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空出世90後 第18章 王潔 (2)
    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忘記了我們是在告別,來首什麼歌呢?

    他很霸道地說,這次我自己彈唱,只送給你一個人。

    是那首《南方》。

    那裡總是很潮濕/那裡總是很鬆軟/那裡總是很多瑣碎事/那裡總是紅和藍/就這樣一天天浪漫/就這樣一天天感歎/南方/

    他唱著唱著哭了,我沉默不語。他說,王潔,將來填志願的時候,一定要選擇北京的大學,我在那邊等你。

    謝軍背著吉他,背著他的搖滾夢離開了,我也提前開始了地獄般的高三生活。

    他離開的時候我彷彿覺得現實總是背叛想像。一切就像謝軍的人生,他是被青春遺忘的孤兒,擁有遙不可及的夢想,或許,青春的我們都失去了年少時的夢想吧!

    已經深夜了,我打電話給謝軍,想告訴他我在寫我們的故事,可是,一直沒人接聽,我只好在結尾寫下這樣一段話:

    答應我,向前走,穿過黑暗、河流、田野和工廠;答應我,不要說話,穿過青春年少和整片森林,別忘記自己。

    不要給我一個父親讓我仇恨

    你有沒有試過用心臟恨一個人?我是說心臟。你恨他的時候,你會感覺你的心臟像被許多絲線縱橫交錯地捆住,而許多事、許多人正在將那些線頭越揪越緊,你會下意識地去摀住你心臟的位置,你擔心你的心臟會被絲線勒成碎塊,這讓你想到用髮絲切割豆腐的情形。

    我就像這樣恨過一個人——恨了27年,母親說他是我的父親。

    29年前,年輕的父親喜歡上年輕的母親,他們相愛,結婚。那時候,父親是下鄉的知青,母親是當地一所小工廠的工人。母親說那時候的父親,豁達大度,知情曉意。

    28年前,父親因為母親有孕在身,放棄了最後一次回京的機會。

    27年前,母親生下我,父親卻意外改變。母親說他嫌棄我是女孩,而她又再無生育能力。他時常毒打母親,最狠的一次,他將母親打得頭破血流,然後從此銷聲匿跡,他離家出走了。由於父親的拋棄,母親沒有臉面在原來的城市生活,於是她便帶著我四處流浪。

    這是母親告訴我的,她還經常給我看父親的照片。於是,從懂事起,我便開始用心臟痛恨他。

    那些年,我和母親走過很多地方,為了生存,我們幹過很多被別人瞧不起的營生。至今,我能很輕易地辨別出新鮮的雞蛋和過了保質期的雞蛋;我能分辨得清哪種煤球多摻了土;我能一口氣報出各種蔬菜存放的天數。這就是命運把父親從我身邊拿走之後,還之於我的所有。

    而我的耳朵也跟著我沾了命運的光,我聽得出風穿過窗戶紙的聲音,我也聽得到鮮血滴落在雪地上的聲音,我聽見過冒著風雨勿忙趕路的喘息聲,我也聽到過發高燒買不起藥時的喘息聲。而我聽到的這一切,我的父親他可曾知道?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臟就會開始被絲線揪著痛。

    我和母親從北方的小城流浪到一個南方的鎮子,母親在這裡擺了個小攤,賣些針頭線腦日用百貨,勉強能餬口,我們便這樣活了下來。那時候我9歲,剛上小學一年級,母親很開心,她摸摸我的袖口,摸摸我的衣襟,摸摸我的扣子,又摸摸我的臉,直到她不知道該摸哪裡了,她才開口說,你想,你也能像別人一樣上學了,多好!

    那時候,我和母親租住在一間地下室裡,有半截窗戶很慈悲地露出了地面,我們偶爾也能見到光,只是房間太小,母親每天收攤後,一大堆物件堆進來,就佔去了屋子一大半的空間。容得下我和母親的,就只有牆角的那張高低床了。床是在學校當老師的房東給的,我睡下鋪,母親睡上鋪。床下面就是我們的廚房用具,那個煤球爐是母親從北方一路輾轉背到南方來的,切菜板是房東家蓋新房時剩下的纖維板邊角料,再就是一把菜刀和幾隻瓷碗,還有一些油鹽調料。

