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洋
先鋒詩人,重慶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有長篇小說《一路向北》、《沉澱》等。2007年度中國十大90後少年作家之第五名,被稱為「90後文字第一精靈」。
愛我不要丟下我
羅小西
我叫羅小西,大家都叫我小西。16歲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叫黎林的孩子,準確地說他不是一個孩子,他是一個寫書的少年。他的文字太動人,我們班的許多同學都期待能和他相識,或者說上幾句話。雖然我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但也很難見他一面,因為他一向表現很低調。而我呢,是一個愛哭泣的孩子,是一個懂得夜晚與白天瀰漫的憂傷可以覆蓋我的身體的孩子。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叫羅小西,我不想認識任何人,包括黎林,我對我的同學說,他不過就是一寫書的,只會寫罷了。
命運偏偏捉弄人,偏偏那時我剛要畢業卻認識了他。那天我收到我一個朋友的短信,他問我認識黎林嗎?我說,知道他,但不認識他。然後我趴在桌子上睡覺,眼神很無辜。我本來不想跟人發短信的,這個時候很無聊,就算是發信息也只是打發他而已。而我那朋友卻發來信息說,黎林在看黃色小說。當時我一下蒙了,就算我再不喜歡他,也不敢相信他會看黃色小說。既然是我朋友發的,我也就相信了。我懶得再答理他,一下子死死地睡去。我真的好想這樣一睡不醒,我活得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下課的時候有同學說,在過道裡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找我。那男生瘦瘦的,站在那裡感覺風都可以把他吹倒一樣。我走到他面前,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管問我,你是羅小西嗎?我說是,你是誰?他很有禮貌地站在我面前,點了一下頭對我說,我是黎林,剛才很對不起,我在睡覺,估計是我朋友跟你開玩笑,我沒有看黃色小說。說完他就轉身走了,臉上還泛起了紅暈。說真的,我從沒有見過如此高傲卻又如此謙遜的孩子。我既感覺奇怪,也有些莫名地恐慌。那一絲恐慌,又好像在刺激我什麼似的,我好像在記憶裡見過這個男孩,即使沒有見過,我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我心裡感到慌張極了,我真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知道東南西北,整天和教室裡的男生打鬧,我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女生。有時我傻笑,有時我哭泣,同學們問我怎麼了,可我不想說,我就一個人哭。其實,遇見黎林的那天,我感覺累了,我想逃學,可我沒有那樣做,因為我遇見了黎林。
第二次遇見黎林是在網吧,那天我穿著短裙,他也在那兒上網,他喊了我一聲,我走了過去,他還是不看我一眼,只問我,你上網呀?我說,嗯。然後他就不說話了,我就離開了。晚上他發來短信,問我有沒有初中的地理書,我說有,叫他去找我的一個朋友來取。結果他親自來拿書,說謝謝我,問我喜歡什麼。我當時心情不好,也吃不下什麼,就隨便說了一句,給我買瓶牛奶吧。我僅僅是跟他開個玩笑,他卻當真了,下課的時候真的給我買了一瓶牛奶,他還是不看我一眼,低著頭,一副很害羞的樣子。我問他吃飯了沒有,他回答,嗯。我笑了,看著他慌張下樓的樣子覺得真有趣。就這樣,黎林走進了我的生活,至少我認識了他。只是他從來不看我一眼,他總是那麼高傲,卻又顯得很謙虛。有時看著他戴著眼鏡消瘦單薄的樣子,我又忍不住想笑。
週末的時候我和他去照了大頭貼,本來只是我想要照大頭貼,結果我們在路上遇見了,然後我們就一起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遇見他,我很開心。也許因為他是一個作家,一個寫書的孩子,比我們懂事,比我們早熟。他走進我生活的那一刻,我原本在黑暗裡掙扎,卻突然看到明媚的陽光在自己的頭頂上閃耀。
後來我給他打電話,我在電話裡對他說了很多。總感覺和他說話很放鬆,我給他說我的初中生活,我的過去,他靜靜地在電話裡聽我傾訴,聽完後還傻傻地笑。有一天,他突然說到我過去的一些生活——由於他是學校的名人,所以跟他交往的每一個人都會遭到周圍人的妒忌,也無怪乎就有人在他面前說我的壞話。那天他在電話裡說,有人說你的生活不檢點。當時我就哭了,哭得一塌糊塗。他安慰我說,別哭了。我很聽話,停止了哭泣。他說他把那篇非議我的帖子刪掉了,他再也不會讓人看見那些罵我的文章。
