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民歌《走西口》。
山西、陝西、內蒙、河北、青海、寧夏和甘肅等地流行的《走西口》民歌,雖然有些在詞曲上有一定的差異,但所表達的內容和情緒都是一樣的。這些歌大都高亢悲愴、淒婉蒼涼,唱出了黃土地上人民的悲歡離合、愛恨情愁!即便沒什麼音樂細胞的人多少也能哼幾句,可見這首民歌的生命力之強,感染力之深。
如今翻唱的《走西口》的版本很多,比如王向榮、阿寶、蔡琴、馮健雪等等,風格雖然不同,詞曲也有差異,但其源流只有一個,那就是清朝咸豐年間的二人台《走西口》。
關於《走西口》的唱段,最早的記錄出現在1855年,也就是咸豐五年。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說的是大旱之後的一個名叫太春的山西河曲縣農民,四處借糧食,都沒能借到。為了生計,太春只好與同鄉約定一起到口外謀生。當他不得不把動身的消息告訴新婚妻子孫玉蓮時,妻子孫玉蓮給他唱了這麼一首歌: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話兒留,
走路要走那大路,
人馬多來解憂愁。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
盼你也要白了頭。
緊緊地拉住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
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止不住那淚蛋蛋,
一道一道往下流……
……
這首民歌一經傳唱便不脛而走,流傳一百多年來經久不衰,至今魅力不減。許多人都是從這首歌中,第一次接觸到「走西口」這個詞。
這首《走西口》民歌廣泛流傳於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幾乎家喻戶曉,人人耳熟能詳,成為全國知名度最高的民歌之一。它穿越歲月,從數百年前一直流傳至今,並將一代代地永遠流傳下去。其純真、本色的語言,細膩的風格和蕩氣迴腸的唱腔,自然而原生態的詞曲風格,反映了當年走西口的愴然、纏綿、悲壯與激越!
它的歌詞沒有任何華麗的語言,樸實無華,其實就是妻子送別丈夫、少女告別情郎時說的一些情意殷殷的家常話。因為分別之後就天各一方,山高水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所以叮囑得就多一些,瑣碎一些,生怕有什麼自己想不到的地方,歌中洋溢著看似恬淡實則濃郁的情與愛。
歌聲如泣如訴,既有對丈夫遠去的不捨,也有對丈夫外出受苦的不忍,更有對其遠足闖天下的委婉鼓勵,既是挽留曲,更是壯行歌!敘述著生存與愛情的衝突與糾葛,令人聽後有斷腸之感,不由得想掉淚。
後人以民歌《走西口》為背景為晉商雕刻的浮雕
那年月,這些行將西去的遠行男子,擁有著「寒窯雖破能避風雨」的愛情或婚姻,這些情感足以化解人世間的風雪冰霜。在家鄉,這些漢子們本可以過一種艱辛卻很溫馨的日子來了此一生的,但他們還是狠狠心踏出了家門,要去遙遠的地方,給自己的人生拓開一方更為廣闊的空間。
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妻子或戀人竟然也都能理解,把綿綿的戀情從故園的一方小天地中釋放出來,伴隨著淒楚而柔情蜜意的歌聲,追逐著朔北大漠那日夜呼嘯的風,那漫天飛舞的沙。
就這樣,送行的女人哭是哭了,唱是唱了,漢子走還是走了。儘管走得一步三回頭,儘管對家裡的一切都牽腸掛肚,儘管對熱炕頭和炕上溫情脈脈的女人戀戀不捨。
薩特曾說過,存在就是一切。畢竟,生存是人的第一需要。愛著,活著;活著,愛著。在那種艱難歲月,人的要求就是如此簡單。活下去了,才會有一切,包括纏綿悱惻的愛情。活出個人樣來,才會有長久的幸福安康。
在那段蒼茫的歷史歲月裡,這首情歌怎麼也唱不完,幾多淒迷,幾多悲涼,幾多無奈。
於是,男人們背起簡單的行囊,聽著女人們和著血淚唱的《走西口》,踏上了走西口的道路。故土難離也得離,心愛的女人難捨也得捨,生活中充滿了多少無奈和辛酸!那年月不知有多少哥哥走了西口,又有多少妹妹流盡了淚水,可以說,隨便拎出哪個來都是部厚重的故事。
毋庸諱言,山西漢子們當年走西口,為此付出沉重的人生代價,也包括情感代價。研究走西口的歷史時,經濟學家往往關注的是山西昔日的貨暢其流和票號流通的方式等,而文化學者則更關注山西人在走西口的年年歲歲中,一對對戀人在村頭分別後的情感狀態,包括成功之後戀人相逢時的心理觸動。試想,如果他們不能回來,結果又會怎樣?在大西北茫茫大漠間,在歷史的天空下,這其中蘊涵的人間悲歡最讓人感動。當年山西電視台用交響樂形式大氣磅礡地演奏《走西口》時,多少人都聽得熱淚盈眶,心為之懸,情為之動。