    不要嘲笑我的寒酸,也不要懷疑我在誇張,你沒有過那樣的生活,所以你不懂。

    母親結束了擺攤生涯,開起一家小賣部的時候,我已經上中學了。我們搬出了那間地下室,母親用木板在商店裡面隔出一間小屋子,我和母親便住在裡面。除了見不上光,這裡的一切要比原來的環境好了許多。

    我上高中時,母親搬到了外間去住,一張門板支起來,便是母親的床。母親說高中最關鍵,一定要好好學習,她不能再打擾我了。

    每每想起父親棄我們於不顧,再想想母親的艱難養育,我的心臟便又開始被絲線揪著痛。這種痛,一為父親的離棄,二為母親的養育。也正是這種痛,讓我一路披荊斬棘,考取了自己理想的大學。

    得知我考取大學的消息時母親開心得哭了,我也抱著母親大聲痛哭,我們苦的時候沒有哭,累的時候沒有哭,現在好消息來了,我們總得哭一哭了。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放棄了很多好的機會,義無反顧地回到了母親所在的南方小城。

    母親還開著她的小賣部,我也有了自己的工作,我把單位分給我的宿舍讓給了別人,我喜歡和母親擠在商店裡的小黑屋裡。只有那裡,會讓我睡得安穩,踏實。

    記得母親生病前一天晚上,我童心大作,一聲一聲地撒嬌喚母親進來跟我同睡,母親不肯,她說太擠,我說我喜歡擠,母親說她不喜歡,我說你裝,你喜歡。母親便嘿嘿地笑,然後抱著鋪蓋卷就進來了。我挨著母親睡下來,我摟住她,她很瘦小,像個孩子。那天晚上,我很久都沒有睡著,我睜大雙眼,看著黑糊糊的屋子,我看到幸福就近在咫尺,可是我醒來的時候,幸福就走了,像一場夢。

    第二天早上,母親醒得很早,她照舊沒有打擾我,便去臨近的批發市場進貨去了。把貨物扛回來的母親直接進了裡屋,她表情呆怔,看上去有些異樣,可她眼睛裡分明有求助的含義,我立刻打出租車送母親進了醫院。

    醫生說母親是突發性腦溢血,好在送得及時,還能保住性命。我謝了蒼天,謝了佛祖,便一直守在母親的床邊。

    母親還能含糊地說些什麼,而母親所說的一切,讓我感覺,很像是我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張床上做的一個夢。

    母親說她在22歲那年,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她以為他會離婚娶她,所以生下了我,可是後來她才知道那場愛情根本不可能有結果。母親的事情傳遍了小城,母親不堪忍受非議,帶著我背井離鄉。我不想去詢問那個有婦之夫姓甚名誰,母親卻倒很清晰地說了一句,照片上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照片是媽媽撿來的,原諒媽媽。

    為什麼要用一張照片騙我27年?為什麼要編那樣忘情負義的故事?為什麼?我發瘋似的搖晃著這個正在病痛中的女人,我忘了她是我的母親。

    她哭了,她第一次哭得那樣愧疚。她說,我想讓你的生命裡也有父親的影子,可是媽媽沒有那個男人的照片,對於這個父親,媽媽不想讓你有過多想念,那樣你會傷心,你會遺憾。

    給我一個父親,讓我用來仇恨,我一時分不清這是什麼樣的邏輯。我像一輛失控的火車,衝出病房,卻不知道該衝到哪裡去。

    我想我應該大哭一場,可是我怎麼也哭不出來。臨近黃昏的時候,醫院的廣播開始播放柔緩的音樂。我聽到蘇芮在唱:

    是你給我一個家/陪我說第一句話/如果你不曾養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如果你不曾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母親給過我的一切,隨著音樂潮水一樣地湧上我心頭。那一刻,就連她給我的謊言都成了她愛我的依據,那麼厚重,那麼有力。我開始邁步朝病房走去,而我的母親,在我離去的這個下午,已經完全失去了語言功能。任我怎樣後悔愧疚,她都始終閉口不語,倒是母親眼睛裡一直有淚水滾落,這是我一生中看到母親流淚最多的一次。

    醫生說母親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站不起來也罷,至少我還有個媽。我用嘴唇吻去那些淚水,我視線所及,一片模糊,但我很清晰地看到,幸福它走了,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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