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洋,把紙箱放到我家樓下的保安室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嗎?」莫曲說。
「什麼電影?」顧洋問。
「一部台灣電影,叫做《最遙遠的距離》。」莫曲總是喜歡在第一時間跑到電影院看電影。
「《最遙遠的距離》,這不是泰戈爾的一首詩嗎?我很喜歡它,這個片名很吸引我。」顧洋說。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這首詩寫得很好。」莫曲認真地說。
顧洋看莫曲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又不是對你說的。」莫曲說。
從電影院出來之後,莫曲一直沒有多說話。顧洋想著電影裡拚命想逃離痛苦,卻躍不過心理障礙的三個人,以及他們眼睛裡的希望。他偶爾看一眼身邊的莫曲,莫曲抬著頭看向一個遙遠的所在,這表明她在想什麼。
莫曲想到電影裡那個錄音師,為了完成曾經的戀人說過的那個福爾摩沙之音,他帶著一把錄音話筒獨自沿著城市自北向南旅行,錄下所有具有代表性的聲音:海浪,松鼠,土著,歌唱……再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岩石後面,對著話筒孤獨自語,然後再取出磁帶,寫上名稱和編號,寄往戀人的住處。他從來沒有收到過回信,但他仍然固執地寄信。他不知道他以前的戀人早就已經搬離了那個住所,收到他信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莫曲回想電影裡的每一個細節:錄音師安靜地看著磁帶,錄音師向心理醫生傾訴,錄音師倒在牆邊絕望地哭泣——一個癡情的、細心的、孤獨的男人。她想起了卓曜,這個一直被自己傷害的人,他靜靜地躲在黑暗之中想念她,如果她不高興,他絕對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十字路口。綠燈。行人。紅燈。車輛。
「莫曲!」聽到喊聲時莫曲感到顧洋拉了自己一下,接下來世界變得一片寂靜。
掛斷顧洋的電話,卓曜直衝門外,他飛快地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向醫院。
卓曜趕到醫院時,看見顧洋站在一間診室的門口,他的嘴唇不停地翕動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慌。卓曜衝了過去,顧洋被他撞到了一邊,但是顧洋沒有說任何話。
病房裡,莫曲躺在病床上,周圍是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莫曲眼睛緊閉著,頭髮披散在白色的枕頭上,枕頭上有血跡。
「怎麼會這樣?」卓曜質問顧洋。
「對不起,當時太快了。她從電影院出來後就一直心不在焉,我當時喊她也來不及了,我拉不住她,她從來都沒有跟我一起肩並肩地走過,她走路時總離我挺遠的,我什麼都來不及做,車就開過來了。」顧洋聲音哽咽。
一直等到深夜時分,帶著白口罩的醫生才面無表情地出來對他們說:「病人暫時脫離危險。」
顧洋第二天逃課去看莫曲,卓曜沒有去,下午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他接到顧洋打來的電話——莫曲醒了。
卓曜問:「她還好嗎?」
「挺好的。」顧洋答。
「如果你跟她聊天,就告訴她她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吧。」卓曜平靜地說。
「好。」顧洋答。
「我上課去了,晚上見。」說完這句話,卓曜就掛斷了電話。
卓曜放下心來,他之所以沒有去看莫曲,因為他知道顧洋在沒有把原因告訴莫曲之前,自己和他是一個衝突,況且那個彼此心裡的結也尚未解開,他不想在莫曲沒有表示想見自己之前貿然露面。