山西河曲縣是當年走西口的主要地區之一,當時因走西口在內蒙古定居的河曲人就達二十萬之多,而現在的河曲縣,也不過十六萬人口。當年僅僅一個縣就有這麼多人走西口,山西全省有多少呢,肯定得是一串很長的數字,數字上血淚斑斑。河曲縣也是民歌的海洋,流傳有各種民歌小調六千多首。1953年秋,中國音樂學院研究所專門組織專家到河曲收集民歌,出了一本《河曲民間歌曲》,至今仍為該學院重點參考教材。《中國民歌集成(山西卷)》中,僅河曲民歌就佔了三分之一。河曲民歌版的《走西口》,影響很大,清朝咸豐年間的民間藝人將《走西口》改編成「二人台」,賦予它完整的故事情節。其包含的信息較多,對孫玉蓮的身世也交代了,她是由太原嫁到河曲農民太春家的,並點出了她丈夫太春是咸豐五年走的西口:
運送茶葉的商隊
玉蓮(唱):
家住在太原,
爹爹孫朋安。
生下我一枝花,
名叫孫玉蓮。
玉蓮一十六歲整,
剛和太春配成婚。
好比那蜜蜂見了花,
心中喜盈盈。
……
太春(唱):
咸豐整五年,
山西遭年限,
有錢的糧滿倉,
受苦人一個一個真可憐。
二姑舅捎來一封信,
他說是西口外好收成,
我有心走口外,
恐怕玉蓮不依從。
……
玉蓮(唱):
哥哥走西口,
小妹妹也難留,
止不住傷心淚,
一道道往下流。
正月裡娶過門,
二月裡西口外行,
早知道你走西口,
哪如咱們二人不成親。
太春(唱):
妹妹莫傷心,
哥哥有話對你明,
口裡出口外,
不止哥哥一個人。
……
玉蓮(唱):
哥哥一定要走,
妹妹也不強留。
懷抱上那梳頭匣,
我給哥哥梳一梳頭。
……
吃飯要吃熟,
生飯不美口,
你吃下那肚疼腦熱不好活,
該叫人家誰伺候。
……
哥哥你口外行,
不要貪「花紅」,
恐怕你變了心,
忘了妹妹好恩情。
太春(唱):
妹妹放寬心,
哥哥不是那種人,
我去口外攬長工,
哪有那貪「花紅」的心。
……
《走西口》是河曲「二人台」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歌聲中,對情愛如火如癡的「妹妹」,千叮嚀萬囑咐,讓即將遠行的「哥哥」記住眼前的土窯洞、熱炕頭,記住自己的萬丈柔情。
「妹妹」那牽腸掛肚又無可奈何的溫柔與煩躁,伴隨著起伏跌宕的音樂旋律,穿越了時空,聞之令人動容。這首膾炙人口的山西民歌,將男女摯愛、離情別緒與人生苦情一併抒發,以淒婉的歌詞,以如泣如訴的曲調,紀錄了移民史上波瀾壯闊的一頁,飽含著時代的迷茫與憂傷,以及歷史的無限滄桑。
在歷史的天空下,這歌聲穿越時空,唱盡了人生的蒼涼、離別的痛苦和生活的無奈!咆哮的黃河水,和著一對對情侶酸澀的淚水和心痛的血水,激盪出一曲撼天動地的離歌,一路嗚咽著向遠方流去……
歌聲裡,黃土塬上的女人們站成了一座座泥塑木雕,望著遠去的夫君,望穿秋水,望斷天涯路。既然不能同去,那就讓淒婉依戀的歌和他一起上路,一直陪伴他到天荒地老,到海角天涯。
歌為心聲,這首歌以太春的口氣,唱出走西口漢子臨行前對妻子的真情吐露,聽著真叫人心酸。同時也情不自禁地為他們能在苦難的歲月還擁有如此美好的愛情叫好。
二是余秋雨的散文《抱愧山西》:
我不禁對山西商人深深地敬佩起來。……他們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家鄉之外的遼闊天空,試圖用一個男子漢的強韌筋骨走出另外一條擺脫貧困的大道。他們幾乎都沒有多少文化,卻向中國古代和現代的人生哲學和歷史觀念,提供了不能忽視的材料。
19世紀70年代在恰克圖行商的山西小商販
他們首先選擇的,正是「走西口」。口外,為數不小的駐防軍隊需要糧秣,大片的土地需要有人耕種;耕種者、軍人和蒙古遊牧部落需要大量的生活用品,期待著一支民間貿易隊伍;塞北的毛皮、呢絨原料是內地貴胄之家的必需品,為商販們留出了很多機會;商事往返的頻繁又呼喚著大量旅舍、客店、飯莊的出現……你看乾隆初年山西「走西口」的隊伍中,正擠著一個來自祁縣喬家堡村的貧苦青年農民,他叫喬貴發,來到口外一家當鋪裡當了夥計。就是這個青年農民,開創了喬家大院的最初家業。喬貴發和他後代的奮鬥並不僅僅發達了一個家族,他們所開設的「復盛公」商號,奠定了整整一個包頭市的商業基礎……
山西人經商當然不僅僅是走西口,到後來,他們東南西北幾乎無所不往了。由走西口到闖蕩全中國,多少山西人一生都顛簸在漫漫長途中……
十多年前,在文化界如日中天的余秋雨來到山西,飽蘸感情地寫下了長篇「苦旅」散文《抱愧山西》,在全國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