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他身後關上了,屋子裡被異常冷寂的氣氛籠罩著。馬克漢的臉色很難看,怒氣沖沖地坐在那兒,雙手枕在腦後,兩眼瞪著天花板。少校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向萬斯投去滿意的目光;萬斯斜睨著馬克漢,一臉的壞笑。顯然,這三人的表情充分顯示了他們對訊問結果的反應:馬克漢感到苦惱,少校一臉欣慰,而萬斯仍舊表示懷疑。最終,萬斯打破了沉默,淡淡地說道:「現在你該知道,認罪是多麼不可信了吧?我們這位既單純又高貴的上尉顯然不是個編故事的高手,世上再沒有比他更不會撒謊的人了,他的愚蠢簡直無人能及,竟然以為我們會相信他就是罪魁禍首,真讓人感動啊!他沒準認為你會把自白書往他襯衫的口袋裡一插,直接送他上絞架。你也看到了,他連那晚是怎麼進入班森屋子的都弄不清楚,而凡菲證實自己曾在屋外出現的事實差點破壞了他與預定受害人一同進入房子的解釋。他根本不記得班森當時穿了什麼,在我提醒他之後,他不得不自圓其說,才改口說讓班森快步跑到樓上更衣。幸虧報上沒提到班森的假髮,所以在我問到班森下樓時的頭髮顏色有何變化時,他才會一副不知所云的樣子……噢,少校,你弟弟把假牙摘下後,說話會不會受到影響?」
「當然會。」少校回答道,「假如那晚艾文將整排假牙摘下來的話,裡奧·庫克一定會留意到。」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注意到。」萬斯說,「比如那只珠寶盒,還有電燈開關的位置。」
「有關電燈開關位置的問題,他錯得實在太奇怪了,」少校解釋道,「艾文的房子是老式建築,吊燈下面的垂飾就是唯一的開關。」
「的確是這樣。」萬斯說,「但最大的破綻出在那把槍上,他簡直語無倫次。先是說由於少了一顆子彈才把槍扔到河裡的,而在我告訴他彈匣是裝滿的時候,他解釋說自己又填滿了彈匣,非要我以為那把槍是他的……現在,整個事件十分清楚了:他以為聖·克萊爾小姐就是兇手,所以千方百計把罪過攬到自己身上。」
「我也是這麼看的。」班森少校贊同道。
「不過,」萬斯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還有一點沒有搞清楚。上尉顯然和謀殺案之間存在一些關聯,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在第二天把手槍藏到聖·克萊爾小姐那裡。無疑的,他是那種無法容忍有人對他的未婚妻動壞念頭的傢伙。很顯然,他心裡有鬼,可這是因為什麼呢?絕不可能是為了殺人。這起謀殺案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上尉不是此中高手,他性格固執、愛打抱不平、凡事據理力爭,徹頭徹尾的騎士精神的捍衛者,恨不得所有的人都能夠看到他英勇無畏的形象。風流英俊的唐璜,在他眼裡根本不值一文,他的理念十分單純。假如真的是他行兇,那麼對於心上人的手套和提袋,他不會不放在心上,而把它們留在那裡。實際上,他殺班森與沒有殺的可能性基本持平,就如同琥珀中存在小蟲子的幾率一樣。即便他真的要殺死班森,也絕不會採取此種方式。」
萬斯點上一根煙,望著眼前徐徐上升的一縷煙說道:「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當他準備下手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有人搶在他前面了。這種推測可以說明凡菲的證詞。」
這時,電話鈴響起。是奧斯查爾上校,他要求和檢察官說話。不一會兒,馬克漢放下電話,望向萬斯,不悅地說:「你那位嗜血的朋友問我是否逮到了什麼人。如果我還是一無所獲的話,他說他願意無償提供些寶貴的意見。」
「我聽到了你的道謝,不過比較虛偽。為什麼不把你心裡的真實想法告訴他呢?」
「我仍舊不明白。」馬克漢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臉上露出疲憊而又無奈的微笑。看來,他已經將裡奧·庫克上尉排除在兇犯之外了。
少校走過去,友好地向馬克漢伸出了手:「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這的確是件讓人沮喪的事,但是,寧可放過一個有罪的人,也不能讓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別因為工作損害了身體,也別被這些沮喪的事所困擾。相信你很快就能夠找到兇手,到那時——」他鏗鏘有力地說道,「——我將不會再跟你唱反調,而是從旁協助你圓滿地了結此案。」他不禁莞爾一笑,拿上帽子,「現在我必須回辦公室了。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告訴我,或許稍晚一點我能夠幫上忙。」
