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3月19日的早晨,崇禎皇帝朱由檢踉踉蹌蹌地爬上紫禁城後的煤山,吊死在一棵槐樹上,時年34歲。自此,明朝的歷史大門正式關閉,中國迎來了古代最後一個王朝——清朝。但是關於朱由檢的爭議和猜測並沒有隨著王朝的更替而結束。這位明朝最後的皇帝是以「兄終弟及」的方式即位的,他可能是明朝最勤政、最希望有所作為的皇帝,卻成了最可悲的皇帝。所有的一切都使他帶上了濃厚的神奇色彩。
一膽戰心驚的即位
時間追溯到天啟七年,即1627年。8月22日,22歲的明熹宗朱由校突患重病,死在了乾清宮懋德殿。荒唐的朱由校並沒有子嗣,又是突然駕崩,紫禁城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但這一回,朱由校臨終之前預料到了可能的危險,事先將皇位傳給了17歲的弟弟朱由檢。朱由檢即位是經過明白宣示的,也是多數人意料之中的事,因此避免了一場可能的政治風波。朱由檢就是明思宗,即崇禎皇帝,明朝的最後一位皇帝。
我們來看看新皇帝的履歷。朱由檢,明光宗朱常洛之子,明熹宗朱由校同父異母的弟弟,生於萬曆三十八年(1610年)。朱常洛一共生了7個兒子,長子就是朱由校,朱由檢是第五子,其他5個兒子都過早地夭折了。因此在沒有兒子的朱由校死後,朱由檢在皇室的皇位繼承序列中排名第一。也是「兄終弟及」的繼承形式。
朱由檢繼承皇位的第二個重要原因是朱由校和朱由檢兄弟倆的感情非常好。朱由校登基之後對自己唯一的弟弟照顧有加,天啟二年(1622年),12歲的朱由檢被冊封為信王。朱由檢被封為信王后,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朝廷在禮儀和尊崇上都對他做得很到位。在皇兄的關照下,朱由檢的生活還算安逸。朱由校對弟弟也非常寬容,有一次,朱由檢和已經成為皇帝的哥哥玩耍,還沒成年的朱由檢可能是見皇帝的派頭很耀眼,就莽莽撞撞地問皇帝:「皇兄,你的皇帝能讓我做嗎?」這在封建禮法中是大逆不道的話,如果遇到較真、嚴厲的皇帝,朱由檢的這句戲言可能就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但是朱由校卻毫不在意,反而笑呵呵地回答弟弟:「可以啊。等我再干幾年,就讓你幹!」誰想,這句話日後竟然成了現實。
政治上凶悍的人往往在情感上有軟弱的一面,政治上昏庸的君主往往在親情上是個好男人。昏庸出名的朱由校就對皇后、皇弟等至親重情重義。一天,朱由校與皇后閒聊,他問皇后最近在看什麼書,皇后回答說是《趙高傳》。當時大權在握的大太監魏忠賢知道了這事,很自然地認為皇后以趙高影射他,怒不可遏,第二天,魏忠賢就在宮內埋伏全副武裝的士兵。朱由校發覺後,大為震驚,命令把這些士兵押送東廠、錦衣衛處置。魏忠賢企圖借題發揮,誣告國丈等人「謀立信王」,計劃大開殺戒,奏書都寫好了,可是魏黨的核心人物、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極力勸阻魏忠賢說:「主上凡事憒憒,獨於兄弟夫婦間不薄。」意思是說現在的皇上在很多事情上都庸庸碌碌,但在有關至親的事情上卻不是糊塗人。魏忠賢的計劃很難騙過皇帝,反而可能給太監集團帶來殺身之禍。魏忠賢聽了覺得很有道理,慌忙將已經伸出去的魔爪縮了回來。
有了奸臣的迫害威脅,朱由檢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充滿了壓抑和驚恐。明朝宮廷因為魏忠賢和他在後宮盟友客氏的作亂,成了黨同伐異、魏氏獨霸的場所。違背魏忠賢或客氏意思的人,下至宮女上至貴妃,不是被逼自盡,就是斷絕飲食被活活餓死。馮貴妃被客氏活活打死,皇后張氏,多次在皇帝面前提醒魏忠賢和客氏的劣跡,結果被客氏買通宮女在捶背的時候下重手導致流產,從此不育。
在這樣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朱由檢特別希望離開皇宮。天啟六年(1626年),已經成年的朱由檢按慣例從內宮遷出,建立信王府邸,正式開始藩王生涯。一年後,信王舉行婚禮,迎娶城南兵馬司副指揮周奎之女周氏為王妃。據說,這位周王妃是由皇嫂——懿安皇后親自從三名候選人中圈定的。當時朱由檢父母都已經死了,所謂長嫂如母,懿安皇后就為自己的小叔子挑選了一個妃子。到他該搬出紫禁城的時候,尷尬的朝廷國庫空虛,已經沒有能力修建一座雄壯富麗的新王府了,最後還是太監李永貞建議將原拉德惠王府簡單裝修一下,改成新的信王府。朱由檢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並不體面的提議,爽快地搬出了皇宮。