電話那頭顧洋的話其實並沒有說完,他接下來想說的是:「醫生說,莫曲的頭部受傷,選擇性失憶。」
「莫曲,我是顧洋呀!」顧洋輕聲對病床上的莫曲說。
「顧洋?好像有那麼一點印象,不太記得了。」莫曲虛弱地說。
「那你記得卓曜嗎?」顧洋問。
「是同學,我跟他還挺要好的呢。」莫曲笑起來還是那樣好看,她的眼神在忘記了一些令她難過的事情之後顯得更加清澈。但是很快莫曲開始問起那些她「記不清楚」的事情,可是該不該告訴她呢?顧洋知道這種糾結不清的感情,不該由他來解決,應該由卓曜來解決。
卓曜晚上下了自習就去找顧洋,他甚至連家都沒有回,他看見顧洋的第一句話就是:「莫曲她怎麼樣了?」
顧洋將醫生的話和下午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他,卓曜呆呆地看著他,片刻之後,他低下頭默不做聲向前走。
「其實,不會很嚴重的,醫生的意思……」面對卓曜的冷靜和淡然,顧洋語無倫次。
「我知道,她會慢慢想起來的,有些記憶不會永久消失——莫曲是如此敏感的一個人,等過兩天她回家見到或者聽到一些什麼,她就會記起來的。」卓曜說。
「你叫我給她解釋的那件事情,今天下午我還不知道怎麼跟她說呢。」顧洋說。
「等她回家之後,你有空再告訴她吧,讓她先歇兩天。」卓曜說著在路口獨自拐彎,路燈把他的影子拉長拉遠,他朝著醫院的方向走去。
「喂,等我一下,現在已經是晚上11點25分了,你還去醫院幹什麼,莫曲肯定已經睡覺了。」顧洋衝他喊道。
卓曜沒有說話,顧洋追上去。
在走過醫院冷清無人的長長走廊時,顧洋在蒼白的燈光下看見卓曜的眼睛裡有一種和莫曲一樣的神情,他無法真正瞭解它的含義。
卓曜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看進去,裡面沒有亮燈,走廊的光照進病房裡,莫曲蓋著被子,熟睡中的她看起來很脆弱,門外的他其實也一樣脆弱。
顧洋在旁邊默默地等待,直到晚上12點左右,卓曜才對他說:「我們走吧。」
莫曲的身體恢復得很好,週末她出院回家。當然,她還沒能回學校上課,她每天穿著睡衣在屋子裡晃蕩,感覺很無聊。打開音響聽歌的時候,她有時會想起一些什麼。
媽媽告訴她,國外的很多親戚朋友知道了她的事情之後都很關心,給她發了許多郵件。
「你如果有時間就回復一下吧。」媽媽說。
「可是我記不住我的郵箱地址了。」莫曲說。
媽媽想了想,在一張紙片上寫下莫曲的郵箱地址,莫曲接過紙片,打開網頁,輸入地址和密碼,無法登陸,這讓她感到沮喪。
難道連密碼都記不住了嗎?
想了好半天,莫曲在房間裡面喊道:「媽,你給我的地址是錯的,我想起來了。」
記憶是一種奇妙的東西,3年前的郵箱地址,3年前的密碼,突然之間出現在莫曲的腦海中。
120封未讀郵件,這讓莫曲非常吃驚。
打開收件箱,她才發現郵件全部都來自同一個人——卓曜。這個她曾經非常熟悉,如今部分遺忘了的人。她一封一封地查看這個人發送來的郵件,記憶中的輪廓從模糊到清晰,莫曲感到眼睛酸脹——她想起了關於卓曜的一切,包括那顆自己利用來傷害他的「棋子」——顧洋。
她突然發覺自己做錯了,她不該讓卓曜難過。
莫曲,今天給你那本亦舒的書的時候,你接過去的時候自然得連謝謝都省略了,這是不是表明我們已經彼此非常熟悉,再也不用客套些什麼,換言之,我們已經是要好的朋友了?
莫曲,不要總是想著EmilieSimon的歌了,它會讓你陷入複雜的情緒中去,這不適合你,因為你本身就孤獨,又經常不開心,別再去聽那些令人崩潰的歌聲了。
莫曲,我確信我是喜歡你的,但是我不敢跟你說,因為我知
道,你不喜歡直白的感情和甜言蜜語。你說你要生活在自己的城堡裡做孤獨的公主,那麼,我還是不要打擾你好了。
莫曲,我怎麼就跟你說了呢?我竟然表白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討厭我。
莫曲,你還能答應再次走到我面前,讓我把這張CD親手交給你嗎?
