺的屍骨。走口外的人若是病死他鄉,棺木便用沙厝在那裡,待到世道好些,棺木也輕了,便用牛車緩緩地送回口裡來。棺頭蒙紅布,棺前裝活公雞,送靈的人一路喊著死者姓名,不斷聲地說:『回去哇、回去哇……』迎靈的則跪行哭應道:『回來了、回來了……』」
悲情細節之十一:山西省汾陽縣陽泉村的田林茂先生,曾寫過一篇回憶文章《血染晉商之路》,敘述了他祖父走西口後,在庫倫死於非命的悲慘故事:
祖父所在的商號是「林盛元」,總號設在庫倫,在恰克圖、烏梁海、後小河等地都設有分號。「林盛元」的東家是走西口過去的,也是汾陽老鄉,家是田屯村的。祖父在西口外經商二十五年,共回家省親六次。每回一次家,途中就要走一年半。那時在口外工作的晉商企業的員工,一般是好幾年才能回一次家。
祖父所供職的「林盛元」是庫倫實力雄厚的三大商號之一,所謂樹大招風。那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庫倫的地方治安不力,社會秩序相當混亂。一天深夜,二十多個土匪闖進了「林盛元」商號院內,全都荷槍實彈,凶氣十足,狂喊嗷叫,要商號交出五千塊銀元,否則就殺人放火。
當時的形勢很危險,商號的財產與員工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脅。幾個負責的掌櫃都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躲藏在後院的地窖裡不敢露面。員工們都推說掌櫃的外出不在,櫃裡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拿出來。匪徒們一聽,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人,並用刀捅傷了幾個夥計,一個傷重者已倒了下去。匪徒揚言,如再不拿錢,就放火燒掉「林盛元」。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祖父毅然站了出來,自稱是三掌櫃,與匪徒面對面談判。祖父靈機一動,提出要到另一家商號「三盛奎」去借錢,匪首同意後,派兩匪徒持槍押著祖父去。走到大街的一個巷口時,祖父拚命掙脫,飛跑向對面的府門,準備報案,向官警求救。兩匪徒一看情況有變,慌了神,隨手向祖父開槍射擊,祖父倒在了血泊中。槍聲驚動了官警,土匪急匆匆地逃走了……
悲情細節之十二:在沒有現代交通運輸工具的明清時期,畜力,特別是騾馬和駱駝便是最主要的交通運輸工具。尤其是在晉商當年走西口所經過的北部沙漠地帶,運輸商貨和銀兩的主要是駱駝。於是駝運店也就應運而生了。當時歸化城裡最大的駝運店是「興盛奎」,承攬商貨與鏢銀的長途運送,這家商號重誠信,講信義,很受客戶的信賴,在江湖上一直口碑載道。
晉商的駝隊過「水西口」
但是,在清光緒十年(1884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降臨到了「興盛奎」的頭上。一幫匪徒殘忍地殺害了「興盛奎」執行任務的一支大規模駝隊,而且手段極其殘忍、極其狡猾。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光緒十年的一天,「興盛奎」商號接到客戶的一個大單子,起運一批價值很大的鏢銀。但不知怎麼回事,這個消息被洩露出去了。一幫匪徒聞訊大喜,他們決定搶劫這批銀子。這是一幫十分狡猾的匪徒,他們經過周密策劃,也化裝成商旅團隊,並攜帶酒菜,假裝與「興盛奎」的駝運隊伍在路上不期而遇,結為旅伴。晚上,雙方住在同一個宿營地,匪徒偽裝的商旅團隊盛情邀請「興盛奎」的駝運隊伍共進晚餐,席間不停地勸酒,結果「興盛奎」的駝運隊伍全部被灌得大醉。就在深夜,「興盛奎」駝隊熟睡之際,匪徒隊伍原形畢露,拿起路邊的石塊,把熟睡中的「興盛奎」的人全部殺害,「興盛奎」四十多名的駝運人員無一倖免。接著,狡詐而凶殘的匪徒搶走了「興盛奎」駝隊承運的全部鏢銀。
這是「興盛奎」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個夜晚,人財兩失,損失極為慘重。經此浩劫後,「興盛奎」從此一蹶不振,最後停業關門。
每次讀史料上記載的這段文字,筆者的心中就禁不住一陣陣痙攣。這樣的大悲劇絕非僅此一例,晉商當年走西口所踏上的道路,以血淚斑斑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悲情細節之十三:腰裡別著把鐮刀,肩上扛著條扁擔,身穿紅主腰,腰上盤圈繩子,肩上還搭著條毛口袋,這是走西口老百姓最典型的打扮。鐮刀是打短工幫人家割莜麥的工具,路上還可以防野獸;扁擔的一頭大都裝著鋒利的鐵製尖頭,打狗打狼防身,過黃河時不小心掉進冰窟窿還能用它撐起來;紅主腰裡藏著可憐兮兮的一點盤纏;毛口袋的作用就大啦,颳風下雨套在頭上防雨保溫,晚上露宿荒野就鑽進口袋裡睡覺。
昔日的西口某商道,現在兩旁已經綠草成茵,昔日的車馬痕跡依舊可辨。
走西口的老百姓是不住店的,況且也沒有這份盤纏。吃的是磨碎的谷子面,走到哪裡就央求人家借用一下火和鍋,兌上水做成糠糊糊充飢。路上口渴了,就找有水的河溝直接喝冷水,因為喝的時候必須爬下來,索性就叫喝「爬爬水」。