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那些帖子後來真的消失不見了,我突然感覺我可以很相信他。
那一晚我沒睡,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心中的痛像針刺——刺得我受不了。我翻身起床拿起筆,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那是我對誰也沒說過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寫那封信,信發出的那一刻我後悔了。
我的信寫的是我的家庭,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媽媽,還有活得很累的爸爸,當然也少不了我童年那些揪心的往事。在信末我說我愛上了一個殺人犯,我說我渴望愛,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他看完信後給我打來電話,他對我說,看完那封信後他哭了,他說,我想留下來在你身邊。他說你要高興一點,幸福一點,自己就永遠是快樂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哭了,記得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這些話,可是那個人已經離我遠去,他的身影對我而言意味著欺騙。
我不是一個憂傷的孩子,我喜歡獨處,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痛快淋漓地放聲大哭一場——一個人哭泣,一個人疼痛。有段時間我會獨自一個人買酒喝——慢慢地喝,慢慢地醉,那種感覺讓我短暫地擺脫了生活中的孤獨感。可我知道,我永遠生活在現實裡,可現實卻又是如此的殘酷。我希望自己活得快樂,可誰又能讓我快樂呢?
黎林說,人有時候就要經歷一些痛苦,從坎坷不幸裡走出來才會幸福,我相信了他,這讓我至少不那麼痛了。
我原本以為黎林可以成為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他,已經沒有人可以理解我心中的痛苦。他卻說,他喜歡我,我當時沒說什麼,本來早已受傷的心,已經經受不起情感的折磨,我累了。我對他說,我們不談這些好嗎?他說,好。
畢業前的幾天,我太累了,我累得不知所以,我不知道怎麼來形容我心中的那種痛。天下著雨,好像在為我流淚。我叫他送我回去,他為我逃課出來了。我拉著他往河濱走,以前我很喜歡河濱,一個人走的感覺,雖孤單卻感覺很舒服。
我跟他說了許多,那天我們在雨裡都淋濕了,看著他全身淋濕的樣子我笑了。他走的時候坐在車裡回頭看我,看見他的笑,我似乎感到一些安慰。我從那笑容裡懂得,有些東西可以忘記,有些東西是值得我們回憶的。
黎林
我叫黎林,是一個寫書的少年。18歲那年,我站在一個路口上,看著大片大片的白色櫻花往下掉落,然後我遇見了羅小西——一個單純得像娃娃的女孩。她不斷地給我打電話,電話裡講述著她的故事。我感動了,我彷彿能在黑暗的夜中觸摸到她的眼淚——那滴落在一朵朵潔白的櫻花上的眼淚。她給我寫了一封信,漂亮的字跡下面是她心裡的淒涼。她在信末說,她愛上了一個殺人犯,她不知道愛是什麼,她要我告訴她愛是什麼。
那一晚我站在陽台上,抬頭看天上的星星,我給徐婭打電話,我說,有一個人需要我的幫助。她問我,你打算去做什麼?我沒有回答,我只是在心裡掉眼淚。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就像第二天我發短信給羅小西說,我愛你,願意陪著我嗎?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很難過,對徐婭我都沒說過這些。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她信上的話,讓我心甘情願地對她說我愛上了她。她卻答覆我說,要我像她的一個親戚學習,寫文章別太用情。我笑了,然後對她說了一些肉麻的話,淋漓盡致地展示我的才華。
我本來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保持沉默,可是我卻不相信她會愛上一個殺人犯——愛得那麼沒有理智。所以,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一定要征服她。我只是隔著手機向她表白心意,我不敢大膽地去追求她,我怕徐婭,我知道我這樣做她要是知道了心裡肯定會很難受,甚至會覺得我欺騙了她。可是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給羅小西寫信,對她說我對她一見鍾情,愛上她是前世的注定。我使盡渾身解數想要開啟她的心靈之窗,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她放棄對那個殺人犯的愛——愛什麼人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愛那樣一個人。