莫曲,我只想要你明白,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喜歡你。
……
莫曲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她哽咽起來,眼淚流過臉頰,她非常想立刻見到卓曜並對他說對不起。甚至想告訴他,其實自己對他的那種感情,也可以稱之為喜歡。
桌子上面有一封顧洋寄來的信,莫曲拆開信。
莫曲,我希望你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能夠記起來我是誰。我是顧洋——一個因為幫別人發一條短信而認識你的人。
由於高考臨近,所以最近我不能來看你。
我想,假如你記起來的話,應該也會記起你當時很想知道的問題——就算當時你立刻轉換了話題,但是我仍然看得出,你很想知道答案,否則你也不會約我出來見面。這些都是因為你在乎卓曜——這一點我想我還是明白的。
其實這件事情的起因特別簡單,有一天晚上我收到一個陌生人發來的短信,這個陌生人就是卓曜,卓曜的短信內容是:『今
天是平安夜,我想給一個叫莫曲的女生送一句祝福的話,但是她不願意收到我的信息,我想或許她根本就不會讀我的短信,所以我把這條信息發給99個人,你是其中之一,因為你的手機號碼只有最後兩位跟她的不同,她手機的末尾號是41。假如你把這當做是一種緣分,就請你替我祝福她吧。謝謝,我的名字叫卓曜。』
我收到這條短信之後給卓曜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願意幫他,於是他又叫我轉告你一些其他的事情,再於是乎就有了你後來收到的那條信息。
在我給你發信息之前,我也沒有想到我們倆的學校會挨得那麼近,而且我們年齡也差不多。更叫我感到意外的是,你還約我出來見面。呵呵,那段時間就像是生活在電視劇裡面一樣。由於卓曜叫我不要告訴你這件事情,所以當時我就沒有說。你後來之所以要跟我做朋友,我想這也是因為卓曜吧,這一點我覺得我應該沒想錯。很多時候,我能看得出你在乎他,同時我也看出你性格裡孤獨的那一面。這些都是我不能改變的,所以我只能尷尬地存在於你和卓曜之間。
總之,我知道,你和卓曜最後還是會解決掉這個困難的問題的。最初我也是被卓曜的癡情感動,所以才誤打誤撞地闖進了你們之間。如果早告訴你這些,可能就不會產生誤會,也許你和卓曜早就在一起了。但是你們兩個人的性格都那麼奇怪,以至於曲曲折折地造成了今日的結果,我覺得挺惋惜的。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卓曜叫我轉交這張CD給你,他明天晚上就要乘飛機到澳大利亞去了——他被直接保送上那裡的大學。他也想過要留下來,但他悲觀地認為你不會再與他做朋友了。所以,這封信或許就算是一個了斷吧。
最後,卓曜還讓我轉告你,如果你以後不想再一個人陪伴自己,就試著去接受一個喜歡你的男孩吧,他叫你不要害怕面對感情,他說你會因為愛情而像一隻破繭的蝴蝶一樣,最終因愛情而成為一個成熟迷人的女子。
祝你開心。
顧洋
信封裡面有一張CD,CD封面上的女子裸露著後背,上面爬著許多小小的七星瓢蟲。
莫曲穿上外套就往樓下跑,莫曲希望卓曜乘坐的飛機還沒有起飛,那樣她至少還能對他說一句道歉的話。
卓曜拖著行李箱在機場的大堂尋找登機口的指示牌,就要離開了,對於莫曲,就這樣結束了,為此卓曜感覺心裡很空。
離登機只剩下半小時了。
進入候機廳之前要過一個關卡,出示了機票後,工作人員會在機票上做一些小改動。卓曜幾次回頭,他總覺得莫曲會來。但是他在心裡又不斷地告訴自己,這真是一個愚蠢的念頭,不要再深陷其中了,一切已經結束了。
他找到一個位置,塞上耳機聽歌。
莫曲並沒有晚到,她在候機廳外向裡張望,希望能找到卓曜。3分鐘之後,她終於看見了那個久未謀面的男生。
她鼓起勇氣終於喊出了他的名字:「卓曜——」可是卓曜聽不到,他的耳朵裡面塞著耳機,此刻他正聽著EmilieSimon的歌。
「卓曜——」莫曲再次大聲地喊,但是卓曜依然沒有回頭,他站起身,朝登機口走去。
莫曲淚流滿面,她看著卓曜的身影,輕聲地說:「卓曜,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