悲情細節之十四:山西永寧州的汪某,是個遠近聞名的花花公子,他仗著家境殷實,一手遮天,揮金如土,常在外邊吃花酒,還長期霸佔著他的小姨子,既不娶也不讓其出嫁。逐漸地汪某坐吃山空了,每天無米下炊,連老婆也養活不了,更別提小姨子了。老婆和他過不下去,便跟人跑了,接著小姨子也遠嫁他鄉,窮困潦倒的他成了孤家寡人,後來氣得大病了一場。
病好後,他彷彿變了個人,決心改邪歸正。但家鄉已經無法再待下去了,於是他於1872年踏上了走西口的征途。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在西口外拉駱駝,省吃儉用,攢得兩個大元寶。幾年沒回家,他決定回家看看,也讓鄉親們知道一下他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誰知,在從口外回家的路上,他被兩個賊人跟蹤,快到山西地界的時候,兩賊人喊話:「前面有一隻肥羊。」連喊三聲,汪某沒有回答什麼。賊人便知汪某不懂江湖規矩,是個普通老百姓,於是上前硬搶了他的元寶就跑。
汪某兩手空空地回到家裡,後來他才知道,「前面有一隻肥羊」是江湖黑話,應該回答「爺長著兩瘦角」。如果他能答上「爺長著兩瘦角」,賊人就會認為是同道中人,就不會搶劫他了。
悲情細節之十五:現居住在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東河區南海五村小區的一位姓路的老人,已有九旬高齡。他生於清末民初的河北省衡水市景縣劉集村,是走西口去的包頭,後來在包頭娶了當地的媳婦,扎根在這裡。
他在青少年時代,在當時那種艱苦的條件下通過北京、張家口、集寧等城市,一路乞討,甚至吃著發霉的乾糧、喝著冰涼刺骨的水,在天氣以及其他條件都特別惡劣的情況下一路往包頭走去。再也沒回過一次生他養他的老家。
悲情細節之十六:乾隆年間,臨汾有一個叫田樹楷的人,從小沒有見過父親的面。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在外面經商,一直到他長大以後,父親還是沒有回來。他聽別人說,父親走的是西北那一條路,於是就下了一個大決心,要到陝西、甘肅一帶去找父親。他出發了,苦苦尋找,四方打聽,整整找了三年,最後在酒泉街頭遇到了一個山西籍的老人,竟是他從未謀面的父親。
悲情細節之十七:乾隆年間,山西陽曲縣商人張瑛外出做生意,整整二十年沒能回家。他的大兒子張廷材聽說他可能在宣府,便去尋找他,但張廷材去了多年也沒有了音訊。小兒子張廷楌長大了再去找父親和哥哥,找了一年多誰也沒有找到,自己的盤纏卻花光了,最後成了乞丐。他在行乞時遇見一個農民模樣的人,感覺似曾相識,仔細一看,竟是他的哥哥。哥哥告訴他,父親的消息已經打聽到了,在張家口賣菜。
悲情細節之十八:乾隆年間,交城縣徐學顏的父親遠行關東做生意,二十餘年杳無音訊。徐學顏長途跋涉到關
馱載貨物、準備起程的駱駝和老少趕駝人
東尋父,一直找到吉林省東北端的一個村莊,才遇到一個鄉親。鄉親告訴徐學顏,他父親早已死了七年。
悲情細節之十九:走西口遇到的艱難常人無法想像。有氣候的不適,有土匪的劫掠,有語言的障礙,還有思鄉的痛楚。內蒙古的包頭過去是土匪出沒的地方,有許多山西商人和陝西商人就在這裡搭窩做買賣。好多人就葬身在沙漠或沙蒿里面,甚至許多人被搶、被殺。飢餓和寒冷是北上貿易者的大敵,冬天是零下四十多度的嚴寒,夏天會熱得昏死過去。商人在沙漠裡遇到暴風雪時,道路不通,迷失方向,沒有吃喝,孤立無援,另外還有狼群的襲擊。沙漠中遠足,生命變得如此渺小和脆弱。所以對許多山西人來講,是搭著性命走西口。
悲情細節之二十:忻州人周樸齋,少時隨家人走西口移至薩拉齊廳(今土右旗)。清代思想家徐畬在《誥封武翼
都尉周公樸齋八十壽序》中提到,周樸齋十五歲開始獨逢謀生,「勤苦治生,粗能溫飽」。「不數年而少有,又不數年而富有。迨公年四十餘,已累貲巨萬矣。」「方公壯年時,勤瘁治生,冒寒暑往來塞外,手足皸裂,面目黧黑,雖少藉先世貴基而繼長增高,皆由於拮据經營而來得之。亦不易矣。得之難,惜之必甚。」周樸齋是晚清時期忻州屈指可數的大富之人,然而他在年輕時候頂酷暑冒嚴寒,不畏風霜雨雪,頻繁往來於塞外之地,為積聚錢財曾艱苦奮鬥。正如這則史料所說,經商旅程中的商人,外出時「粗能溫飽」,常常「手足皸裂,面目黧黑」,他們須忍常人無法忍之苦,須受常人無法受之罪,經年累月,苦撐苦熬。運氣好、會經營的人最終可能成為受一方尊敬的富商巨賈,但大多數的中小商人則默默無聞,終其一生,其中的甘苦,也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悲情細節之二十一:在包頭有一片山西商人的墓地,有一兩百年的歷史了。過去交通不發達,走西口的山西人在包頭經商後,回不了家,所以他們買了這塊墳地,稱之為「祁太義地」,也就是祁縣人和太谷人買的這塊墳地,屬於他們這個籍貫的人都埋在這。隨著時光流逝,歷史的沿革,好多其他的外省人也來到了包頭,包括河北的、河南的、山東的、安徽的等等。包頭是三百年的移民城,但最早在這個地方立足的只是山西人,也就是買賣人。所以他們有個規定:不發財不回家,就葬在這個地方;觸犯了法律的,叛了刑的,最後丟了面子的,也埋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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