獨立的朱由檢「初慮不為忠賢所容,深自韜晦,常稱病不朝」。在哥哥重病之前,他都沒有參與實際政治鬥爭。直到有一天,病重的朱由校將朱由檢叫進宮去。他勉勵朱由檢說:「你當為堯舜之君!」面對即將到手的帝位,朱由檢低調地回答:「臣死罪,陛下說這樣的話,臣應萬死!」
天啟皇帝朱由校8月22日駕崩,第二天魏忠賢宣皇后懿旨將朱由校的死訊佈告天下,並以皇帝的口吻宣佈:「皇五弟信王由檢,聰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丕紹倫,即皇帝位。」後宮也宣佈出皇后的懿旨:「召信王入繼大統!」
當天,內閣大學士施鳳來、黃立極,英國公張唯賢為首的貴族群臣紛紛前往信王府勸朱由檢入宮登基。這是古代歷史上的「勸進」傳統,早已經發展成了一種儀式。按照慣例,朱由檢對群臣們的勸進應該果斷地拒絕,以表示自己的謙遜和禮讓。群臣再次勸進,再次被朱由檢拒絕,第三次再勸進,朱由檢才勉強同意,表示自己的即位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入宮後,朱由檢的心情可以用「心驚膽戰」來形容。他雖然沒有涉足過政治,沒有經歷過政治風雨的考驗,但也知道當時的實際權力並沒有掌握在皇帝手裡。他就像是一個傘兵被空投到茫茫無邊的敵後,一時的疏忽都可能危及性命。他的父親朱常洛就是在深幽的紫禁城中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一直謹慎的朱由檢不得不更加謹慎地對待似乎可得的皇帝寶座。入宮時,他特意穿了一件寬大的衣服,害怕宮中的食物被人下毒,朱由檢在袖子裡面藏了信王府做的麥餅和準備的飲用水。在入宮的頭兩天,他就是靠這些東西解決飢渴問題的。進宮後的第一夜,朱由檢徹夜未眠,而是秉燭而坐,隨時準備處理突發情況。宮中燈火閃爍,下人伺候,一片平靜。朱由檢始終睜大眼睛,靜觀事態變化,彷彿置身於危險重重的叢林。深夜,有一隊武裝太監巡邏而過。朱由檢把領頭太監叫過來,讓他解下佩劍,煞有介事地觀賞了起來。最後朱由檢把劍放在桌上,給予這名太監重賞。他的興致似乎很高,緊接著還吩咐宮中為這些巡邏的太監和近侍取來酒菜犒賞。太監們對這位即將登基的信王自然是百般稱謝,獻媚不已。
8月24日,朱由檢在皇極殿舉行登基大典,正式成為皇帝,年號崇禎。
二剷除魏忠賢之謎
朱由檢為什麼在即位板上釘釘的時候,還心驚膽戰地度過在宮中的第一天呢?
這與大太監魏忠賢有直接的關係。當時權傾天下的魏忠賢,原名魏四,是河北貧苦農民出身,自己淨身做了太監後被賜名李進忠,後來改成魏進忠,最後才改名魏忠賢。每一次改名字的背後都是一段政治往事,都有一段政治鬥爭。魏忠賢大權獨攬後,以「九千歲」自居,僅僅在紫禁城裡,魏忠賢就武裝了近萬名太監,亙古未有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不管怎麼說,魏忠賢的成功都算是一個奇跡。在朱由校的眼中,魏忠賢是從小陪伴自己的忠誠老僕,給他沉悶壓抑的皇帝生活注入了無限活力。這個半路入宮的人終於在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數十年之後成了明朝實際上的主人。他勾結皇帝奶媽客氏,利用皇帝的貪玩和叛逆代替皇帝發號施令,聚攏黨羽。在被清流不齒的「閹黨」組成人員中,有所謂的「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和「四十孫」。朝廷內外,上自內閣、六部乃至四方總督、巡撫,下至各地州縣遍佈魏忠賢的黨羽。
魏忠賢的權勢囂張到什麼程度了呢?在1626年到1627年的短短一年時間裡,全國各地就建造了魏忠賢生祠四十處,對魏忠賢個人崇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南京國子監的一個監生陸萬齡,甚至向皇上提出以魏忠賢配祀孔子,以魏忠賢之父配祀孔子之父並在國子監西側建立魏忠賢生祠的建議,簡直要將本朝的大太監神化。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大太監、大權奸被尚未成年的朱由檢在百日之內三下五除二就解決掉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政治之謎。朱由檢是怎麼做到的呢?