那段時間,我感到很疲憊,在夜裡睜開眼睛時,經常會看到一張恐怖的臉。我擔心羅小西會出什麼事,或許,她真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隱秘。
我決定送她回家,之前她帶我來過河濱,那天下著雨,我陪她走了很長一段路,說了很多的話。快到路口的時候,我對她說,小西,閉上眼睛好嗎,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她眼睛裡充滿疑惑,她顯然已經猜到我心中的秘密了,她對我說,黎林,回家吧,我們做好朋友不是很好嗎?我抱頭蹲在地上,一句話也沒有說,被人拒絕的難受滋味在心底翻騰著。她替我攔了一輛出租車,送我上了車,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她給我做了炒飯,我也沒生氣,只是一口一口吞嚥著炒飯,感覺心裡不是滋味。
徐婭知道了我在追一個女孩,她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本來不想解釋的,可她非要我解釋,我才把這一切告訴她。她聽完後說,黎林,我相信你能征服她,但你千萬別把自己送給她。我說,不會的,她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乖巧,我愛的是你。
有了徐婭的這些話,我開始放心大膽地追求起羅小西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電話裡對她表示出關心。她說要去Y城讀書,我說你就留在這裡讀高中吧,可她不聽,堅持說自己要去Y城,我也沒再說什麼。她想去就去,但我想,去Y城讀書可能是她放手的方法,比起我的感情來,那很輕很輕。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總是有感情的,我突然發現我對她動了真情。從一開始我就不斷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軟弱,可我最終軟弱了。小西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她很乖巧,有一顆善良的、沒受到世俗污染的心,只是她不懂得去面對,不懂得接受那段不幸的家庭生活。
我知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徐婭比,可我卻被她吸引了。她如此單純,沒有一點心計,我開始慢慢欣賞她,我不再想要去拯救她。
羅小西
看到黎林我很傷心,不是因為他愛我,而是因為看見他我會想起一個人。黎林對我太好了,他要我理解父母之間的感情,其實我心裡也明白,可就是無法接受,從小就受到的心靈折磨,讓我對生活有了一些厭倦,我總想著有一天能離開這個世界,能徹底地休息,我幻想著天堂,幻想著地獄。只有黎林會對我說,我們都要好好地活著,一定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要我好好地愛自己的爸爸,愛自己的奶奶。我也想愛,可我心裡很矛盾。我很無助,我想有一個人在我身邊陪伴我。
我決定離開這裡去Y城,可黎林叫我不要去,他說外面很苦,我還小,需要讀高中,需要多學點知識,這樣才能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別人。我也想,可他不知道我心裡的痛,那是一種是說不出來的痛,離開這裡就能擺脫它。
我真的去了Y城,在這裡的生活很苦,黎林堅持每天給我打電話,在電話裡他跟我說了很多,他說他8月份要來看我。我很感動,可是我真的不能軟弱,這個時候我不能放棄,我心裡有一層朦朧的陰影。我給他說過,你會後悔的,你能經得住時間的考驗嗎?我總這樣提醒他,可他始終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我讀過他寫的文章,漂亮的文字裡充滿了單純的溫暖,他能接受我嗎?
在他的說服下我想回家,當然也有其他的原因,我一直不說就是還沒有到時候。那天我決定回家了,我給他打了電話,我說我明天回來。然後我又給另外一個男人打電話,他說他會來接我,那一刻我很高興,我期待已久的那一刻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