他友好地向萬斯欠了欠身,便走出去了。
馬克漢坐在那裡,沉默良久。
「真是見鬼,萬斯!」他憤憤地說,「案子越來越棘手了,我實在太累了。」
「放鬆點,老朋友。」萬斯語氣輕鬆地告誡道,「為這些瑣碎的事情煩惱實在不划算。俗話說得好:『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一場戰爭奪取幾百萬人的生命,可也沒見你為這個事實寢食難安啊;而現在,一個下流無用的人在你的管轄區內被好人殺了,你就無法正常思考了——我的上帝,原來你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啊。」
「口是心非?——」正當馬克漢準備反擊,萬斯立即截住他的話:「別拿愛默生的名句教訓人,我對另一位文藝復興運動的領導者伊拉斯漠斯的作品比較感興趣,實在值得你讀一讀。它會帶給你全身心的舒暢。艾文這種人的毀滅,決不會令這位荷蘭籍的教授感到悲傷。」
「我可不像你,」馬克漢故意提高聲音說道,「我擔任的這項職務,可是寄托了民眾的信任與期望的!」
「沒錯——多麼『至高無上的榮譽』啊」萬斯笑笑,「可也沒必要這樣神經質。即便上尉被無罪釋放,至少還有五個嫌疑人等著你去訊問呢:普理絲太太、凡菲、奧斯查爾上校、赫林蔓小姐和班尼爾夫人。你幹嗎不把他們全部逮起來,讓他們伏法認罪?我想希茲警官一定會因此興奮得睡不著覺的。」
對於萬斯的嘲弄,馬克漢沒心情和他爭論,這番輕鬆的調侃似乎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他說,「我正有此意,只不過我還沒確定先逮哪一個呢。」
「真是個老頑固!」萬斯繼續問道,「你準備如何處置上尉呢?如果你把他放了,他一定會心碎的。」
「恐怕只能這樣了。」馬克漢拿起聽筒,「我現在就下命令。」
「等一等!」萬斯馬上伸手阻止道,「先別這麼絕情嘛,至少再讓他多享受一天。把他單獨關在牢裡,這對我們很有利。」
馬克漢聳聳肩,放下了電話。我發現,檢察官越來越信任萬斯了。這並非是他感到困惑無助,而是因為,萬斯知道的遠比說出來的多。
「你有沒有想過,在這起案件中,凡菲與他的情人處在什麼樣的身份?」萬斯問道。
「這和那些難題又有什麼區別——當然想過。」馬克漢有些暴躁地回答道,「可我越試著想解決問題,反而覺得一切越深奧。」
「親愛的老夥計,從總體上看,」萬斯嚴肅地說道,「人類所面臨的一切,事實上並無奧秘可言,有的只是難題,而這些難題都能夠從他人身上尋找到答案:先將知識吸收到頭腦中,再將知識應用到行動上。至此而已。」他望了一眼掛鐘,「不知道斯蒂那邊怎麼樣,或許已經從班森的賬簿裡發現了新的線索,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面對萬斯的暗示與萬般嘲諷,馬克漢最終沒能控制住自己。他用力捶打著桌面:「夠了,你這傢伙!」他大聲抗議道,「你一定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情況,要不就是一無所知。如果是後者,只要你不要再做這些愚蠢的暗示,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如果是前者,你最好老實交待!自從出了這起案子,你就沒完沒了地做這些該死的暗示!」
吼了一通之後,他坐到原來的位置上,抽出一支雪茄。在剪斷與點燃雪茄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沒有抬頭。我猜,他大概是為了剛才發的那一番脾氣感到不好意思了。
萬斯若無其事地坐在一邊,隨後伸了伸腿,若有所思地望著馬克漢。
「我並不怪你,馬克漢。整個案子實在令人抓狂,可現在,是時候解決它了。要知道,我並沒有不嚴肅地對待這件事情。實際上,我腦子裡早存了些有趣的主意。」他站起身,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今天的天氣實在太熱了,可要辦的事還是得辦。我可是個高雅的年輕人——你也很清楚這一點;而你又是正義的化身,真希望能有個涼爽的好天氣。」
他主動把馬克漢的帽子遞過去:「來吧,夥計!事情都有個了結的時候,萬物皆如此。請通知史懷克一聲,你今天的辦公時間就到此為止了。下面,我們得去拜訪一位女士——聖·克萊爾小姐。」
馬克漢很清楚萬斯不過是以這一番戲謔做偽裝,背後另有圖謀。他也知道萬斯很快會以自己的方式,把確知的和存疑的事情都告訴他,不管事實是多麼迂迴複雜,不合情理。而最重要的是,自從揭穿了上尉的單純謊言後,只要是對破解案情有利的意見,他都願意接受。為此,他很快喚來了史懷克,告訴他事情的安排事宜。
大約十分鐘之後,我們已經在去往河濱大道的地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