首先,朱由檢對魏忠賢有著刻骨仇恨。朱由檢的生母姓劉,是後宮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選侍。她姿色平平,可是幸運地生下了皇子。可惜的是,劉選侍在兒子朱由檢5歲時就死了,當時還是太子的朱常洛將她草草葬在西山。母親的死幾乎將幼年的朱由檢拋入了類似孤兒的境地,這多多少少對朱由檢孤僻多疑的性格形成有所影響。之後,沒有母親的朱由檢被安排給另一個不得寵的選侍李氏撫養。養母李選侍在朱由檢身上幾乎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愛心,母子倆的感情非常深。李選侍雖然不得寵,卻是一個有個性的女人。她對宮廷鬥爭和王朝政治形成了自己的見解,對當時魏忠賢在宮廷內外的專權行徑異常不滿,對於魏忠賢一黨直接或間接的刁難迫害,李選侍絲毫不妥協。養母在給予朱由檢母愛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剛硬不妥協的生活姿態傳授給了他。朱由檢當皇帝之後的許多強硬的措施都可以從他養母身上找到痕跡。最後,李氏在魏忠賢一黨的刁難侮辱下,早早地死去。所以,從朱由檢親身經歷來看,他肯定是恨死了魏忠賢。最初的仇恨加上日後的權力威脅,使朱由檢對魏忠賢黨羽恨之入骨。
雙方最初的權力鬥爭是在朱由校駕崩後。在朱由校病重的時候,魏忠賢和親信們議論善後問題,他希望能夠實現垂簾攝政,而將朱由檢當做橡皮圖章。但是魏忠賢的計劃遭到了黨羽內部大臣們的反對,內閣大學士施鳳來一改以往唯馬首是瞻的態度,斷然反對魏忠賢的主意,魏忠賢只好作罷。之後,他直接和掌握宮廷警衛大權的錦衣衛都督田爾耕密商發動宮廷政變,直接奪取權力,田爾耕也一改唯唯諾諾的樣子,堅決不願造反。魏忠賢就去找自己的乾兒子、兵部尚書崔呈秀議論起兵,崔呈秀也不敢輕舉妄動,再三推辭。被魏忠賢追問急了,他才說:「我唯恐天下義兵討伐。」魏忠賢被一下提醒,不得不打消了奪權的念頭。
據說,魏忠賢打算將自己侄孫帶入宮中,然後讓宮中的某一位妃子假稱有孕,最終扶持魏家的子孫登上皇位,篡奪天下。但是魏忠賢偷梁換柱的手法必須得到後宮至尊張皇后的相助,或者起碼是默許才有可能成功,但張皇后不受任何威逼利誘,毫不含糊地拒絕配合魏忠賢。她義正詞嚴地說:「從命亦死,不從命亦死,等死耳。不從命而死,可以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所以,朱由校駕崩時,魏忠賢還在猶猶豫豫,並沒有立即公佈天啟帝的死訊。第二天,大臣們從各種渠道得到了皇帝的死訊,紛紛趕到宮門要求入宮行哭靈之禮,卻遭到宮廷守衛太監的阻攔。太監們的理由是大臣需要穿戴喪服才能行哭喪大禮,於是大臣們又紛紛跑回家換上喪服趕過來,再一次遭到太監們的阻攔。太監們說朱由校還沒穿好入殮的衣服,於是百官在宮門外又等了小半天。最後,魏忠賢還是在明朝皇權面前妥協了,准許百官進宮哭祭朱由校,這也意味著魏忠賢先前篡位陰謀的終結。
朱由檢雖然憑著明朝既有的權威坐上了皇帝寶座,但並沒有真正掌管朝政,只有將權力從魏忠賢手裡奪回來,他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帝。失去了熟悉的朱由校,面對陌生的朱由檢,魏忠賢的權勢基礎不再像以前那樣牢固了,儘管還掌握著巨大的權力和黨羽集團,魏忠賢也不敢再過分張揚了。他感覺到自己權力威脅的存在,開始了與朱由檢的較量。
年輕的朱由檢非常冷靜,以不變應萬變。畢竟他是最高權力的象徵,魏忠賢的權力從根基上是來源於最高權力的,這是他最大的法寶。魏忠賢也清楚這一點,但還是先沉不住氣了。當時全國各地建造魏忠賢生祠的活動已經完成或者正在進行中,魏忠賢見新皇帝沒有對這事表態,就在9月25日自己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奏請停止為他建造生祠的活動。朱由檢只是簡單地回復說:「以後各處生祠,其欲舉未行者,概行停止。」新皇帝借力打力,毫不張揚,但清楚地表明了態度,遏制了朝野上下對魏忠賢的個人崇拜。朱由校的奶媽客氏是魏忠賢的對食(宮中類似於夫妻的太監和宮女的配偶),現在朱由校死了,客氏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宮中了,不得不申請出宮。朱由檢毫不猶豫地將客氏客氣地「請」出了皇宮,這是對魏忠賢在皇宮內的勢力的直接打擊。這兩個回合,朱由檢都是按照正常遊戲規則出牌。